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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
棺木之前,油灯轻微摇晃。
入殓是村里有经验的老人处理的,葬礼的其他事宜则由村里唯一的阴阳仙人安排。
这会儿大殓已经结束,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了,明日再来做下葬的其他准备,布都则需要守灵直至下葬。
骆勇叔没有离开,布都知道他的好意,
放倒了摇椅,对脸色困倦发白的骆勇说:“骆勇叔,你眯一会儿吧。”
骆勇使劲儿眯了眯眼,清醒了些,带了丝自嘲说:“我现在也老了,熬夜是有些费劲,但这一晚两晚还不在话下。”
若是人丁兴旺的人家,都是轮流守灵,布都这么个年轻小伙子,哎,大小事宜都指着他,能帮衬的就多少帮衬点。
“当年我爸去世,我哥在外面没赶得回来,我一个人也是处处抓瞎,好在有村里人支应着,所以说邻里之间,你也别见外。”
布都点头,不知道如何相谢,却也记住了这份代代相传的情谊。
灵前,两个差了十几岁的男人并没有可说道的话头,只是一会儿去上柱香,一会儿又拨一下油灯的纸捻,这样无声的夜里,时间走得极其缓慢。
香上的火星一点点下移,眼看快要到底,布都正要去上香,一抬头,却仿佛在夜里看到了鱼弋阳的脸。
布都有些恍惚,鱼弋阳的事情他后来都忙得忘了再问,但是那人既然跟他说会确保她无事,以他的权势,当保她无虞。
重新点了香,他半跪着插好,却听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在唤他。
“布都……”
那呼唤极轻,甚至都没有出声,他却捕捉到了。
布吉率先进了门,越过布都拿了边上的香径自点燃拜了三拜。
“阿玛,我回来晚了。”
骆勇叔瞌睡打到一半,被这一声惊醒,抬起头略带惊讶地道:“是布吉回来了啊……”
布吉走过去坐在骆勇边上的长凳上,拍了拍骆勇的膝头,声音清明道:“骆勇叔,你回去睡觉吧,明天还你们还要忙,这里有我跟布都守着,规矩我都知道,你放心。”
骆勇下意识去看布都,却发现他站在长明灯处,对着门口不动。
“布都,你……”
门口貌似还有个人,骆勇站起来细看,才分辨出那是小鱼姑娘。
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了,走过去拍了下布都的肩膀:“布吉回来了,就让他跟你守着,我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过来换你们。”
布都这才回神,收回与门口那人胶着在一起的目光,侧身跟骆勇说:“骆勇叔,辛苦您了。”
骆勇摇摇头,经过门口,以半个主人家的礼节对鱼弋阳点点头:“小鱼姑娘,辛苦了。”
鱼弋阳点头回礼,嘶哑艰难道:“不辛苦。”
骆勇被她声音吓了一跳,但也没说什么,摸黑走了。
等骆勇走了,鱼弋阳才进屋,她恭谨地上了柱香,立在那里不言不语。
这两人暗潮涌动的样子实在让人糟心,布吉说:“行了布都,小鱼赶了一天的路,我看她身体也不太好,你们赶紧出去说会儿话,然后安排她去休息,这里我替你守着。”
布都跟布吉对视一眼,布吉知道他想说什么,勾起个笑,冲他点点头:“赶紧去吧。”
布都这才拉着鱼弋阳走了。
时间不多,布都不敢带她走太远,两个人就在屋檐拐角停了下来。
她手心有轻微的汗意,想来这一路上山走得并不容易。
布都就着月光看她,她比上次见更瘦了,他碰了碰她眼角的淡青色印记,这黑眼圈怕是从没消过。
“你怎么来了?”
布都的问话更接近叹息,鱼弋阳动了动喉咙没吭声,只用盈盈泛光的眼眸迎着他,上山这一路灌了山风,她的嗓子疼得厉害,实在说不出话来了。
“你不该来的……”
布都的轻叹弥散在夜风中,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紧紧拥抱住她,额头抵着她的发顶,从她身上汲取着温暖。
亲眼目睹生死实在是很残忍的事情。布都守灵的时候还在想,鱼弋阳没来是件好事情,这样剧烈的痛苦有他一个人担着已经足够了。
即便她知道阿玛走了,听闻的难过也总好过身临其境的哀恸。
何况她已经几经生死,他实在不想她再一次次重复那种绝望。
鱼弋阳任他抱了一会,才推开他拉着他的手写道: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
什么话都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其实她来得刚好。她和布吉都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说明他们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起码,最残忍的一刻已经过去了。
可她忍着泪望着他的样子,还是让他心中又悲又喜,这个小女人啊,那么爱哭,却总是在他面前一次次忍着泪。
“不晚,我很开心。”布都靠在墙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避着风。
她来了也好,他就不用担心她在外面再遭遇什么不测。
“鱼弋阳,你进公安局怎么回事?”
