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两年后。

　　贡嘎雪山南麓，距离海子镇五十公里的地方，东嘎村唯一的一所小学迎来了一位新老师。

　　女人留着贴耳长度的短发，身材纤瘦，穿着最普通的运动鞋和运动服，在一栋小房子面前给孩子们上体育课。

　　她先打了一套简单的拳，孩子目不转睛地追随着她的动作，崇拜之情流露在每一张稚嫩的脸上。

　　最后一个帅气的站定，她故作姿态问：“想不想学啊？”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欢呼道：“想！”

　　她便开始示范，讲解拳道的基础动作。

　　“首先呢，要握拳。握拳的要领，先将手掌摊平，然后将手指紧扣弯曲，再用拇指握紧顶住……”

　　小孩子分列站了三排，按她说的开始比划，她不时点头夸奖，不时纠正，趁着孩子们的热情，十二式的拳动作都教了，就放他们自由活动，自己则回到卧室兼办公室休息。

　　“陈老师，有客人来啦~”

　　陈默坐下歇了会儿，门口探头探脑的学生跟她报告消息。

　　她看了眼桌角上的圆闹钟，冲那个顽皮的小男孩说：“阿木，叫同学们集合。”

　　“好嘞。”

　　“集合啦，集合啦~~”

　　“以这里为队列中心，站好，站好~”

　　陈默听到阿木气势十足的指挥，笑着摇摇头。

　　她走出门，孩子们已经整齐地站好了，点名报数后，她宣布就地解散，孩子们就一窝蜂地四散开去。

　　这山里，孩子们要回家吃午饭，吃完饭再回来上课。

　　陈默等孩子们都走了，才看到绕过山头朝这栋小楼走来的人。

　　她虚着眼睛看清来人，会心一笑，去边上的菜地拔了几颗翠绿的小葱，等她回来，来人也刚好走到屋前。

　　“站着干啥，快给我整点儿吃的喝的，累死我了。”

　　鱼弋阳背着大包拄着登山杖直喘气，陈默摇摇手里的小葱：“这可是我种的小葱，独一份，等会儿招待你！”

　　听她如此说，鱼弋阳又瞄了眼她看不出形迹的腹部：“他挺好吧？”

　　陈默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脸上的笑充满母爱的光辉，简直闪瞎鱼弋阳的眼睛。

　　“挺好。”

　　“得嘞，那中午饭辛苦你，我先去躺尸片刻，这山太难爬了。”

　　现在是四月底，山里稍微有些凉意，鱼弋阳接了盆凉水挽起衣袖梳理了一下，沾床就睡着了。

　　约莫睡了半个小时，她被陈默叫醒吃饭。

　　桌上一个大号不锈钢脸盆，足有大半盆面。

　　鱼弋阳傻眼：“我滴个乖乖，默默，你莫不是怀了个哪吒，能吃这么多？”

　　陈默用筷子敲了下她的头：“胡说八道什么呢，还有几个孩子。”

　　“噢~”

　　陈默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碗，鱼弋阳就去帮忙分面条。

　　陈默出门，也不知道从哪里领回来几个黑瘦的小家伙，小家伙也很自觉，大些的孩子拿了大碗，小些的端着小碗走了。

　　看着那一溜小身板，鱼弋阳觉得心酸。她把剩下面分了，分完望着那空空的大盆，打趣道：“我看你这娃还没生，倒是先养了一群娃！”

　　陈默笑着空盆拿走放在灶台上：“这几个是别村的娃娃，来这里上课要翻过一座山，不来这里上课就要辍学，以前那位老校长为了不让他们辍学就这样做，我也就照着做了。”

　　这几个娃娃在陈默这儿吃午饭，无非也就是偏远穷这几个原因了，可鱼弋阳听了还是很感慨。

　　“山村教育事业不容易，感谢陈老师无私奉献，谨以此面来碰一个！”

　　两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默思量地看着鱼弋阳，啧啧道：“鱼弋阳，你没发觉你自己越来越幼稚了嘛？”

　　“有吗？”鱼弋阳说完吃了口面。

　　“有，越活越倒回去了，以前多老沉的一小姑娘，现在变成老姑娘了，反而越来越幼稚。”

　　鱼弋阳暂且无心反驳她的话，她咽了下面条，神情怪异地看向陈默：“你每天都吃自己做的饭？”

　　陈默神色自若地吃着面，反问道：“对啊，不然你来给我煮？”

　　鱼弋阳挑起面条，又吃了一口：“这面，也真是难为你那些学生了。”

　　陈默耸耸肩：“没办法啊，我以前都不煮饭，能吃就行了，我学生都没说什么，就你讲究那么多。”

　　“你是被某些人惯坏了……”鱼弋阳那余光瞄她，“诶，我说你真不打算下山啊？”

　　“你们家大黑，可都让人把我的电话监听了，我估摸着你这个破地方他很快就能找到了。”

　　陈默吃着面，蹙了下眉：“他监听你？”

　　“对啊！”鱼弋阳点点头，“不过这都是小事儿，后来被我察觉他又撤了。但是你家男人你也清楚，老盯着我，我这趟过来，估摸你这里，应该已经暴露了。”

　　陈默没什么波动地吃完面，擦了擦嘴角，抬手贴上自己的小腹，淡然地说：“暴露就暴露呗，反正都快四个月了，这孩子我是留定了。”

