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鱼弋阳就这样在川西的彝族山寨住了下来。

　　每天早上，她在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床头的时候起床，没有梳妆台，但是有一面锃亮的铜镜，边缘刻着彝族的纹饰，这是阿玛的嫁妆，暂时借给她使用。

　　布都会比她起得更早，然后去屋旁的石泉担够一天用的水。

　　她花了几天时间，终于征服了古老的土灶。土豆饭和红薯饭是他们的主食，她依然不敢给山羊挤奶，但是她可以用羊奶制作酸奶，加上一点野生的玫瑰花瓣作为日常的点心。

　　吃过早饭，鱼弋阳趴在小窗口发呆，天空蓝得像是一汪湖水，偶尔飘过一朵云，如果突然下起暴雨，转眼又是晴空万里。

　　“出去吗？”

　　布都慵懒地倚靠在门边，看她半天了都没发现自己，这人的警惕性实在够差，比康德差远了。

　　“嗯？去哪儿？”鱼弋阳还沉浸在感慨里没回过神。

　　“去了就知道了！”

　　在没有钉钉和纷扰的世界里，时间的流逝都变成了很美好的体验。如果再加那么一点冒险，简直让人流连忘返。

　　“这怎么过去？”

　　对面的松坡林里，有这个季节最鲜美的食材——野生菌类，鱼弋阳曾经看过一档美食节目，从此对这些可遇不可求的食材深深迷恋，对诱人的人间至味更是心向往已久。

　　但是这摇摇晃晃的铁索，在宽险峡谷的对比下，看起来比她手腕上的链子还要脆弱。

　　铁索的起点处，钢筋扎进坚硬的岩壁，布都一脚踢在铁索上，铁索摇摆着发出金属清脆碰撞的声。

　　“交通工具不是在这里吗？”

　　鱼弋阳睁大了眼睛，指着江面的一根钢筋：“你说它是交通工具？”

　　布都从背篓里拿出两条比铁索细一些的铁链，将铁链一端的钩子扣在铁索上，又把背篓挂在铁链上。

　　“以前山下的桥没有通，这是进出武陵村的唯一通道。你说它算交通工具还是算桥？”

　　布都站起身，又拿出一条绳子在手里把玩，“这个村子有两百多年历史了，据说是部落斗争，败走的人就躲在了这里，刚开始以首领的姓氏取了个名字，后来一个汉族的秀才偶然来到这里，觉得之前的名字不雅，找到首领讲了一个故事，首领很高兴，就把名字改成了武陵村。”

　　“还有这样的渊源……取世外桃源之意，挺符合这里的情况，怪不得首领会欣然同意！一个好的名字会让这个地方增添许多文化上的凝聚力，那个首领是个很聪明的人。”

　　鱼弋阳回望村落，觉得自己对这里的喜欢又多了一点。

　　“所以，走吧！”

　　鱼弋阳愁然：“我胆小，真的不敢啊！万一铁索断了怎么办？”但是却很顺从地张开手臂，让布都把绳子系上。

　　他的动作很熟练，想来是以前经常做，绳子在身上交替打出的结让她联想到影视里危险关头救命的场面。

　　“布都，你当过兵吗？”这个安全结，她以前军训的教官讲过，但是她已经忘记怎么打了。

　　布都手上的动作一顿，最后用力收紧绳子，鱼弋阳感到小腹处勒紧。

　　“哎，你这人，不想说就算了嘛，我还没掉江里淹死，就先被你勒死了！”

　　布都松了一点绳子：“不能留空隙，能呼吸就行了。”

　　布都也给自己绑好了绳子，不过他的绳子是直接挂在铁链上的。

　　鱼弋阳把脚放进背篓前，突然腿软了一下又收回来：“真的没有别的路吗？”

　　“……”

　　布都觉得她眼巴巴望着他的样子，有点像康德每次等待吃饭的样子，但还是有点心软，毕竟她跟他不一样。

　　“放心，我会在后面控制，你只要不要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看她一试一试不敢迈步，布都没了脾气：“我四岁就开始溜索，村里的孩子出去上学都是从这里走，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坐公交地铁上学的。”

　　“怎么被你一说公交地铁还变成奢侈品了，坐公交地铁是跟私车接送对比的好吗？坐公交的都是些普通家庭的孩子……”

　　鱼弋阳说完就发现不妥，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见他不为所动，咬咬牙，“我溜索过去，行了吧！”

　　终于在布都的帮助下跨进了背篓，她手把着绳子，抬头望天，心里默默哼起歌以抚慰自己不安脆弱的小心脏。

　　很快身后的的人手一扶着背篓靠过来，背篓一晃，然后稳住。

　　“出发了。”

　　冷风不断吹过脸颊，速度很快，但背篓一直还算平稳，像她去景点坐的山顶索道，她试着睁开眼，入眼的深渊还是让她害怕，又立即闭上眼。

　　背后的人发现她的小动作，低沉的笑声消散在风中。

　　捡蘑菇也有水平的区分。

　　鱼弋阳走进黑压压的松树林，两眼一抹黑，东翻翻西看看，半天也没见着蘑菇。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欢天喜地的叫布都来看，还是毒蘑菇。

