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中午，饭点儿前，布都家又来了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好在鱼弋阳有先见之明，中午的饭食多准备了分量。

　　戴着厚重的眼镜，学者气浓厚的男人坐在昨日陈山坐的位置，优雅地剥着土豆皮，剥好一碟子再蘸着酱油细细品尝。

　　这人孙营倒是见过，那天首长接了电话，当即推了晚上本该出席的汇演，从会议室出来就直奔机场，坐飞机去了拉萨。

　　从那个偏僻的研究所办公室里出来，首长就开始不对劲儿了。

　　不对，应该说，接到布都那个电话，首长的言行就有些不受控制。

　　孙营吃饭速度极快，三分钟解决完毕，桌上其他人都看着他，他工整地放好碗筷，嘿嘿憨笑：“您各位慢用，我在部队习惯了，习惯了。”然后一拍脑袋，“上午布吉那小子还有点儿问题我还没解答清楚，我先行一步。”

　　说完他逃也似的出了门。

　　孙营愉快地哼着小曲儿坐在泉边乘凉，泉水照出他的脸，他挑眉冲里面的汉子道：“兄弟，人贵有自知之明，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要懂得避嫌，你说对不？”

　　首长跟这个年轻人，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咱也只能心里想着玩儿，嘴上可得严丝合缝，这就是秘书的自我修养。

　　泉水映出那人自得的笑容，孙营也乐了：“得，我知道兄弟你明白了，就是这个劲儿，通透！”

　　孙营一走，屋里气氛愈发诡异了。

　　除了池旭一脸享受地品味美食，其他人都食髓不知味。

　　鲁所詹搁下筷子，笑呵呵道：“池大哥，我这不是通知你了，怎么还跟我怄气？”

　　池旭喝了口稀饭，慢条斯理解决完剩下饭食，也不搭理鲁所詹，平和的目光落在布都身上。

　　“你就是池凡？”

　　“是。”

　　池旭颔首，从兜里拿出自己的钱夹打开放在布都面前：“这是我的全家福，里面这个姑娘叫池影，是我妹妹，也是你母亲。”

　　照片里一家四口都带着笑，站在一幢青砖小楼面前，年轻姑娘穿着红色衣服，她身后挂着高高的红灯笼，喜庆又温馨。

　　“所以，我是你舅舅，跟我回家吧！”

　　鱼弋阳一眼认出照片上的女人与阿玛藏着的照片是同一人，心中惊诧，布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不再看。

　　鲁所詹本来也看着那张照片，听了池旭的话，不满道：“凭什么你是他舅舅，他就得跟你回家？”

　　池旭终于正眼看向鲁所詹：“就凭他姓池，不姓鲁。”

　　鲁所詹眉间浮起怒气：“哪怕他不姓鲁，也是我鲁所詹的儿子。”

　　“你们怎么确定我的身份？”

　　桌面下，布都与鱼弋阳十指紧扣，他打断两人，轻描淡写地发问。

　　怕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池旭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他解开缠绕的细绳，从里面拿出一摞纸递给布都。

　　“这是一份亲子鉴定，用的是池影的胎毛，所以我可以确定你的母亲，至于这位说的，我就无从考证了。”

　　“池旭，你，你明知道我跟小影的关系……”

　　鲁所詹气急败坏地指着池旭，池旭漫不经心道：“你是小影只是曾经的恋人，曾经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懂吧。”

　　“好，这还不简单，亲子鉴定，我明天就去做。”鲁所詹收回手，冷哼一声。

　　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性为99.999%，报告时间却是半年前。

　　见布都一直看着报告最后一页，池旭心中有数，也不再跟鲁所詹白费唇舌。

　　他解释道：“你应该还记得T大的教授杜风吧，他是我的朋友。”

　　春节前，他去北京做了个研讨报告，结束后约了几个老友小聚，杜风当时忙着他环保特别计划的招生工作，那天正好收到所有学生的材料，池凡的材料就在第一份，他看到那张照片觉得很亲切。

　　杜风抿了口茅台，注意到他的动作，兴致颇高地跟他说：“这个小伙子是这次测试的第一名，诺，叫池凡，还跟老池你一个姓呢。”

　　当时他也觉得巧合，杜风又说：“这个池凡还是个彝族小伙，不过长得倒是一点儿不像彝族人，这照片还跟你年轻的时候有点儿像。”

　　后来春节，他回到苏州探望老父母，整理旧物的时候无意间翻到池影的一本日记，小妹已经消失二十多年了，他不敢在父母面前提及她，也就随手翻了翻，却看到这样一段话。

　　如果哪天，我有一个孩子，我希望他拥有以凡为名，过平凡的生活，钟情于平凡的爱人，追求平凡的幸福。

　　小妹当时不过二十二三，怎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池旭看完那本日记，有三处提到过孩子，他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翻出了当年找寻池影收到的反馈材料，最后一个疑似出现地是成都。

