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护士离开一会儿，池凡就回来了。

　　他看到鱼弋阳坐在床头，微笑着看着他进门，心里涌出奇异感，可到底她的笑是一盏明灯，出现在他目光所及处，就足够犒慰羁旅的倦乏。

　　“我买了牛肉面和一些粥，要不要现在吃点？”池凡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拆着包装袋跟她说话。

　　“喝粥吧。”

　　“好。”

　　池凡用小碗分装了大半碗粥，拿起勺子，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听鱼弋阳说：“我自己可以，给我吧。”

　　池凡动作停顿了一下，还是把碗递了过去，鱼弋阳吃了一碗就饱了，见池凡看着她，问了句：“你吃了吗？”

　　池凡从送她到医院就一直忙着各个科室不停的跑，拿检查报告，下午亚瑟他们过来，给他带了份豆浆油条，到这会儿又是六七个小时过去了。

　　他反应的时间鱼弋阳就明白了，她扭头看了眼床头：“牛肉面我吃不了，你赶紧吃吧，今天辛苦你了！”

　　池凡沉默地吃面，然后收拾好包装袋拿出去扔。

　　可能是护士没有把窗户关好，也可能是空调温度有些低，鱼弋阳觉得有些冷，她想躺下去，可护士把床摇高了，她只好往后仰躺着，上半身侧着看向窗帘。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又关上。

　　有个人立在床边，静静地站着，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让人心慌。

　　“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他的话不带一丝情绪，鱼弋阳的心却为之颤抖，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颤。

　　“我不知道，布都，我真的不知道……”布都这个名字一出口，她牙齿开始打架，话也变得哆嗦。

　　这几年，她用尽全力考研，读研，心无旁骛地致学，按部就班地生活，许多时候连她自己都以为她就要把他忘了，没有布都，她一样过得不算太差不是吗？

　　醒来看到布都，她甚至觉得有些可怕。他的体贴像是一剂毒药，她一点儿都不想靠近他，一点都不想。

　　狭小的病房里有人深沉的叹息。

　　“鱼弋阳，对不起。”

　　那个春节后，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去了英国，后来被安排辗转在欧洲多个地方求学，一年半的时间里，他没有完整休息过一天。他不知道怎么跟鱼弋阳说这些，一个男人成长路上的血泪，这是他该承受的。

　　后来他通过了那人设置的考核，有机会选择新的方向，他脑海里第一反应是回来，回来找她……

　　可是他已经不是活在山里那个布都了，再也做不到两手空空地对一个姑娘说爱。

　　“对不起。”

　　鱼弋阳哽咽出声，捂着脸已经哭得说不出话。

　　哪有什么对不起，当初是她自己一脚蹚进去，那无论有什么后果，都该自己承受不是吗？

　　她有这个自知之明，可听到布都的对不起，心还是有个地方针扎般难受……

　　布都拿了纸巾给她擦泪，他试图掰开她的手，被鱼弋阳避开，她也清楚自己的样子已经很狼狈了，再不整理就太过惨烈，就扭过头自己拿纸巾收拾。

　　又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冷静下来，布都拧了湿毛巾给她擦了脸，这一次鱼弋阳没有能避开，被人轻柔却强硬地端着脸擦干净。

　　“鱼弋阳，什么时候，你能对自己多一些珍视呢？”池凡放下毛巾，红了眼眶，“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你总爱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你真的以为自己就那么不重要吗？”

　　鱼弋阳险些又哭出来，只是头昏沉沉的无法思考，她内心深处也不愿去思考，闭上眼痛苦低喃：“布都，今天能不能别说了，我只想睡觉……”

　　布都知道她浑身是伤，何况有些事这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就摇动床头的把手让鱼弋阳平躺着睡去。

　　这久别重逢，没有感人至深的脉脉温情，只剩一地夜色潦草收场……

　　站在夜风穿行的阳台，有个人久久伫立。

　　鱼弋阳在医院住了一周，阿茉姿一直照顾她到出院。

　　扶着鱼弋阳去楼下散步的时候，阿茉姿就拿着手机在边上清脆地咯咯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

　　阿茉姿把手机递给她：“你看，哈鲁被一头水牛追着跑，太好玩儿了。”

　　鱼弋阳接过来一看，大概是他们要拍一条水牛奔跑的画面，故意让哈鲁激怒水牛，因为拍摄视角的问题，发给阿茉姿这条视频乱入了几个围观群众。

　　最末的一帧画面闪过一个浑身是泥的熟悉面孔，鱼弋阳顿了下把手机还给阿茉姿。

　　“小鱼姐姐，真没想到啊，他们是这样拍视频的，感觉还挺辛苦！”

　　鱼弋阳笑了笑：“阿茉姿，哪一行不辛苦呢？你觉得学音乐很轻松吗，你哥哥当兵轻松吗，各行各业，哪里有不劳而获的呢？”

　　阿茉姿努努嘴：“小鱼姐姐，你就别找这么多理由了，布都哥在很努力的工作，我都快被感动了！”

　　“快被感动了！那不是还差点儿火候吗？”

　　“哎呀，小鱼姐姐，你怎么钻字眼呢，不带这样玩儿的！”阿茉姿坐在鱼弋阳对面，撑着下巴说，“我觉得，布都哥这次就是为了你才回来的，你这样不理他他肯定很伤心了，好几次亚瑟拍的花絮里别人都在笑，就他没笑，好像没什么事能让他开心起开的样子，感觉好惨。”

