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九月初，大学校园里挂满了鲜艳的横幅，行李箱滚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不绝于耳的咕噜咕噜响，新人招录处被新生和家长挤得水泄不通。

　　鱼弋阳绕过主楼，往后面的研究院走去。

　　研三的老腊肉们可没有心情故意去搭讪那些新入学的青春面孔，毕业和就业才是他们心头重负，谁都不敢轻怠。

　　“小鱼儿！”

　　鱼弋阳驻足，将军背着大号旅行包步伐矫健地走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你的脚现在恢复好了吧？”

　　“差不多了。”

　　“小鱼儿呐，别那么着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要少走路，让它恢复得更好些。”

　　鱼弋阳报以一笑：“我这个伤本来就不严重，何况我是打车到校门口的，不过家长送学生的车堵得厉害，我没有大号行李，保安不让司机进，就下车慢悠悠地晃过来了。”

　　“还是他们好，还可以自在无忧地享受几年大学生活！”将军放慢步调，跟鱼弋阳有说有笑地往前走，“我们这些毕业狗，就要去遭受社会的毒打了，目测会被揍得鼻青脸肿、爹妈不识。”

　　鱼弋阳感叹般开着玩笑：“那我比较惨啊，大学毕业被毒打一次，研究生毕业再被毒打一次，双重暴击，你们一读到研，比我好多了。”

　　“哈哈，不过你遭遇过一次，有经验可以避雷啊，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要是毕业了又失业，就只能睡天桥大街了。”

　　“十年前的市场环境跟现在完全不一样，我也是两眼摸黑，不过你倒是太谦虚了，你学术能力这么优秀，完全可以考虑一下继续深造，杜教授肯定很欢迎你继续跟着他读博。”

　　“读博，也让人头大啊，总不能三十岁了还吃父母老本……”

　　两个人又聊了聊毕业论文的进展，说话间就到了杜教授的办公室楼下。

　　等电梯的时候，将军状似随意地吐槽：“上回从山上下来，杨光那家伙在路边大排档喝到吐，也不知道现在好点儿了没？”

　　鱼弋阳微笑看将军，看得将军头皮发麻，连笑也快挂不住了。

　　“将军，哪里有一场酒醉过了大半个月还没醒的？”

　　将军生硬地笑着：“那、那就好，也不知道杜教授他们到了没？”

　　电梯到了，鱼弋阳心里有些好笑，将军到底是个理科男，虽然心思细腻，但打探八卦这些的事情做起来远不如数据分析得心应手。

　　杜教授粗略看过四个学生的送来的论文材料，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到这里带的第一批研究生没有令他失望。

　　“海子镇的环评报告，你们各自做的部分我都看过，有些地方略有修改，文档我发在群里，将军你整理好了跟需方对接。”

　　将军应了，杜教授又说：“这个论文初稿，先放我这儿，我看完了会单独给大家提意见，最近我要去北京参加论坛，这段时间就不会和大家见面了，大家抓紧机会规划其他事情，尤其是准备工作的该上心了，有需要帮助的也别客气，尽管给我发信息。”

　　杜教授说完就让大家解散了，独让鱼弋阳留下。

　　鱼弋阳不明所以，却见杜教授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

　　杜教授慈祥地笑着：“这是池凡的结业证书，当时我联系他，他说先放在我这里，这一放就放了两年，你替我带给他。”

　　鱼弋阳伸出去的手缩回来：“那您还是亲自交给他吧。”

　　杜教授端起茶，眼镜片被熏得雾蒙蒙，遮挡的眼珠转动了下：“小鱼儿呐，你，池凡和杨光都是我的学生，按说我不该干涉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妥善处理好各种关系。这个证书，你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我以后找机会给他。”

　　“嗯，那杜教授，没事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

　　鱼弋阳起身走了，杜教授只好拿回证件盒子，转念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人家拒绝了，你的结业证书还放在这里，要不要我给你寄过去？”

　　那边隔了一会儿说：“我找机会来拜访您。”

　　杜教授笑起来：“那我等着，正好我也有事先跟你谈一谈。”

　　鱼弋阳心不在焉地走出教学楼，被一个匆忙奔跑的小男生撞了一下，差一点摔倒，好在有人扶住她的手臂她才站稳。

　　“同学，对不起，对不起……”

　　那男生跑远了，鱼弋阳回过头，发现扶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天之内被人两次提及的杨光同学。

　　教学楼外有一整片草坪，杨光扶着鱼弋阳就地坐下：“你的脚没事吧？”

　　“没事。”鱼弋阳摇摇头，“我还以为你们都走了。”

　　杨光的表情有些自嘲：“怎么，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杨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鱼弋阳蹙起眉，发现有些事情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

　　“好了，别皱眉了，再皱眉长了皱纹就有更多理由拒绝别人了，那就真没人敢跟你表白了。”杨光偏头看向鱼弋阳，正色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你恢复得如何了，上回没去医院看你，后来觉得自己挺蠢的，不过你别生气，也别担心，强扭的瓜不甜，这我还是懂，之前都说好了咱们还是同学，同窗之谊不变。”

