山里少年俏

　　甘肃、内蒙、新疆。

　　鱼弋阳和池凡都不是第一次来西北。

　　留白的视频需要跨三省多地取景，但鱼弋阳的设计方案只需要给足当地的资料，因地制宜合理规划，最多不过去现场验证一些细节。

　　事实上，除了刚到敦煌项目启动会的时候碰了个头，当晚十几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半个月过去了，鱼弋阳甚至不曾见过那辆牧马人的影子。

　　这片荒漠之中的小绿洲土地荒漠化、盐碱化都很严重，加上当地依赖的石油资源耗尽，这座敦煌北边的小镇处处可见荒败倾颓之势。

　　下午六点过，她和企方代表一起去废弃的工厂参观，生锈的设备，破旧的老房子，墙角稀疏零散的杂草，这是工业时代留给这片土地的伤疤，锈红色的铁管仿佛随时都能流出脓水。

　　专车回到镇上，鱼弋阳在车前被左翊叫住：“小鱼儿。”

　　代表们走出一身汗，都赶着回住处歇一会儿，鱼弋阳落在后头还没来得及下车，她站在大巴车门口的台阶上用目光询问左翊。

　　“没什么事，就是可不可以陪我走一走……”左翊许是觉得这样的话太突兀，加了句，“我请你吃饭。”

　　漫步小镇边上的胡杨林中，鱼弋阳说：“我小时候背诗就幻想哪一天去看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听一听羌笛悠悠，赏一赏北国风光。”

　　左翊环顾总数为个位数的胡杨枯枝，看向左侧干枯的河床，听了鱼弋阳的话，苦涩地笑笑：“梦想真成，却让你失望了吧！”

　　“比我想象中要枯燥。”鱼弋阳坦然道，探究地看向左翊，“左队似乎有些感伤，该不会有什么渊源？”

　　左翊走到一棵胡杨树底停下，伸手触摸着胡杨树干枯皲裂的树皮：“我小时候经常在这片胡杨林玩耍，那时候，前面的河还没有断流，胡杨树有三十多颗。”

　　“这里是你老家？”鱼弋阳有些诧异。

　　左翊摇摇头：“我是父母是上海人，他们曾经是今天参观的油田的研究员，我在这里生活过几年。”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左翊好奇地看向鱼弋阳。

　　鱼弋阳走到河床边缘，偏头笑了下：“怪不得左总出现在企业代表团队里啊，作为FS的首席设计师，你还蛮热心做公益啊！”

　　左翊走近她，苦笑：“我是集团指派来的，集团选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是甘肃最穷的地方之一，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生活过，我只是在地点确定后争取了一下参与资格。”

　　“亏得你来了，我才有个熟人。”鱼弋阳笑道。

　　左翊说：“其实这次的项目挺突然的，前段时间集团成立了一个公益基金，在很多规划都不明确的情况下加入的这个项目，我们内部也有些措手不及。”

　　“这个措手不及也包括淡然自若的左队吗？”

　　左翊笑了声，眼见着天色渐暗，两个人又慢悠悠地晃回镇上。

　　牧马人随意地停在路口，后备箱敞开着，池凡悠闲地靠坐在上面，手揣在裤兜里，只是臭着一张俊脸，让亚瑟觉得可爱。

　　“FAN，他们也许只是照例散步而已，毕竟你动不动消失十天半个月，这里这么枯燥乏味，总要想办法开展点儿有益身心的娱乐活动，生命在于运动不是吗？”

　　亚瑟手肘撑在车尾，叼着烟吞云吐雾，眯着眼看着由远而近的两人。

　　鱼弋阳从见到牧马人那一刻开始就收起了笑容。

　　海子镇发生的事情经过流传，已经出现过许多的版本，左翊作为亲历者之一，也被那些荒诞离奇的故事弄得哭笑不得。

　　但传言可以避而不谈，但这个男人，他却不可能忘记。

　　离牧马人还有一段距离，左翊慢下脚步：“小鱼儿，我从村子这边回去，还有处地方想去看一看。”

　　鱼弋阳冲他点头，身边的人沉寂下来，左翊忽然起了玩心，与鱼弋阳相对站着：“那天他冒雨去山上找你，我本以为你们感情很好，但你现在这充满顾忌的样子，我有些改观了，似乎他做得并不合格？要不要我去帮你试探一下？”

　　“他去山上？”鱼弋阳只听进去了这句话，有些头痛地问，“我不是布吉，那个军官救下来的吗？”

　　这下换左翊愣了，须臾他扯着嘴角笑起来，拍了拍鱼弋阳的肩膀：“小鱼儿，如果说曾经我对你还有过一丝丝的想法，那么从现在开始，这一切都成为过去式了……”

　　“左队，你别开玩笑了！”鱼弋阳小脸揪成一团。

　　“好，不开玩笑。”左翊清了清嗓子，递给鱼弋阳一个鼓励的眼神，“去吧，有些事你该自己去找答案。”

　　下午出门的时候太阳很烈，鱼弋阳心血来潮穿了一条米白色的长裙，编了条马尾搭在肩头，有些复古的风格。

　　这样的打扮本意是为了贴切旧厂的气质，但现在落在池凡那亮眼的打扮就成了戈壁滩吹进眼里的一粒砂子，让人很不得劲。

　　鱼弋阳还有十步的距离，池凡站直身竟然先走了。

　　亚瑟撂着额前的刘海，蓝色的眼睛酝酿着邪魅的笑意，FAN真的是幼稚。

　　“你好，小鱼儿，我是亚瑟。”

