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送走了依扎嫫，鱼弋阳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已近凌晨，高楼霓虹依然闪烁，街头的交杯推盏也没有停，远处江岸有汽笛呜鸣，广场上喇叭传来寻人的广播，夜色繁华比白日更胜。

　　她的电话铃响起。

　　鱼弋阳挂上耳机，迟迟没有开口。

　　那头也没有称呼，话筒里有风声，他问:“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

　　布都听出她的愁闷，有些担忧道:“依扎嫫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可是布都，你为什么让她来找我呢？”

　　布都望着山下逐渐淡出视线的火把，沉声道:“因为我相信你。”

　　他知道她会明白。

　　好吧，这个理由太牵强，但说服了她。

　　“我刚刚把她送走了。”

　　布都嗯了声，说起村里的事情。

　　过午后，刘家人果然带着一帮子人上门要人。

　　莫家人对刘家的事情完全不知情，猛然得知，也是蒙头一棍，慌了神。

　　刘家人用莫家女儿害死了自家儿子那套言论唬住了莫家人，占了上风就打砸威逼，讨要当初那六十万彩礼。

　　消息传来，村里老少议论纷纷。僵持之际，几个小孩子指着刘家人说:“他们胡说，我都听见他们说找不到人就要钱，分明是他们虐待莫姐姐，把莫姐姐弄不见了，还来倒打一耙。”

　　依扎嫫最小的弟弟冲上去冲领头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屁股踢了一脚，哇哇大哭:“你还我阿姐，阿姐都被你们害死了，我要去告诉警察……”

　　莫家人一下反应过来，

　　同宗族的族人抄起家伙事把刘家人团团围住，讨要依扎嫫，局面一下子反转。

　　最后眼看局面控制不住，怕会闹出人命，村长才出面调停。

　　说到底村长也是本家，两方各打了一板子后和稀泥道:“老莫，感觉让大家把东西收了，大张旗鼓的像什么样子，别吓着刘亲家了。”

　　然后又转向刘家人:“刘亲家，我们也是讲理人，依你们说依扎嫫昨晚失踪了，我们确实没见过人，现在马上快二十四小时了，明天就可以去警察局立案报失踪，我认为咱们先把人找到，看看依扎嫫怎么说，要是她的责任我们不偏袒，但是几个孩子说的事情如果是真的，依扎嫫在你们家受了虐待，那我们这一村老小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刘亲家你说对不对？”

　　刘家人自然心虚，没人出来表态，这时候莫爸爸又发话了:“你们说依扎嫫吵架害死了她丈夫，这话谁说的？我不相信我的女儿会害她丈夫，既然你们要我女儿偿命，那我就报警让警察来查一查工地出事的原因，看看到底谁错，是不是要抓依扎嫫去坐牢！”

　　刘爸推出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可他支支吾吾啥都不敢打包票，村里人见状唾沫吐了一地，刘家人才灰溜溜地走了。

　　没想到依扎嫫人都走了背后还有这样惊险的一幕，鱼弋阳听得冷汗涔涔。

　　“要是依扎嫫没走岂不是更惨？”

　　布都说:“其实哪怕他们吵了架，姓刘的意外事故致死的定性都不会变，但这种事闹大了，依扎嫫走到哪里都会遭人指指点点，在这边没法立足是真。”

　　鱼弋阳明白了，泸定县那么小，这点事儿闹得沸沸扬扬，那么个年轻姑娘多半是要背上恶毒克夫的名声，怕是再无出头之日。

　　“那像现在这样糊涂官司，没有定论，等大家吵过这阵，就不了了之了，对吧？”

　　“嗯。”

　　鱼弋阳想明白了，心里却不平衡了:“可依扎嫫却必须要背井离乡，漂泊流浪。布都，这也是一种放逐啊！”

　　“放逐……形容得很贴切，但她起码可以为自己活一次。”

　　夏天快到了，蚊子也热闹起来，布都拍了一串蚊子，忍着痒意跟鱼弋阳说话。

　　“这倒也是，在我看来她确实不应该被束缚在那个地方，毕竟她才二十岁。”

　　想想那么个漂亮大胆泼辣有性格的姑娘，要是这辈子真活成了祥林嫂那样的人物才真是可惜呢！

　　鱼弋阳到家已经很晚了，她还是有些好奇地问布都:“你都不问为什么送走她，她去哪儿了？你都不关心关心？”

　　布都笑着拆穿她:“又来套我？鱼弋阳，是她说要去找你，自己买票自己来的，可不是我提议送她来找你，那你要怎么安排跟我有什么关系？”

　　鱼弋阳很开心，心满意足，也笑着反套路拆穿他:“得了吧，你是怕你知道了哪天布吉问起来没有底气答复吧？”

　　“知我者鱼弋阳也~所以我不知不问少烦恼。”

　　“布都……”

　　“做什么，想我了？”

　　“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害的。”

　　“……”布都表示不服，但不敢顶嘴。

　　下山的路上遇见了骆勇叔，他手里拿着长烟杆，远远露出点儿火星。

　　听见响动，骆勇扭头看了眼，见是布都也不惊讶，跟他打招呼。

　　“你怎滴半夜不睡觉？山上秃噜一片，有啥可溜达的？”