　　鱼弋阳听她提到这个就来气，把碗筷一搁就开始数落陈默：“你还好意思说，是谁跟我说大黑不要孩子，要娶别的女人，让我给你找个地方藏起来的？”

　　“还把他要结婚的新闻给我看，弄得我真的以为你被男人抛弃了，想尽办法把你送到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山里，结果你倒好，你竟然骗我！”

　　鱼弋阳怒气十足，陈默小媳妇一样听她发火，一句也不还口。

　　许多事情，说来也巧合。

　　布都出国那年，鱼弋阳成功考上了俞城某所大学研究生，导师就是当初布都那个环保项目的发起人杜教授。

　　杜教授主动申请调到俞城任教，首年带的几个研究生自然成为他在西部做环保研究的左膀右臂，所以时长带着几个学生跑大河高山，收集材料做研究搞宣传，反倒是在学校的时间更少。

　　春节后，她刚好在甘孜地区野外勘探，接到陈默要来俞城的消息，她很惊喜。

　　这两年她们只是时不时通个电话，知道她跑了几个国家，病情已经控制住，却从未见过面，鱼弋阳也很想见见陈默，就跟她说了何日返程，让陈默看着安排时间。

　　谁知道陈默一听她在山里，竟说要过来看她，还那以前她说的话来堵她，说什么当时说好了要一起游山玩水，怎么可以反悔这类话。

　　鱼弋阳心想，如今开了春，万物复苏，川西处处美景，也挺适合修养的，干脆这个项目结束带着陈默在这边玩几天，就跟她说了地址，让她过来。

　　又过了几天，鱼弋阳回到县城，陈默竟然已经在宾馆等她了。

　　不过陈默整个人裹在大了些长羽绒服里，露在外面的脸十分消瘦，看起来很憔悴，鱼弋阳一追问，她就编了个怀孕被人抛弃的故事哄她。

　　鱼弋阳原是不信的，非要找大黑问清楚，陈默却说大黑要结婚了肯定会让她打掉孩子，可她走了一遭鬼门关，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只想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

　　她们在县城逗留了两天，鱼弋阳还在犹豫的时候，却接到了陈墨的电话。

　　那会儿她们在外面吃饭，陈默去了厕所，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很冷：“默默去找你了？”

　　“没有。”鱼弋阳否认了，只说：“不过前几天，她打电话给我，说想出去走走。”

　　对面说迟疑一瞬，才开口道：“她好像怀孕了，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一定要告诉我。”

　　鱼弋阳装作惊讶地问：“她怀孕了？那干嘛还到处跑？”

　　“这孩子不能要……”那头说得很坚决。

　　鱼弋阳还没来得及骂他，陈默就出来了，怕她提起这人伤心，就直接挂了电话。

　　谁知道这一挂，就挂出这么大个乌龙。

　　“你乳腺癌的病灶消失才半年，怀孕很危险知不知道？”

　　鱼弋阳就差指着陈默鼻子骂了，从上周她知道被陈墨监听，去质问他的时候知道为什么他不要孩子开始，她就一直坐立难安，生怕自己顺了陈默的意，却反过来害了她一辈子。

　　陈默看向鱼弋阳，眼里泛起水光，鱼弋阳不忍地别开视线。

　　陈默说：“鱼一样，我这个毛病随时都可能复发，上一次医生也说手术很成功，可很快又有了癌细胞……这一次，癌细胞消失半年，我怎么能不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

　　可是如果怀孕过程中，又复发了，大人孩子都会很危险，鱼弋阳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没错，如果怀孕再复发，是很危险。”

　　陈默接过她的话，却扭头看向门外的蓝天白云：“可是如果我打掉这个孩子，哪怕癌症不复发，我也会后悔一生，对我来说，活在那种充满遗憾的痛苦中，还不如冒险一试呢！”

　　陈默恳切地看向鱼弋阳：“你知道我的，我向来追求什么就不管不顾，哪怕失败，我也不愿意留下遗憾。”

　　鱼弋阳很想反驳。

　　她这样做是没有遗憾了，英雄了，伟大了，可是她知不知道这有多自私。周围的人明知道这个孩子可能会要了她的命，还纵容她的行为，她要真有个什么，剩下那些爱她的人会一辈子活在亏欠里。

　　“默默，你有没有想过我们？”

　　陈默眼角的泪还是掉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说：“想过。真的，所以我不想你们看到，躲到山里。”

　　陈默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没有哭声：“鱼弋阳，相信我，我现在感觉很好……”

　　鱼弋阳叹了口气，过去抱住她，截断她的话，认命般道：“别说了，我知道，你还是那个勇敢的默默……我没有让你不要孩子，既然决定了，就要养好身体，你和宝宝要好好的。”

　　陈默点头：“好。”

　　“别哭了，对宝宝不好。”

　　“嗯，我没想哭，都怪你！”

　　“得，你现在是国宝，我惹不起～”

　　陈默又哭又笑地说：“知道你还惹我，纸巾！”

　　鱼弋阳递过纸巾，等陈默擤了鼻涕，止住眼泪才吐槽道：“也是为难你这个国宝，好吃好喝被人伺候不乐意，跑到这里来受苦受累，还吃这些……一言难尽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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