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医院里，鱼弋岐不停地在病房外踱步，医生出来，他立即上前问道：“医生，怎么样？”

　　医生熬了个通宵，快到下班时间了，他边脱着手套边跟鱼弋岐说话：“人醒过来了，血压稳定，基本脱离生命危险了，观察两个小时，没问题就转到普通病房休养。”

　　鱼弋岐知道鱼清水应该是没事了，才松懈下来在医院长椅放心睡了一觉。

　　醒过来天已经大亮，护士叫他签字，说是马上给病人换房间。

　　他晕乎乎地翻身坐起来，又追着护士问了句：“他没事了对吧？”

　　“没事了。”

　　鱼弋岐得了准信长长舒出口气，回过神跟着病床去了VIP病房。

　　鱼清水已经醒了，看到鱼弋岐偏头张了张嘴，但始终发不出声音。

　　没一会儿特护进来给鱼清水清理身体，鱼弋岐又去找了趟医生，医生说：“脑卒中会有些后遗症，老年痴呆，健忘，口齿不清，瘫痪都有可能，要看他本身的恢复能力。老爷子情况算好的，家属要多陪着复健，很快会好起来。”

　　鱼弋岐又在病房门口傻站了半天才进去。他坐在床头，鱼清水又睡过去了。

　　以前没注意，现在听着滴答的点滴声，鱼弋岐才发现鱼清水的鬓角新长出来的头发是白色的，他身体上的管子拆掉一部分，还挂着氧气，脸色蜡黄，唇色发灰，看起来真就是个迟暮的老人般。

　　这几天他看着记忆里那个高大威严的父亲像病老虎一样躺在床上任由医生护士摆布，总在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老得不堪一击了呢？

　　其实他从小与鱼清水的相处也不多。

　　他记得小时候一直跟着沅荷住在厂区边板房，沅荷天一亮就带着他去厂里，车间里工人忙碌，沅荷也要自己动手赶货，他就自己在边上玩，那时候他几个月也不一定能见到鱼清水。

　　他只知道他爸就在外面谈生意，跑市场。有一回他在厂里推到了一批货被埋在下面，醒过来看到鱼清水，还天真地想疼一会儿就能见到鱼清水真是件值得的事情。

　　可他伤还没好，鱼清水又走了，而他头后面现在还有个疤。

　　一直到等厂子效益好起来，他在家的时间才多了些。

　　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鱼清水把爷爷奶奶和鱼弋阳接到宁城，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最初他很开心去看这个姐姐，可是这个姐姐连同爷爷奶奶都对他没有太多热情，他爸妈似乎也不喜欢这个姐姐，他就变得讨厌鱼弋阳了。

　　他以为鱼弋阳抢了爷爷奶奶的爱，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他看到鱼弋阳哭得晕过去，他又有些可怜她，爷爷奶奶都没有了，她还有什么呢？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鱼弋阳得到的比他少太多。

　　鱼弋岐用棉签沾了温开水给鱼清水润了嘴唇，轻声说：“爸，我回去把妈和姐接过来看你，你先睡会儿。”

　　鱼弋岐回到家，家里一片安静，连平日里负责做饭的张嫂都不在，他有些疑惑，上楼去敲了敲鱼弋阳的门。

　　迟迟没人应，他只好推门进去，房间里床铺齐整，除了沙发上的灰色背包，一点痕迹都没有。

　　“岐岐，你在做什么？”

　　鱼弋岐转身，见沅荷穿着整齐立在门口，便问：“鱼弋阳呢？”

　　沅荷倒没什么惊讶的样子，她环视房间一圈，猜测道：“可能出去了吧，这丫头出门也不跟人说一声。”

　　“你爸爸怎么样了？”

　　鱼弋岐往外走的时候脚步顿了下，盯着沅荷说：“他醒了，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沅荷哦了声，扶着扶手下楼，走到一半回过身跟鱼弋岐说：“你爸爸醒了也不需要你随时守着了，医院有特护，你学校有事就先忙吧，我叫了厂里的司机过来，不用你送了。”

　　鱼弋岐跟着下楼，坐在沙发上：“我一夜没睡了，张嫂呢，没早饭吗，我想吃点东西睡一觉。”

　　沅荷说：“张嫂家里有事我给她放假了，她明天回来，冰箱里有吃的，你自己找找看，我先去医院了。”

　　等沅荷走了，鱼弋岐心里的疑惑更深。

　　以往他回家，他妈都会先让他吃饭休息，今天却给张嫂放了假。还有让他回学校的事情，她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他的解释她都忘了？

　　可为什么不让他去看鱼清水呢？

　　鱼弋岐摇摇头，最近真是压力太大想得也多了。

　　他拿出手机给鱼弋阳打电话，手机没人接，他拧着眉又去鱼弋阳房间转了圈。

　　总觉得房间里有点儿不对劲，他坐在靠窗的沙发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论，朝南的太阳光晒进来，他一偏头就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医院里，沅荷亲自拿了毛巾在给鱼清水擦手擦脸。