　　“出来走走。”

　　骆勇叔吧嗒着烟，笑话他：“是去后山给小鱼打电话了吧？你小子几斤几两还哄我？”

　　布都不置可否，骆勇叔烟杆头磕巴着边上的石墩：“坐下陪你叔摆两句。”

　　布都坐下，骆勇叔说起村里下午发生的事情。

　　“下午在莫家，我家崽子说的话是你教的？”

　　“算不上教。”
　　他只是随口编了个故事。

　　骆勇说：“依扎嫫这娃也确实苦，在家的时候就当姐当妈，嫁了个男人又出了这回事，她那婆家今天看来也不是善茬，走远了，也挺好。”

　　布都没接话，站起身说：“没啥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骆勇摆摆手：“走吧，我再去看一眼牛圈，最近要下崽子了，不看着不行。”

　　等布都走得没影了，他才撑着腰站起来，农忙拗了腰，这会子还隐隐作痛。

　　布都还是把依扎嫫的事情告诉了布吉，布吉说了句知道了，久久不语。

　　布都想再说点什么，但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只好作罢。

　　最后布吉挣扎地说了句说：“这样也好。”就挂了电话。

　　依扎嫫的事情虽然没闹出大事儿，但还是给这个宁静的山中小村蒙上了一层雾霾。

　　老老少少说起村里这些年的变化，都唉声叹气。

　　连阿玛听了这些事都在门口呆坐了半晌，嘴里念叨着：“老了，世道也变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作去吧！”

　　夏初开始，各地山火频发，□□给布都安排了个兼职，在县里管辖的海子镇林场巡山。

　　五月份工作了十七天，加上补贴三千块钱，都打到布都的卡上。

　　布都收拾了一堆山货连带那张卡一起寄给了鱼弋阳。

　　鱼弋阳拆包裹的时候也乐得不行，她把那张卡搁在茶几上给布都打电话。

　　“你真把卡给我呀？那你平日开销怎么办？”

　　布都这会儿正巡山，林子里信号不好，他挑了棵高大的松树爬上去，闲散地坐在树冠里跟鱼弋阳聊天。

　　“这张卡是新办的，以后我有收入都打进这里，我还有一张卡，我差钱了你就转给我呗。”

　　鱼弋阳捡了那些蘑菇挨个晾在阳台，整个人都暖洋洋的：“那我要是不给你，你岂不是亏大了？”

　　布都坐得高，看得远，心情嘛，只要跟鱼弋阳聊天，自然是美妙飞扬。

　　“那要看你舍不舍得了，反正我的身家都在你手里，饿死了也是你比较亏。”

　　“好好说话，什么死不死的！”

　　布都笑道:“好好好，不说，知道你舍不得。”

　　鱼弋阳咳了声，翻篇儿问他在做什么。布都晃荡着腿，把他在山里的事情不分巨细的告诉她。

　　“我前两天路过出事故的采石场，进去看了看，门卫说安全设备不达标，环保也不合格，已经被封了。”

　　布都感慨：“明明好好的山，现在冒出来一个大窟窿，我还写了篇论文，就这个案例做了分析报告，杜教授看了跟我说要帮我发表，还说到时候会给我稿费，我也让他打到你的卡上。”

　　鱼弋阳捡了几只干菌泡在清水里，准备中午炖汤。

　　听布都说完，她夸了几句反问：“布都，虽然你现在生财有道，收入源源不绝，可是你的在山里钱也买到不到吃的，中午吃啥呢？”

　　问起吃的，布都有些苦恼：“山林里不能生火，我已经一天没吃热食了，阿玛烙的饼特别硬，我也不敢说什么，但是昨天我捣毁了一只马蜂窝，装了一罐蜂蜜，女人吃蜂蜜最滋补，下回我寄给你啊！”

　　鱼弋阳已经习惯他种种大胆行为，每次听还是忍不住说他：“山里蛇虫鼠蚁多，你要注意安全，马蜂有毒，它蜇你怎么办？”

　　“蛰两下死不了，况且我有秘法，用烟熏，它们受不了都会飞走。”布都说得轻松自在。

　　鱼弋阳知道说不听，就改变了策略说：“你照顾好自己，等我有空了就来看你。”

　　布都开心欢呼，差点儿从树上掉下来，呵呵笑道：“那你提前告诉我，我去车站接你。”

　　清水里的菌菇泡开，散发着淡淡清香，鱼弋阳嘴角含笑说：“好。”

　　那边布都很久没说话，鱼弋阳以为他信号不好，开着扩音没挂电话就去干别的。

　　隔了好一阵，她都把洗衣机的衣服晾好了，才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布都得意的笑声：“弋弋，我捉了个好东西，可惜不能跟你分享了。”

　　鱼弋阳随口问：“什么东西？”

　　“一条大乌蛇。刚好中午炖汤，特别鲜美，你要不要试试？”

　　鱼弋阳震惊：“布都！！！”

　　布都坐在树上，看树底下摆着尾巴迅速消失在腐叶草丛里的小绿蛇，愉悦畅快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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