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阿玛去世后，家里清理了不少东西，这会儿打开，感觉敞亮了许多。

　　将所有的门窗全都打开，过山风带着魔力吹走湿气和尘埃，留下一份高温下山林间独有的清凉。

　　鱼弋阳走累了，做饭的任务就落在布都头上。

　　她趴在桌上看布都切上次剩下来的火腿，高高一人立在砧板前，切到一定量一定要先把切好的在盘子里摆好再继续切，如此循环往复。

　　她默默好笑，布都有点儿强迫症，比如菜盘子一定要放在桌子正中央，衣服干了一定要收，屋子里东西都要归拢，从不东散西落。

　　“布都，你是怎么做到每一捆柴的长短都一样的？”

　　这是她最初发现的症状，刚来村里，她做饭没柴伙了布都又刚好不在，阿玛说在屋后头码着，她就去拿，结果就看到一墙码的整齐的三层高的柴墙。

　　每捆的高度一致，拆开里面的每一根长度也都差不多，当时她想，这一定是某种行为艺术。

　　“屋里灶台前的空间狭小，长了不好使，我试验过几次找到了最佳尺寸，大概到我膝盖高一寸，我砍柴前都会先留一根做尺码，所以长度也就差不多。”

　　“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后来就是习惯了而已。”

　　鱼弋阳笑：“你这是强迫症你知不知道？”

　　“你把柴捆得那么漂亮，我都不舍得烧。”

　　布都回头看她一眼，也觉得好笑：“可能是有点儿强迫症吧，不过这也有好处，这些柴码得整齐，多了少了我一眼就能看出。”

　　“村里那几个半大小子不想去砍柴偷了两捆回去，他们父母一眼也看出是我这里的，又给我送回来了。”

　　“厉害了，还有这功能……”

　　“你们回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又来了客人。

　　陈山带着笑走了进来，率先闻到了肉香：“这火腿品质不错，白膘都凝成脂状了，瘦肉还纹理分明，你们两个伙食不错啊！”

　　鱼弋阳对这个清瘦的中年男人挺有好感，坐直身道：“陈山叔，中午就在这儿吃吧！”

　　陈山笑着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过，我也不白吃你们的。”陈山话风一转，说明来意。

　　“是这样，我们勘探队的工作也靠一段落了，明后天就要收拾离开了，所以今天晚上准备办一个烧烤晚会，邀请村里人都来感受一下，也表达一下我们的谢意，感谢这些天大家对我们的帮助照顾。”

　　鱼弋阳还记得林业局的事情，玩笑着问：“陈山叔，你们不会真的要拆了村子建发电站吧？”

　　反正打算在这里吃午饭，陈山便在桌子另一侧坐下来：“要我说，这么漂亮个村子，拆了实在可惜，可另一个方面来说，漂亮是一回事，在这里生活太不方便也是事实。”

　　鱼弋阳点点头：“确实交通不方便了些，要是政府能把路修上来，能通车，那不就两全其美了。”

　　陈山说：“修路也要钱啊，这一路上来的地势险峻，修通这条路，成本比平地要翻几倍。你说政府见不到任何效益怎么可能来修这条路？”

　　“从政府的角度，这么远的山区也不方便管理，有修路的钱，还不如把大家都搬下山去，大家住新房，政府也有了政绩，何必费力不讨好的修路？”

　　鱼弋阳深知他说的是事实，却也忍不住道：“可是这座村子上百年的历史，到处都是几十代人生活的痕迹，是这个民族的精神家园，搬到山下，就再也找不回这些独一无二的东西了。”

　　“所以啊，小鱼姑娘，政府也很犹豫，毕竟牵扯的不是一两户人家，川西的土地上到处散落着各族人的村落，起了头就容易被效仿，就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

　　布都说：“那你们企业能做什么呢？”

　　陈山深深地看他一眼，却也没有避而不答。

　　他说：“企业所能做的自然也必须在这个框架之内，就像这山里风，有往东吹，也有往西吹，最后会得到某种平衡。”

　　鱼弋阳最听不懂这种猜谜似的玄学，也怕等会儿布都会跟陈山吵起来，毕竟两个人立场不同，争吵在所难免。

　　“陈山叔，你在这里生活过，感受过这里的山水的美好，应该对这里也保留着一份特殊的感情，我相信，不管你这股风往哪里吹，都不会拼命去把村子给吹没了。”

　　鱼弋阳戏谑道：“你看，山外面污染那么严重，说不定哪天，你们这些吹不到风的人还会争抢着想回到山里来吹风哩！”

　　陈山若有所思，旋即也笑起来：“小鱼姑娘说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我狭隘了。”

　　多了一个人吃饭，自然要加菜，鱼弋阳出门，茶树底下那棵南瓜藤长得茂盛，正好掐了嫩尖清炒。

　　她掐了一篓子南瓜嫩尖，走到屋檐角，就看到两个人背着大包顶着大太阳往上爬。

　　孙营率先看到了她，远远打着招呼：“姑娘，可以进来歇一会儿，讨口水喝吗？”