鱼弋阳瞪大眼看他,在他手心写:你怎么知道?
“公安局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
布都复述了女警说的话,天知道那一刻他经历了什么!
他这二十年跟两位老人一起生活,虽然日子清贫,但大小事情都是能预见成或者不成,除了被军校选中一事,并无大惊大喜,所以他一贯沉稳不惊。
但遇到鱼弋阳以后,他才知道日子也可以过得像这六月的天气,上一秒还是骄阳似火,下一刻就霹雳惊雷。
她带给他太多不确定,他甘之如饴,却亦心生隐忧。生活的风风雨雨这么多,他如何能护她一世安稳?
鱼弋阳跟他简略说了鱼家的事情,也说了一字一句在他掌心写下她的决定:我和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布都有几分吃惊,他没想到鱼弋阳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她有多心软他再清楚不过,她父亲二十年来不闻不问,知他病危她还是立即赶去宁城。他知道,其实她心底至始至终都是抱着一丝希望的,也渴望着有一个温暖的家。
这样的人说决裂,那得是遭受过多少背弃啊!
“鱼弋阳,我也没有家了。”布都认真道。
我们
鱼弋阳略带纠结地在布都掌心写下这两个字,又抬眼看布都,见布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挑眉让她继续。
她硬着头皮继续写:都好惨!
布都终于露出个短暂的笑,揉着她头发,声音没那么紧绷了:“你怎么不写,我们可以组成一个家?”
鱼弋阳继续写:布都,求婚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布都终于放松下来,他知道鱼弋阳在安慰她。
一个和她共同组建的家,只要想一想就温暖得动人心弦,如果成真……前方的路似乎没那么黑暗孤独了。
“鱼弋阳,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鱼弋阳笑笑不说话。
布都想明白了许多事,也不再拉着鱼弋阳跟自己吹冷风,她的指尖都变凉了。
“你去楼上睡觉,阿玛这里,我跟布吉会守着。”
他推着她往楼上走,鱼弋阳巴巴地望着他,在他手心写:睡不着。
知道她一个人睡楼上肯定害怕,布都也叹了声气:“楼上睡不着,难道灵堂你能睡着?”
鱼弋阳知道自己在这里只会给他们添麻烦,可是她之前的房间楼下就是灵堂,地板是杉木,墙角还有稀疏的缝隙,楼下的光、烟尘、声音,总之任何动静她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她觉得与其躺着小床上受折磨,还不如陪他们坐到天亮。
布都察觉她的想法,果断拒绝:“不行,你必须睡觉。”
察觉自己语气生硬,他又补充道:“你这段时间太累了,昨天还受了惊吓,晚上爬山尽顾着跟布吉赶时间了吧,你真应该找个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准以为你受了什么虐待,山里气候闷湿,你要是再有个头疼脑热,我怎么顾及得到你……”
布都把她拉到一半的外套拉链一拉到底,握着她的肩说:“这里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来了,我就知足了,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鱼弋阳踟蹰着又写:在楼上,真的睡不着。
布都想了想说:“那我让布吉带你去他家,他有个小妹,你去跟她睡,行吗?”
鱼弋阳虽然不喜与人同眠,但还是答应了。
布吉回家敲门率先吵醒了父母,上了年纪加上心里惦记着事儿,本就睡得不太熟
。
村长远远地见过鱼弋阳几回,披着外套打开门,见布吉带着个姑娘,一时没认出来,错愕地问:“这是……”
布吉也不好说布都和鱼弋阳的关系,只道:“这是鱼弋阳,来送阿玛的。那边人多事杂,我让她过来跟小妹歇几晚,小妹睡了吧?”
“哦哦。”
村长听了这个名字,记起来这是过年时就在布都家的那个姑娘,忙把人迎进来,吉婶也醒了,听了他们的对话穿好衣服过来领着鱼弋阳去小女儿房间。
等两个女人都走了,村长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个姑娘怎么回事?”
布吉说:“我跟她在机场遇上的,就顺路把她带回来了,不过你们别多想啊,她是来看布都的,不是来看我的,可不是你们未来儿媳妇,你们看着招待,别太热情啊。”
村长听他说话没个正形,骂了句狗崽子,又问道:“阿玛那边你先去过了?”
布吉点头:“去过了,上过香了,布都一个人守着呢,我立马得过去。”
村长叹气:“去吧去吧,你跟布都轮流着眯一会儿,人死如灯灭,死了就顾不得了,活着的人才要紧。你跟他年纪相仿,劝着些,让他别太怄气,别伤了心神……”
“知道了知道了……”
布吉把老父亲推进屋里,拉上房门,沿着杂草支棱的石板路去了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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