　　鱼弋阳被他毫不收敛的目光看得脸颊泛红，点点头：“你好。”

　　“小鱼儿，你真可爱，我可以抱抱你吗，听说你们中国人见面不习惯拥抱，但是我还是很想你给我一个拥抱。”

　　亚瑟的中文不是很标准，语速也很慢，鱼弋阳耐心听完，她本不介意给一个外国友人拥抱，但是亚瑟的笑容总让她心里发毛，她并不想给他一个拥抱。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递到亚瑟面前：“亚瑟先生，要不咱们还是握个手吧！”

　　亚瑟一手夸张地捂着胸口，另一手顺从地握住鱼弋阳递过来的手：“噢，只是握个手吗，这实在是太令人伤心了！”

　　“亚瑟！”

　　几乎是同时，亚瑟深情地望着鱼弋阳，唯恐天下不乱道：“或许可以允许我亲吻你的手背？美丽的姑娘。”

　　不知道被谁的声音吓的，鱼弋阳一下子缩回了手。

　　她看到池凡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下意识低喊出声：“布都。”

　　池凡拉住鱼弋阳的手腕，把车钥匙扔给亚瑟：“把车开回去加油。”

　　亚瑟挑着眉，左右手互抛着钥匙看着拉扯走远的两人，冲他们吼道：“小鱼儿，早点回来，有专门给你运回来的羊肉串！”

　　“布都。”

　　走出一段距离，鱼弋阳自由的手贴上池凡紧拉着她的手，又唤了一声：“布都，天要黑了，不要再往前走了。”

　　荒漠之中，如果找不到方向，很容易迷路。

　　池凡停下来，忽然就忍不住脾气，甩开她的手吼道：“为什么不能往前走，我是豺狼虎豹还是十恶不赦，你可以跟左翊走，跟亚瑟谈笑，跟我走就不行了？”

　　“鱼弋阳，我真TM犯贱？千里迢迢跑回来，你当我回来喝西北风啊！”

　　鱼弋阳不明白他爆发的点在哪里，反而冷静地看着他：“那你回来做什么？”

　　她的冷静再次激怒池凡，他握住鱼弋阳的肩膀，有些狂乱地笑着：“我回来做什么？”

　　“回来找虐呗，我蠢呗，惦记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连吃个羊肉串都要惦记着她，可人家夕阳下漫步，哪里看得到狗屁的羊肉串！”

　　鱼弋阳听得皱眉：“你明知道我和左翊没什么，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呵！这就难听了？”布都低头凑近她，嘴角挂着瘆人的弧度，轻哄道，“小鱼儿，那你说点儿好听的，我回来后还没从这张嘴里听过什么好话呢！”

　　鱼弋阳眉头皱得更紧：“布都，你冷静点，我们好好谈谈……”

　　“好啊，你说，我听着！”
　　池凡就像黑夜里觅食的草原狼，幽深的眸光洞彻一切，只等着鱼弋阳路出马脚好一举拿下。

　　“下午去参观工厂，回来后左翊心情不好……”鱼弋阳发现认真说起来反而没法解释，无力道，“布都，我真的只是陪同事出来散个心，没有别的意思！”

　　“他心情不好，你就陪他散心，嗯？”池凡额头抵上她的，贴近她低声凉凉道，“那我呢？我很多年心情都没有好过了，鱼弋阳，你打算怎么让我开心点？”

　　“也让我看看，你这三年过得有多开心，同事同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对谁都很贴心啊……那何必对我如此吝啬呢？”

　　过了好一会儿，鱼弋阳抬眼，对上她已经看不透的人，苍凉幽远地吐出一句话：
　　“布都，这就是三年后你要给我看的样子吗？”

　　“……”

　　池凡手上不自觉用力，直到发现鱼弋阳咬着下唇是痛苦表情，他才猛然惊醒，骤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

　　鱼弋阳走了，池凡颓然地蹲在原地，过了许久，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你在生谁的气？”

　　“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池凡席地坐着，抬头仰望夜空中冉冉亮起的星河。

　　“她呢？”

　　“放心，我已经把她完美地送到招待处了。”

　　亚瑟与他隔着两步距离坐下：“fan，你难道不觉得三年足够改变许多事情，包括曾经笃定的感情？”

　　“我觉得，可不包括我的感情，她还爱我，我很清楚。”

　　亚瑟大声笑起来：“fan，你真的太自恋了，那她为什么一直不理你？”

　　“我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谈一谈，本来我也打算这次跟她好好谈一谈的……”

　　亚瑟耸耸肩，不置可否：“关于这件事，小鱼儿比你聪明。”

　　“说清楚，我现在不想打哑谜。”布都往后仰着，斜眼看向亚瑟。

　　“纵然时间没有改变你们还爱着彼此的事实，可你们面对的现实变了，比如你们在河两边，曾经有座桥，现在没有了，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过河！我记得，这是中国的神话故事……”

　　池凡愣了愣，不确定地问：“牛郎织女？”

　　亚瑟点头：“噢，就是这个，鹊桥相会！”

　　“哪跟哪儿啊？”池凡笑不出来。

　　亚瑟却认真道：“fan，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一定要鹊桥相会，放牛郎难道不会游泳吗？”

　　“王母娘娘用银簪划了一条银河，牛郎过不去。”

　　“小鱼儿面前也有一条银河，她也游不过来。fan，为什么至今你都不愿意将一切告诉小鱼儿，不就是因为你还没有感动神仙，没有搭起一座鹊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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