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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鱼弋阳是攀着草根和藤条爬上来的,后背贴着旅行包的地方早就湿透了,一路上她都不敢回头,更别提停下来喝水了。
可是眼前这一条皮顺毛亮、眼神犀利的汪汪,还在朝着她吐舌头,她只得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康德是个善良温柔的家伙,它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布都说完,径直踏进了一楼敞着门的屋子。
“布都,谁在外面?”
“阿玛,是一个朋友。”
布都扶住老人,老人挥挥手,也没推开他,拄着拐杖走到门前:“我走得动,有客人来了,你要好好招待。”
“布都,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真俊呀!”
老人布满褶皱的手轻拍年轻人,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个明亮俊俏的姑娘,布都都二十了,是该带姑娘回来了。
康德听到声音摇着尾巴凑到老人面前,老人在门前的竹椅坐下,摸了摸康德的鼻子,康德绕着老人打圈圈,摇头摆尾的拱着老人的手。
“姑娘,过来坐!”
老人穿着传统的彝族服饰,笑容和蔼可亲,鱼弋阳心底的弦蓦地被拨动,她凑到老人跟前:“奶奶,您是在叫我吗?”
阿玛讲的是彝族语,她听不懂,但是从老人的动作表情,鱼弋阳知道是在叫她。
阿玛笑着点点头,指指她背后的背包,又指指屋里:“布都,你今天失礼了哦,还让客人背着行李,这很不应该。”
屋里,布都拎着一把土陶茶壶正在倒茶,察觉鱼弋阳进屋,头也没抬地说:“阿玛叫你把包放下。”
鱼弋阳从善如流地放好包,端起一碗茶水,黄澄澄的茶汤散发着淡淡药香味。
“这是什么茶叶,味道很特别!”
布都没有理她,她也不介意,端着茶递给门口的老人,一口一句阿玛叫得极其亲热。
这人怎么到处乱认亲戚,布都有些不满,但看着阿玛脸上灿烂的笑容,他又忍耐了下来。
布都干脆拎着茶来到门外,他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用一颗石子逗着康德玩儿。
他不时瞅一瞅那边的一老一小,明明都说着对方听不懂的语言,却依然聊得如此起劲儿,真是让人费解。
“康德,你看她们聊得多开心,她们说话,你应该听得懂吧?”
十二点过了,阿玛指指快到正南方的太阳,朝着布都说了一连串话,布都看看天色站起身进了屋。
“阿玛,是要做饭吗,中午我们吃什么呀?”
鱼弋阳这一路游玩儿,吃过糌粑,喝过酥油茶,也诧异于奶炸丸子的酸味,但都不像今天的午餐让她莫名期待。
“哎,布都做饭的手艺还是不够好,这小子就会喝酒,等会儿你也要多喝一点?”
“你也会喝酒啊,那正好……”
鱼弋阳不知道阿玛说什么,只知道点头,阿玛高兴地笑起来,她也跟着笑起来。
布都把背篓挎在胳膊上,听到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实在理解不了她们在笑什么。
“吃饭就要干活儿,跟我出去一趟。”
布都的话打断开心的两人,鱼弋阳知道他在对她说话,转头对阿玛说:“我跟布都一起去,一会儿就回来。”
阿玛听懂了布都两个字,洞达世事的眼睛闪过光彩,也不管她表达的是什么,拉着她的手往布都的方向递,鱼弋阳不知所以,但还是站起身跟着布都一起出发了。
“布都,我们去哪里?”
布都的头发是板寸,从后面看去,一颗青茬脑袋饱满圆润,为什么要剃个光头呢?鱼弋阳百无聊赖地想着,差一点被石块绊倒。
布都回头,面无表情地扫过她扒着茅草的双手,随后继续往前走:“菜地在山下。”
“哦!”
鱼弋阳继续跟在后面,拍了拍手掌,掌心的几缕血丝微微刺痛,再也不敢三心二意不看路了。
所谓菜地只种了两样东西:土豆和红薯。
布都几锄下去,一个个裹着泥土的土豆翻出地面,鱼弋阳自觉捡起土豆,剥掉多余的泥土往背篓里装。
挖了半篓土豆,布都又挖了一些红薯,期间他看了眼她拔土的动作,白嫩的指尖与泥土形成鲜明的对比,红薯搁在她手里,很像肥料广告上的宣传画。
背篓很快装满了,往回走的路上,他们遇上了一路迎亲队伍,锣鼓喧闹营造出喜悦热闹的气氛。
按照习俗,在路上遇到人,队伍都要停下来发烟糖分享喜悦,而路人则会为慷慨的新人送上衷心祝福。
伴郎伴娘过来给他们发了喜烟喜糖,新郎新娘紧跟在后面,鱼弋阳笑容灿烂地把新娘子夸了一遍,还说了一串很讨彩的话,后头送亲的队伍起哄地鼓掌喝彩,伴娘又抓了一大把糖塞到她手里。
布都全程都沉默着,盯着手里的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队伍走过,布都站在原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支印着龙凤呈祥的烟,鱼弋阳把糖揣进口袋,用胳膊碰碰他。
“怎么,你的前女友?”