　　鱼弋阳觉得这两人有点熟悉，鲁所詹抬起头，她一下就认出来了，惊讶道：“你们怎么上山来了，昨晚的小藏獒你们送哪了啊？”

　　孙营也认出人来，走到了屋前大石头处，笑着说：“我一大早把那只藏獒送到军犬基地去了，会有人专门负责军官的管理。你就放心好了，它不会去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鱼弋阳小心思被看破，也不觉得有什么，指了指门口的石凳，这石凳夏天坐着凉快。

　　“你们可以在这儿坐会儿，也可以进屋里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土灶大锅蒸着米饭火腿，香气飘散，鱼弋阳端着两大碗药茶出来，孙营忍不住问：“什么味道，好香啊！”

　　鲁所詹鼻子微动，也看了眼鱼弋阳，便低下头喝茶去了。

　　鱼弋阳这下有些犯难了，这二位刚好撞上饭点儿，也不能赶人走不是？

　　“哈哈，也没什么，就是蒸了几块过年剩下的火腿。”

　　“呵呵，是嘛？”

　　“是啊，您二位上山来是做什么呢？”

　　孙营见多了各色人等，听鱼弋阳这话，自然打蛇上棍顺着爬，要饭吃这种活儿他也不敢推给首长啊！

　　他说：“我们来着山里见个老朋友，不认路，在山下绕了半天，上来晚了，哎，一点眉目都没有。”

　　“不过没事儿，我们在这儿歇一会儿，等会儿挨着村子里一户户问过去，希望能找到些线索……”孙营叹着气。

　　鱼弋阳思量了一下问：“有什么信息吗，我帮您看看？”

　　孙营面露愁色，他实在编不下去了。

　　“这个……”

　　鲁所詹喝完一大碗茶，沉着声补充道：“是一位前辈老师，当年因为一些意外离开家，就再也没回去过。”

　　老师？鱼弋阳记得布都说过阿普曾经是村子里唯一的老师。

　　这些事布都更清楚，鱼弋阳不好自作主张回答他们什么，便笑着说：“我也刚来村子，不太了解，不过我男朋友是这里人，你们不嫌弃的话，就在家里吃顿便饭吧，顺便问问他知不知道。”

　　孙营眼睛一亮：“不嫌弃不嫌弃，姑娘你怎么称呼啊？”

　　“长辈都叫我小鱼。”

　　孙营望着两个空空的茶碗，硬着头皮说：“小鱼姑娘，能不能麻烦添碗茶水？”

　　鱼弋阳直接拎了陶茶壶放在二人面前，转身回屋跟布都说：“昨晚带走小藏獒那两人在门口坐着呢，他们说是找一个老师，我在想是不是阿普，就留他们吃饭了，不过我们的饭菜是不是有些不够？”

　　就一个锅，再煮也来不及了，鱼弋阳苦恼得很。

　　布都听了只想冷笑，但却没在鱼弋阳面前表露什么，她惦记着为昨晚那只小东西道谢，哪怕他们编个别的理由她也会留两个人吃饭。

　　两个人说着悄悄话，但门口的对话陈山可没漏掉，却依然稳坐如钟，吃火腿也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布都拉着鱼弋阳手拍了下：“新蒸米饭是来不及了，你去捡几个土豆，我埋在火堆底下，很快就好了。”

　　鱼弋阳挑了几个大些的土豆让布都拿去烤了，自己又跑到茶树底下搜寻，隔了一会儿拎着一个滚圆的青皮南瓜回来，又添了一盆菜。

　　这顿午饭气氛有些诡异，鱼弋阳和布都坐在一方，对面坐着鲁所詹，两边各坐着陈山和孙营。

　　鱼弋阳摆好饭菜，端着自己的迷你小碗坐下，挑了口米饭在嘴里才发现四个人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手搁在膝盖上没一个人动筷子。

　　她咽了那口米饭，呵呵笑着：“家常便饭，没那么讲究的，大家开吃，都吃啊……”

　　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孙营率先刨了口米饭，对鱼弋阳说：“小鱼姑娘，我就不客气了。”

　　陈山吃了口火腿，夸赞道：“川西火腿果然名不虚传。”

　　鲁所詹不慌不忙地挨个菜尝过去，却念了句古诗：“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这桌菜倒是有几分诗意。”

　　布都一句话都没说，鱼弋阳想起阿玛去世时剩了几斤白酒，闲着也是浪费，便准备起身去拿。

　　布都拉住她。

　　剩下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孙营想起个事，从门口的背包掏出一个铁皮壶，举在手里，颇得意道：“我这里有一斤上好的东北烧刀子，这腊肉够嚼劲，下酒正合适。”

　　鱼弋阳没法，没有酒杯，给每人拿了个碗装酒。

　　一斤酒，三大碗，刚好。

　　布都和鱼弋阳早早下了桌，三个客人倒是谁也没拿自己当外人，拼着酒量，喝得热火朝天。

　　酒足饭饱，陈山提议道：“山上树下凉风习习，夏日纳凉正好。”

　　鲁所詹大手一挥，三个人负手而去。

　　鱼弋阳对着桌上一片狼藉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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