　　“阿茉姿，你太年轻了，不懂我和你布都哥之间的事情，何况我没有不理他，他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这话倒是没有冤枉布都。

　　鱼弋阳住院的第二天，布都买了早饭，说他这次还有工作在身上，让阿茉姿来照看她，嘱咐她好好休养，然后就一走这些天。

　　“小鱼姐姐，布都哥这几天没来看你，你就真的不想他，也不生气？”

　　阿茉姿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是被鱼弋阳捕捉到一丝狡黠。

　　“你觉得我现在是生气的样子吗？”

　　鱼弋阳脸上明明还带着笑，阿茉姿却感到难过，她嗅到哀伤的气息在花园里蔓延。

　　“我想弹琴了，可是琴在家里，小鱼姐姐，我给你吹一首曲子吧！”

　　阿茉姿在花园里摘了一片绿叶，搁在唇间吹出清脆明亮的调子，只是那曲子略显哀怨。

　　阿茉姿演奏的姿态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愁，鱼弋阳沉浸在首那她听不出曲目的调子里，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末了，鱼弋阳仰头看蓝盈盈的天空：“阿茉姿，阿茉姿……时间过得真快啊！”

　　留白的纪录片这一期主题是：山.最初。

　　取景地辗转四川，西藏，云南，贵州，跨四省，历时一个多月，牧马人换了两次轮胎，超过二十天所有人的睡眠不足六个小时。

　　从雅鲁藏布江边上一个珞巴族村子下山，牧马人开过沿江山路的时候，右前轮滑到了狭窄的公路外边。

　　清晰的一声磕碰声，驾驶座的爱德华整个吓傻了眼，车身至少往前倾斜了十五度，他甚至能感受到整个车子还在继续往前滑动。

　　“FAN，我们会不会从这里去见上帝？”

　　亚瑟坐在副驾驶，车窗外是疏阔淡蓝的天，奶油般点缀着的云朵，远处群山延绵到视线极限，他咽着口水往近处瞄了眼，峡谷峭壁，江水次第跌下一个个悬崖，轰鸣声让他脚底发软。

　　爱德华死死踩着刹车，脑门儿的汗直冒：“我是不是该试试倒车？”

　　池凡皱起眉：“哈鲁，我这边坐。”

　　近两百斤的大汉压在左后方，车子下滑没那么明显了。

　　“爱德华，下车。”

　　爱德华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池凡也跟着下了车，爱德华本想说趁着车子还没掉下去，大家赶紧想办法下车，挂掉一辆牧马人也比大家一起见上帝好，就见池凡坐上了驾驶座。

　　“喂，FAN，这样不行~”爱德华在路边哇哇大叫。

　　车子又往前滑了一小段，随后发动机短促的隆隆声响起，竟然奇迹般地退上了斜坡。

　　“噢！天呐！”亚瑟全程闭着眼，感受到车子的发动机完全平静下来，才睁开一只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上帝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哈鲁难得严肃：“上帝保佑！”

　　爱德华瘫倒在马路中间，双手双脚呈大字摊开，哈哈大笑起来：“天堂的脚下，上帝的一泡尿化作江河，我差点就去分享上帝的恩赐了……”

　　亚瑟下车坐在车头，低头再看雅鲁藏布江，忽然觉得那水流声再美不过了，他点燃一根烟，含糊笑着：“相信我，上帝的本意是尿在你的嘴里，而且我肯定，他迟早会做到。”

　　爱德华舔着干裂的嘴皮：“给我一根！”

　　亚瑟把打火机放在烟盒里一起扔过去，爱德华点了一根，又扔给坐在悬崖边的哈鲁，哈鲁用后槽牙咬着烟头，询问地看了眼池凡。

　　池凡站在崖边一块石头上，接过烟盒，在手里绕了几圈，最后还是拿出一根点燃，不过只吸了一口，就拿着静待它燃完。

　　“FAN，你在想什么？”亚瑟迷人地微笑。

　　爱德华偏头只看到池凡的背影，他狠吸一口烟，悠长地接话：“肯定不是，生命的真谛这样无聊，的玩意儿。”

　　哈鲁抬头，只有池凡冷硬绝情的下巴，他收回目光，不说一句话。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东方姑娘今天该出院了。

　　而且FAN从来不在拍摄地喝酒，今天却接过了一个珞巴族老祖婆递来的酒杯，要不是因为那杯酒，哪里轮得到爱德华开车呢？

　　没等到池凡回答，亚瑟收起笑，碎发滑落在他眼上也不管：“FAN，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自从回到中国，你总是游离在我们之外，我是说，意志的游离，这样下去，我们这个团队怕是很快要解体了。”

　　哈鲁扭头问：“有吗？”

　　爱德华翻身坐在路中央：“有，FAN，你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一起走了半个地球，我希望我们的拍摄是纯粹的艺术，如果你心有杂念，用中国话说不再一心一意了，那我们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哈鲁瞪眼：“FAN是一心一意的。”

　　亚瑟把烟头扔在哈鲁脚下：“是这样吗？那为何，最近他都不抽烟了？要知道在海上的时候，游轮上严禁吸烟，他都会违背，而现在烟在他手中像玫瑰凋落，他都毫不愧疚，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something changed！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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