　　鱼弋阳表情一下松快不少。

　　杨光心头苦涩，避开视线，就这样吧，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一直为难一个姑娘。

　　“谢谢……”

　　“哎，可别谢！别弄得好像我扶了个老太太过马路似的。”杨光打断鱼弋阳，“你有权利拒绝不是吗？是我强求了，不过鉴于我们之间同窗三年的情谊，我也不道歉了，毕竟，我也有追求的资格，你说对不对？”

　　两个人相视一笑，哪里有过不去的坎呢？

　　杨光送鱼弋阳回去，也跟她念叨要小心些：“你现在少去人员密集的地方，万一像刚刚那样被撞一下二次受伤，那可遭罪。”

　　鱼弋阳全程没有发表一句反对意见，温驯的像一只小鹿，杨光笑话她：“还好我不是你男朋友，我突然发现，做你的同窗待遇可比追求者好太多了。”

　　“可不是嘛，以后少自讨苦吃。”

　　正说着话，鱼弋阳的手机响了，她看着屏幕上的稀客，顿时有些紧张。

　　“喂……”

　　“嗯，鱼弋阳，默默想见你。”

　　“默默怎么样？”鱼弋阳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那边似乎很纠结：“默默和宝宝都在医院，你最近有时间吗？”

　　“有有有，你把地址给我，我马上去买票……”

　　“不用，票已经买好了，下飞机会有人接你到医院。”

　　鱼弋阳对陈墨的作风再次无言以对，挂了电话，又忍不住有些激动：“杨光，默默的宝宝生下来了！”

　　“陈老师的宝宝肯定很漂亮！”

　　杨光也替陈默开心，鱼弋阳眼里闪着泪花：“还要很健康！”

　　那可是默默用命换来的孩子，比起漂亮，鱼弋阳更希望他健康顺遂。

　　鱼弋阳飞到南方一座四季如春的城市看到了陈默和宝宝。

　　宝宝只在妈妈肚子里待了八个月，四斤多，小小的一团蜷在保温箱里，医生说宝宝各方面指标都逐渐正常，等体重再高一点，免疫能力强一些就可以回到母亲身边了。

　　陈默住在VIP病房里，见到鱼弋阳一口气说了好多话，陈墨提醒她要控制情绪，情绪波动不利于伤口愈合，默默绣眉倒竖，陈墨求助地看了眼鱼弋阳，也不守在病房里招人烦了。

　　陈墨暂时离开，鱼弋阳说：“默默，你这脾气真是，他说的也没错啊，你要谨遵医嘱。”

　　“他天天立在我面前唠叨啊，几个月了，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他一点面子，不要老是凶人家。”

　　“这不是你在这儿嘛，换个人我会收敛的。”陈默不以为意地说着，拿出手机给鱼弋阳看宝宝这些天的变化，鱼弋阳便不再说言。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实在需不着旁人提点。
　　至于陈墨，也算是求仁得仁，何所怨乎？

　　鱼弋阳陪着陈默休养了两天，又在周边的旅游城市逛了一圈，花了一周才返回俞城。

　　她还住在刚到俞城租住的那套一居室里。

　　考上研究生那年，房东决定转手这套老房子，鱼弋阳咬牙用光了所有的积蓄付了一半房款，剩下一半换成了十年贷款，每个月的房贷比租这套房略高一点。

　　这两年靠着接一些散碎的活儿，跟杜教授做项目的补贴，倒也能足够维持生活，不过却没剩几分积蓄。

　　好在对于她而言，将近五十平的空间足矣满足她的起居需求，在俞城，也算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小窝。

　　回到家倒头睡了一觉，天快黑了，鱼弋阳才懒散地起床，胡乱煮了点面条将就一顿，想了想还是踩着拖鞋出了门。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鱼弋阳拎了一大袋东西，顾及着脚上的旧伤，几百米的路程她还在路口的长椅上歇了一会儿，才慢慢继续往回走。

　　走到小区门口，迎面出来一个人，白T恤休闲裤。

　　鱼弋阳愣了下，一时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在原地站，直到那人来到她身边。

　　手上蓦地一轻，购物袋已经落在了池凡手里。

　　他低头看了眼鱼弋阳的脚，轻声说：“走吧！”

　　到了门口，鱼弋阳慢吞吞地拿出钥匙，踌躇着转动钥匙。

　　门打开，池凡把购物袋放在屋角，站立片刻，鱼弋阳还握着门把手傻站着，不知道是等他进门，还是拦他在门外。

　　池凡看着鱼弋阳那犹豫不决的小模样，也不为难她，他细微地耸耸肩：“自己注意休息。”

　　他说完转身就走。

　　鱼弋阳忽然一慌，短促叫道：“布都……”

　　那人停下，转过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过来。

　　“那个，杜教授哪里，你的结业证明，杜教授让你自己去拿。”

　　那人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彻底洋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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