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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布都双手撑坐在门槛上,鱼弋阳摇摇头,开始收拾碗筷。
碗碟碰撞声惊扰了他,布都回头,眼里有一层迷茫,半晌,他站起身走到灶台前开始清洗鱼弋阳收好的碗。
鱼弋阳并不打扰他继续陷入沉思,走到屋前唤了声康德。
回来一上午都没看到的康德,在呼唤声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用嘴拱着鱼弋阳的裤脚,发出一阵凄厉的低声呜嗷。
鱼弋阳摸摸它的头,把准备好的食物倒进石槽。
她蹲在边上守着,康德吃得很香,舌头一甩一甩,吃完后石槽干净如洗。
鱼弋阳笑着说:“好啦,康德你可以去玩了。”
康德却没有动,蹲坐在门口,不时呜嗷一声,听得鱼弋阳难受,转身跟布都说:“布都,康德一直看着你。”
布都洗好碗擦了手走出来,康德睁大的眼睛好像快要流泪,布都伸出手,康德用鼻子拱着,伸出大舌头添了几下。
“去吧。”
康德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这句话就跑开,而是蹲在屋檐下的小窝边上,保持姿势就不再动了。
两人一狗就这样站了会儿,布都去洗了手,带着鱼弋阳去了楼上。
鱼弋阳第一次踏进布都的屋子,里面的格局她却很熟悉。
一张床靠着窗,床头是竹编的抽屉架子,床尾贴墙摆着一人高的木架,上两层放书,下面放了几双鞋,边上还有一个关着的老式立柜,就是全部了。
没有单独的凳子,布都指了指床:“你先坐。”
深绿色的床单没有一个褶子,同色系的枕头下有一床叠好的薄毯,放在床头的中间。
鱼弋阳觉得这一切简直不忍亵渎,但还是在床尾坐下了,小窗户里正好是山后那棵大树,树下几个细小人影。
布都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中式抽拉木盒,黯沉的赭红色,棱角处泛着光,一看就知道是个老物件。
布都抽开盖子,最面上是她看过的那个相册,他递给鱼弋阳,示意她翻开。
鱼弋阳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还是小心地打开了,入眼却不是阿玛阿普的合照,而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她诧异地翻过一页,两张照片的婴儿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只有多出来的女人。
“布都!这是……”
布都什么都没说,取下那张婴儿照,反过来,白色的胶质上娟秀的字体写着:池凡满月照。
她一直以为布都只是父母双亡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可如果是这样,阿玛那时候又何必把这张合照藏起来?
“阿玛……”
“阿普和阿玛没有子女。”
布都说得很平静,鱼弋阳心中猛然一惊。
“这个女人是我血缘关系上的母亲。”
鱼弋阳顿时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把照片放回相册,布都拿出木盒里其他的东西。
两本做工拙劣的结婚证,一本纸页泛黄日记本,开篇第一个日期是二十年前,那时候布都已经一岁了,零零碎碎到几年前才截至。
最后压箱底的是一个油皮信封。
鱼弋阳预感到什么,很想叫他不要再看了,但布都却抬头对她笑了下,从信封里抽出一页红纸。
展开:
丙子年,丁酉月,丙寅日,子时。
池凡,生于武陵村,彭清怀家。
红纸上毛笔书写的蝇头小楷遒劲有力,很显然与照片上的字不是出自同一人。
“阿普的字写得不错吧?”
鱼弋阳艰难点头,扯出个难看的笑:“写得很好。”
布都看她立马能哭出来似的,无所谓地笑着:“别搞得那么沉重,我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份,村里人也都知道,早就没有感觉了。”
他捏着那信封一角,指着床上的东西:“这些我早就知道了,这封信藏得最深,但阿普去世后清理遗物的时候我也无意中发现了,这是那个人写的。”
他还没有拿出里面的信纸,鱼弋阳问:“布都,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既然伤口已经结痂,又何必再撕开。
“你不说我就不会这么心疼了。”
布都碰了碰她的脸颊,笑得赖皮:“就喜欢看你心疼我的样子。”
鱼弋阳瞪他,布都扬唇道:“还有就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过去,毫无保留。”
“最后这封信,给你看了,我在你面前就没有秘密了,鱼弋阳,你准备好了吗?”
他说得俏皮,眼里尽是笑意,但用心去看,却能发现那里面藏着的不安、彷徨、痴嗔和一丝恐惧。
鱼弋阳手一抖,搁下那张生辰八字,小脸纠成一团:“布都,怎样算准备好?”
“如果这身世不是关于你,我最多就当个故事听一听,可是我一想到这些都是你被人抛弃的证据,我就充满了愤怒,我想我可能永远没办法理智地去做好准备。”
布都笑意加深,鱼弋阳叹了口气,又道:“至于你的秘密,布都,我并不需要你在我面前透明得像一张白纸……而你的交付的这份信任,我能交付你什么样的答卷,我想你可能要用很漫长的岁月来阅卷……”
“你又准备好了吗?”