刚刚她跟新人送祝福的时候,新娘貌似对着她笑,其实目光全都落在自己旁边的人身上,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不出的幽怨缠绵。
布都突然转向她俯身向前,鱼弋阳被逼得贴在土坡上,对上他阴郁浓黑的眸子,心跳有些加速:“我只是实话实说。”
布都又深深吸进一口烟,然后极有技巧的吐出一个烟圈盖住她的脸,看她被呛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样子,眼里闪现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顽劣痞气地对她说:“你的话太多了!”
布都背着背篓拎着锄头继续往前走,山中少年为爱失意,鱼弋阳这样想着,愈发觉得他的背影格外孤寂。
“如果最后分手,那说明这个人不是真的适合你,你还很年轻,没必要为一棵树对整片森林丧失信心。”
布都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走着,其实前晚依扎嫫还来找过他。
绵稠的雨丝带着寒气,她看了他很久才开始说话。
她说的他已经想不起细节了。大概是说她以为她可以等到他,可是她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对方是泸定县做石材生意的,她嫁过去,男方给出六十万的彩礼,这个数额在县城都很难得,她的父亲同意了。
她说,她喜欢他很多年了,以后可能好多年都不会再回到这里,她只是想跟他告个别。
他只问了她一句,那个男人对你好吗?
她说她没见过对方,除了对方的名字,其他的都不知道。
最后他目送她回了家。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布都只是盯着暴雨将至的天空发了很久呆。
第二天,天未亮他就下山去了泸定县城,按照依扎嫫的描述找到了这个做石材生意的男人,当时他正在筹办婚礼,脸上满溢的喜悦刺眼夺目。
他在街头抽烟,听着别人讨论这场婚事。从许多个年长的莫苏阿妈那里知道新郎家底丰厚,还是个上进挣家的年轻人,她们一边切菜一边讨论,新娘子嫁过来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其实布都觉得那个男人似乎有些小家子气,他一遍又一遍地核对商户送来的东西,还和一个小贩有过一场争论。
不过也许是他太狭隘了,这些小事反过来也证明新郎对婚事的重视,婚礼的开销也是实打实的不作一分假,而这一切都不是村子里可比拟的,最起码他给不了这样的婚礼。
并不是说布都喜欢依扎嫫,想要和她结婚,而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对喜欢自己的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是第一个跟自己表白的姑娘,尽管她就要嫁给别人。
他的思绪很复杂,返程时才会在海子镇逗留,并且意外地救下了身后这个娇弱的姑娘。
依扎嫫适合自己吗?
注定走不到一起的两个人之间,这个问题,是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问题。
“没在一起就是不合适吗?听你这样说,好像很有经验?”布都像是在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没有谁从来不会受伤。”
鱼弋阳不愿意回想往事,却希望布都看开些。她看得出刚才新郎的条件应该还不错,起码新娘身上的金银首饰,跟布都别致的寒舍格格不入。
布都用锄头把路面不平整的地方铲平,接着她的话道:“所以,你是来疗伤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鱼弋阳眺望远山:“我可以在你家住一段时间吗?我可以做家务、煮饭、照顾阿玛,阿玛看上去挺喜欢我,房租我也会付。”
布都想到昨天那个暮气沉沉的姑娘,看不惯她低迷茫然的样子,恢复吊儿郎当的调调:“嗯哼,那以后三餐都交给你来做,必须要色香味俱全。”
鱼弋阳想到屋里的锅灶,有些为难:“我尽力吧!”
“不是尽力,是必须要美味,我嘴很挑的,还有阿玛,她牙不好,要吃软糯易消化的食物,明白?”
“我尽力!”
“是必须!”
还没到院子,康德已经摆着尾巴凑到布都跟前,布都拍拍狗头。
“康德,你应该在家里守着阿玛,我不在家你不能到处乱跑知道吗?”
康德好像似懂非懂,绕着他转了几圈,轻快地往回跑了。
“哎,布都,它为什么叫康德啊?”这个名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康德被抱回来的时候,在一堆书报纸里裹着的,抓子落在一张人脸图上,我就选了图片下面的名字给它。”
鱼弋阳有些哭笑不得:“康德,真的是哲学家康德,不是彝族语的谐音?”
布都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你还是识货嘛,康德确实是个充满了智慧的哲学家。”
鱼弋阳笑了起来:“也许它还有个兄弟,叫黑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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