　　可人海茫茫，仅凭这点消息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当他沮丧的时候，老杜也打电话找他抱怨，大抵是说他回去细细看了学生的材料，发现一个恼人的事情。

　　“我这个第一名啊，竟然只是个高中学历，老池啊，我简章里要求的是专科以上学历，西南片区给我塞了个高中生进来，还说是部队打算培养的人，你说说想什么样，不知是哪家的纨绔，那我的心血当游戏！”

　　老杜说得义愤填膺，池旭想着池影的事情，随口说了句：“能自己考第一，那应该还是有点兴趣在，纨绔不是更好，家底厚实，不缺启动资金，对环保有益无害。”

　　老杜在对面叹气：“这个池凡，才二十岁，看这地址，泸定县，也不像是个富贵子弟，我得好好想一想。”

　　鲁所詹接了布都电话，找池旭确认过，池旭只肯告诉他池影当时怀孕了，竟不知是因为这样一个巧合而找到池凡。

　　池旭继续说：“我当时抱着自嘲的心情找老杜要了你的材料，越看越觉得我可能中了彩票，于是我就找人做了这份亲子鉴定，如果不是这份报告我也无法想象你是池影的孩子。”

　　坐在这荒僻的山村里，想起那个失散多年的妹妹，池旭心情沉重。

　　屋里的空气随着池旭说话的结束变得压抑，桌上还摆着几只空碗碟，竹筲箕里还剩下几颗圆滚滚的土豆。

　　鱼弋阳回过神，扯出笑：“这半天，我都忘了收碗筷……”

　　说着就开始收拾碗碟，布都沉默地帮忙，没多少油污的碗筷很快清洗干净。

　　这期间，桌上的两个男人又杠上了。

　　因为池旭对着洗碗的青年说：“池凡，我知道你是为了给养你的阿玛送终才留在这里，所以半年前我没有来找你，现在一切已经完结了，我想带你去见两个人老人。”

　　鲁所詹说：“池大哥，别忘了我们之前说好的。”

　　那晚在研究所，池旭说池影消失前可能怀孕了，鲁所詹情难自抑，有些失控地红了眼，池旭猜到他一定突然得到了什么消息，情绪波动才会如此大。

　　但出于某些让池旭耿耿于怀的往事，他没有直接说布都的存在，反而要跟鲁所詹打赌。

　　他对陷入思绪不能自拔的鲁所詹说：“鲁所詹，小影希望她的孩子平凡一生，我知道你今天突然来找我论证，应该有了头绪，我想替小影跟你打个赌。”

　　“如果这孩子心性像你，你就带他走，如果这孩子心性像小影，就让他按照小影希望的方式生活下去。”

　　鲁所詹当时朝池旭吼道：“他像谁都是我鲁所詹的孩子，我鲁所詹的孩子，就该我管教。你有本事把池影找出来，我倒是要问她到底要怎样？折磨我不够还要用孩子折磨我！”

　　当时鲁所詹气急败坏地从研究所出来，立马安排了人手彻查池凡的事情。

　　看过一摞摞材料后，他又对这个孩子的安排犯了难，然后他决定亲自来见见这个池凡。

　　昨晚他在后山坐了一晚，想了很多。

　　他隐约有个预感，池凡不会回部队，因为他不得不承认池凡身上有池影如出一辙的清高疏阔，思量许久，他才给池旭打了电话。

　　他对池旭说：“池凡不回军队的话，你给他安排个学校读书吧。”

　　这会儿池旭喝着大碗凉茶，幽幽道：“我们说什么了？”

　　“鲁所詹，你忙着做你的首长，知道什么是好的教育吗？”

　　鲁所詹不屑道：“据我所知池博士也没有孩子，难道就懂得教育了？”

　　鱼弋阳听着两人的争论，手一滑摔碎一只陶碗，她急忙蹲身去收拾，食指却划破一道口子。

　　“要吵出去吵！”

　　布都冷喝一声，两个男人立即噤声。

　　屋里安静下来，布都把碗放进橱柜，拉着鱼弋阳走了。

　　剩下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池旭，你把我儿子气跑了。”

　　“鲁所詹，是你伤着你将来儿媳妇的心了，这不是明摆着嘛！”

　　鲁所詹深深叹息：“说真的小鱼这个姑娘不错，没嫌弃他之前一贫如洗，一事无成，这份不为名利的真情，如今真是难能可贵。”

　　池旭不以为意：“怎么，你觉得这小子有了你这么个霸王爹，就会变成陈世美？”

　　鲁所詹怎么听这话都不顺耳，干脆不理他，闷头喝茶。

　　“放心吧，只要池凡乐意，池家人不像你们鲁家那么势利，干不出棒打鸳鸯的事儿！”

　　“何况这小子看起来，可比你那会儿有决断，不是个会妥协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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