　　然后她就学乖了，跟着布都，她知道蘑菇的生长是有一定规律的，何况她必须先学会认识蘑菇才能去捡蘑菇啊。

　　很快，她摸到一点经验，在林缘地区，有成片杂木林和灌木丛生长的地方，往往更容易发现蘑菇。

　　但是绕着林子走了半天，鱼弋阳也只找到几个品相一般的牛肝菌，她实在是走累了，就站在能看到布都的地方休息。

　　布都的外貌村里的彝族人不太一样，他肤色偏白，是肤色本身的那种白，分明的五官倒是有一点少数名族的风格，但又隐隐透着斯文，身高更是比这里的彝族人更是高出一大截，大概有一米八几，常年锻炼形成的肢体匀称有型，鱼弋阳觉得他可以当个模特。

　　爱美之心上头，她默默掏出手机，偷偷拍了一些照片。

　　等到布都转头来看她，她便将镜头移动到别处。

　　诶，等等！

　　镜头里有几坨黑漆漆的东西，看起来似曾相识。

　　“布都，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

　　“好像是松露。”她曾经机缘巧合见过完整的黑松露。

　　“松露？”布都走过来一看，“这个我们这里叫做无娘果，可以切片和羊肉一起烤。”

　　“无娘果？”鱼弋阳小心翼翼地采下来，松露大小正好，闻了闻味道，确定是黑松露无疑。

　　“哈哈哈，布都，我太喜欢这里了，黑松露诶，我竟然亲手采到了黑松露，我要把这一刻记录下来。”

　　鱼弋阳录着视频，布都对她的行为视而不见，转身又去找蘑菇了。

　　雨季快结束了，多捡一点蘑菇晒干，冬天拿出来炖汤，对阿玛的身体有好处，摄像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也就是吃饱了撑的。

　　鱼弋阳招到了松露，找蘑菇的动力又上来了，又继续跟着布都，可能真的是松露带给她好运气，后面她的收获也不小，两个人捡的各类蘑菇加起来大半袋子。

　　午饭就地烤了几个土豆，这是当地人顺应环境的日常，更差的环境更容易造就适应力更强的人，但是菌菇不是这样，环境变坏就再也不生长了。

　　“布都，松林的菌子平时都没人捡吗？”她看到不少坏的菌子。

　　布都躺在草甸上闭目养息：“这里叫做独松林，两边都是悬崖山谷，进出都很危险，这些年村子里能搬到山下的都搬走了，剩下些年龄大的老人，一般很少有人来。”

　　鱼弋阳撑着下巴：“那真是可惜，这么好的地方，怎么没人愿意留下来呢？”

　　布都睁开眼睛看她：“你觉得这里很好吗？”

　　“当然好啊，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雪山草地，清风徐徐，还有纯天然无污染的食物，珍贵挑剔的松露都愿意在这里扎根，怎么会不好呢？”

　　布都不屑地笑了：“就这些？可惜这些都不能换成钱，依扎嫫因为钱要嫁给她素未谋面的丈夫，布吉为了钱背弃自己的理想，村里还有几个老人，子女为了挣钱都搬走了，留下他们艰难度日，你说的好有什么价值呢？”

　　布都接连几天都在地里挖红薯和土豆，大部分都背到了几个独居老人家里，她以为他们没有子女，没想到是这样。

　　“那你呢？”

　　鱼弋阳有些好奇，按理说布都这个年纪，要是留在村子里什么也不做的确很奇怪，何况她看得出布都不是那种无所事事虚度年华的人。

　　她见过他的房间，简陋的屋子里有两层可以称之为精致的书架，上面的书没有摆满，但是从书页卷起的弧度看，应该是被主人经常翻阅出现的磨损。

　　“我要守着阿玛。”

　　布都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眼里倒映着雪山，湛湛泛光。

　　鱼弋阳突然有些心疼他，虽然不知道他的理想是什么，但是就目前留下来的理由，她很理解他的难处。

　　边上烤土豆的火慢慢熄灭，鱼弋阳也躺下，土生土长拥有这一切美好的人无福享受，去到大城市里流浪，到底挣的是什么呢？

　　可包括她和布都在内，真的能靠大自然的馈赠衣食无忧的度过这平凡的一生吗？

　　溜索返程的时候，鱼弋阳没再闭上眼睛，她低头看到峡谷深潭，那种与死神对战的恐惧和别样的快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兴奋尖地叫，布都叫她安静点，她偏不，还反手给了布都一个拥抱。

　　“布都，我看好你哦！”鱼弋阳笑得阳光灿烂。

　　铁链晃动了几下，布都一手紧紧控制着锁链，用另一手臂制住她让她不能动弹。底下是万丈悬崖，掉下去必然尸骨无存。这女人总是这样拿生命开玩笑，还是说，生与死都不被她放在心上。

　　一个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还会把什么放在心上呢？

　　下了铁索，布都脸色青黑，裹着满身寒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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