布都没有回答,不再迟疑地拿出信笺。
这封信也很简单,更像是一张保命符。内容如下:
如池凡遇到重厄,二老可凭此信,到XX军区找一人,名为鲁所詹。
告诉他:
终南秦之望,泰山鲁所詹。
巍峨何澹澹,秋池影已乱。
敬上。
没有署名。
可见这人是铁了心,不打算回头。
鱼弋阳默念了这封短信两遍,抬头道:“所以,你觉得这人是你的父亲?”
“我遇到他了。”
鱼弋阳彻底傻了,又听他说:“当年我去军校,阿普跟阿玛虽然也很高兴,但总像有什么心事,他们说担心我少小离家不习惯,我也就信了……”
“后来看到这封信,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你在军校遇见他了?”
鱼弋阳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布都点头。
鱼弋阳又问:“他呢,认出你了吗?”
“我不知道。”
去年初,在军校考核之前,鲁所詹作为特别□□给他们上过一堂关于军人信念的课,按照惯例,他留下了一个联系方式。
那天,接到宁城警察局的电话后,他拨通的那个号码,接听的是他的秘书孙营。
他念了这首诗。
对面听了,十分诧异,让他稍等,只片刻,电话被另一个男人接过去。
他记得对面小心翼翼的声音里带着惊惶,他问:“小影,是你吗?”
想必他的秘书除了诗,忘了告诉他别的,所以误会了。
小影?应该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吧!
布都心念之间,已有了筹谋,将计就计道:“想知道她的消息吗?”
对面恍然惊醒,厉声道:“你是谁?”
“这不重要,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她的事情。”
所以,交易达成那天,布都就知道,鲁所詹迟早会找上门来。
这些天足够鲁所詹那个地位的人做很多事情了,加上那晚上,鲁所詹老子与小子的论调,他肯定,他也察觉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血缘关系的父亲,既然这个女人信里这么说,他们俩必然关系匪浅,只是血缘,如果不做DNA,我无法确认,真相也就只有她才知道。”
鱼弋阳更疑惑了,如果布都不打算相认,这些东西都可以随着这个箱子永远闭锁在这座小山村里,自然也无需探究信中藏着的深意。
“布都,你预备去找他吗?或者说,你想通过他查清自己的身世吗?”
鱼弋阳摩挲信纸上的笔迹。
父辈人文化深厚的很多,但无论出自诗书权贵之家,还是清贫寒门,能写出这样的字,有这样一番措辞的女子,所受教育层度必然不低。
她顿时有了画面。
一位受过高等教育、才华横溢的姑娘,与人相恋,无疾而终,却发现自己怀孕了,最后固执己见生下孩子……
鱼弋阳相信,即便有爱情作为基石,这个男人,也必然不是庸碌之辈。
因为这个女子相信,即便恩断,即便爱逝,这个男人也会秉持着道义的底线,在危难之际为出手相助。
简短几行字,透露着如此复杂的信息……
布都的生父,若真是信中人,那如今的身份……
布都不知道,须臾间,鱼弋阳的心思已翻过几重山。
他看了眼窗外,万里晴空下,草甸铺蔓,独木成林处,三两点人影。
他不打算告诉鱼弋阳那日发生的事情,亦不想日后拆穿她愧疚。
只说:“我没有任何相认与否的打算,该来的总会来。”
该来的总会来……
鱼弋阳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苦涩难当。
富贵权势,功名利禄,尘世浮华有多迷眼?
鱼家不过一笔横财,沅荷就能对她下狠手,那布都呢?
鱼弋阳如遭重拳。
他与她提过将来,立志要变好变强,她不介意他徐徐图之,可时不时她仍能感受到他的那份迫切。
在俞城时、甚至昨晚,他都在试探她……
青云难登,但若有直达的捷径呢?
鱼弋阳不确定了。
她强撑着笑:“布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她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一语成谶,会觉得,目送,二字,如此悲凉。
情之一字,果然甚苦。
布都却只当她心疼,抱着她喃喃地说了好些话哄她,鱼弋阳笑不出来,布都只盯着她探究。
她恹恹的,怕他察觉什么,便说:“我累了。布都,昨天晚睡,今天一大早又起来赶路,你不困吗?”
布都这才放心些。
他把东西原样放回去,把窗上的竹卷放下来,屋内的光线暗了些,他打横抱起她放在床上,自己也翻身躺在外侧。
因怕她热,只是牵了她的手并排躺着。
躺了一会儿,鱼弋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布都看着空空的手心,有些发愣。
他兀自思忖片刻,也侧身贴上去,想凑到她耳边说话,却看到她眼角一点湿润。
心就像裂开了条缝,布都叹息,紧拥着她,吻去她的泪痕。
“鱼弋阳,你在害怕什么?无论我的父母是谁,我都是你的布都啊!”
“二十一年前他们没能给我一个家,那时候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是现在我有啊,我跟你一样,不想要他们那个家……”
“我只想你给我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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