　　鱼清水见了她，眼睛鼓起，似是又要犯病，沅荷把毛巾放回水盆里，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跟鱼清水说：“老鱼啊，别瞪我，是你把事做得太绝。”

　　“你说说这个厂，这十几年我跟着吃了多少苦头，你现在觉得亏欠你女儿了，想弥补她我也能理解，但是你不能动我的心血。”

　　鱼清水费劲摇着头，手动了动想要抓住她，沅荷避开，硬起心肠道：“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厂子的股份我是不可能让给鱼弋阳的，我这里有份新的赠与协议，只要你签字捺印，我送给你的律师让他把之前的遗嘱公证撤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鱼清水眼中含泪呜呜欲言，含糊地说着不字。

　　沅荷却狠道：“鱼清水，你不签我也有办法让你的打算泡汤，鱼弋阳回来了，我会让她签一份放弃遗嘱继承的承诺书。”

　　“你可以考虑一下，中午之前，你要是不签，鱼弋阳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鱼弋岐是被电话的震动吵醒的。

　　他起身摸出自己的电话又没有电话进来，在屋里搜索了半天，貌似在床边，可他一靠近震动声又消失了。

　　掀开被子，没发现手机，却想起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这被套和床单跟枕头不是一套，当时他装完房子，家具公司依照装修风格推荐了一系列的床品，他看中了两套，但是这个枕头跟床单不是一套，可他明明记得张嫂昨天下午抱的是整套啊！

　　他立马拿出手机又给鱼弋阳打电话，震动又响了。

　　搬开床头柜，他在床底下找到了鱼弋阳的手机，六月天气他却打了个寒战。

　　手里的电话又响了，他看着屏幕上陌生的名字，想了想先挂掉了。

　　然后拿着车钥匙冲了出去。

　　另一边，鱼弋阳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铁架床上，下面的木板硌得她腰酸背疼。

　　她翻身坐起来，发现屋子里放着四架上下铺的铁床，她一动铁窗就咯吱作响床顶还有铁皮碎屑掉下来，大概是个荒废的宿舍。

　　她回想了一下，她那会儿并没有睡熟，有人蒙着她的头，她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然后就昏过去了。

　　天气并不太冷但是屋子里一股霉味儿，她看了眼身上穿着的睡衣，一只蜘蛛爬过她手上，她尖叫一声，缩到墙角，墙壁上灰白的墙灰簌簌而落，吸进喉咙她又咳了几声。

　　门口有两个人守着，见她醒了，从防盗窗的铁缝间扔了个面包进来。

　　鱼弋阳爬到靠窗的铁铺上，从窗缝看出去，外面一片整齐的厂房，路边两排树木灰扑扑的，心理大致有数了。

　　她蹲在铁铺上跟外面的人说：“两位大哥，我要跟你们老板娘沅荷说话。”

　　上头的意思是不能伤人，有情况及时反馈。外面的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去通知了沅杨。

　　沅杨还没得到沅荷的消息，却发现鱼弋阳已经猜到他姐了，心里着实扎慌。

　　他给沅荷打电话，那边一直没人接。

　　又等了半个小时，快中午了，守着的人又来传信，说鱼弋阳问他们有什么要求，她都答应。

　　沅杨心思一动，他姐也不过是不想厂子流到外人手里，如果鱼清水那边搞不定，先搞定鱼弋阳也可以皆大欢喜，毕竟他们之前的安排也是，如果沅荷说不动鱼清水，就由他想办法让鱼弋阳签一份财产放弃承诺书。

　　他来到废弃的职工宿舍门口，试探问：“鱼弋阳，你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

　　鱼弋阳窗户缝看到沅杨的脸，虽然没见过，但他眉眼跟鱼弋岐有几分相似，大致猜到些。

　　“你说说你的要求，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们。”

　　沅杨又查看了一下手机，还是没有回复，一时间迟疑不定。

　　鱼弋阳想了半天，她跟鱼家唯一的牵连就是女儿这个血缘了，鱼清水病危，他们紧急控制她，也只可能是为了防止她因为身份而继承财产。

　　“如果你们是觉得我想要鱼家的财产，那我可以跟你保证，放我离开，鱼家我分文不取。”

　　沅杨吃了一惊：“你真的不要钱？”

　　鱼弋阳嗤笑：“如果我要钱，我干嘛去俞城呢，我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为什么不让他们开口帮我问他儿子要钱呢？”

　　见沅杨有些动摇，鱼弋岐又说：“你是鱼弋岐的舅舅吧，我跟鱼清水关系不好你应该也知道，这次如果不是他快死了，鱼弋岐求我回来看他最后一程，我根本就不会回来，跟你说句实话，他的东西我看不上！”

　　“你们马上放我走，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否则我在鱼家失踪的消息传出去，警察马上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你们，到时候传出去哪怕你们不坐牢，这个厂名声坏了怕是也没人敢再跟你们做生意了。”

　　她的话确实在理，他姐也许是杞人忧天了，何况真要对付这么丫头片子下手，也用不上这些手段，胆子这么小，吓唬吓唬就从了。

　　沅杨想明白了，让人打开门，他站在门口对鱼弋阳说：“我这里有份保证书，你签了，我就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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