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鱼弋阳接到布都的电话一点都不意外，她肌肉疼痛终于好了，这会儿正在电脑前听网课。

　　暂停视频，她走到阳台，窗台上的仙人掌这两天开了朵十分喜人的黄色小花。

　　“到家啦？”

　　布都在山岗上的石块上盘腿坐着，心情像是远处那团白云，软绵绵飘乎乎轻盈盈。

　　“我到家才把你给我的包拆了，怎么那么多东西啊？”

　　他知道她是好意，但是阿玛说得没错，她真的太破费了，她给他买东西，他开心呐，又很纠结~

　　“怎么，生气了？”鱼弋阳轻笑。

　　布都被她笑得没有底气，声音低下去：“没有，我哪儿敢呢？”

　　“可是你这样让我很没有面子诶！”

　　“那你想怎样？布都同学，有什么办法能弥补你受伤的面子呢？”

　　布都撑着脸思索了一下：“我这里有张银行卡，里面有点儿钱，要不下次全都给你。”

　　鱼弋阳扶额笑，只当他玩笑：“那好啊，以后工资奖金这些也打进来，我继续逛街。”

　　“嗯，可以。”布都终于把道理扳回来了，那这些就可以算他先预支的，以后他都会还上。

　　“你在做什么呢？”

　　鱼弋阳听到电脑音响叮咚一声，应该是网课的□□发信来了，跟布都说：“你不是在读书吗，我也报了个班，周末上网课。”

　　布都唔了声道：“那你去学习吧，我也去学习，你累了要休息哦。”

　　挂了电话，布都瞥了眼身边的一摞书，她干嘛还上课呢？

　　布都认真分析了一下，一定是她每次打电话他都在看书，刺激了她的求胜欲，哎，跟他有什么可争的呢？

　　他都会让着她呀！

　　可是女朋友陪着一起学习，怎么想都好爽，动力十足！

　　还有就是女朋友太认真了，他很有压力呀~

　　这天晚上布都正在鱼弋阳住的那间屋子的小桌上整理计划，学过的，没学过的，专业的，拓展的，半年来，看完的书堆起来竟有半人高了。

　　六月份要考十五门课，剩下三本书，时间还富裕，他是抓紧时间预习呢，还是做点儿别的呢……

　　还是做点儿别的吧，再读下去就快成书呆子了~

　　决定好了正准备睡觉，刚起身，就感觉窗外闪过一个黑影，他望向窗外，就见一团影子消失在后山方向。

　　他关了灯，拿了手电下楼，跟了过去。

　　天气渐暖，但山顶夜风仍有些寒凉，草甸长得茂密起来，人和动物经过都会轻易留下痕迹。

　　布都循着草甸折断的印记走到山后的一棵树下，这里是村里孩子的乐园，不过他向来喜欢在更高一些的山岗石块上看书睡觉，喧闹的秋千或追逐打闹他从不参与。

　　“出来吧！”布都盯着一人粗的树干，淡淡道。

　　依扎嫫从树后面走出来，布都的手电在她身上一晃，收了起来。

　　她的牛仔裤上满是泥垢，神色慌张，大半夜躲在这里，他看见她还在发抖。

　　“你怎么在这儿？”

　　依扎嫫靠着树，布都离她有好几米的距离，都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她似乎很紧张。

　　“你怎么了？”

　　“布、布都，你的女朋友，我可不可以去找她？”

　　依扎嫫声音打颤，但这个请求还是让布都皱起了眉头：“你要去外面？你家里人同意了吗？”

　　他看见依扎嫫又一哆嗦，她蹲下身，手指扣着树皮，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老刘死了。”

　　“前几天石场出了事故，老刘被压在下面，没救回来。”

　　布都回想起来，她嫁的那个做石材生意的男人好像是姓刘，他更加迷惑，那她不应该在那边处理后事吗？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依扎嫫想起公公婆婆那幅要吃人的样子，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她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老刘去石场前跟我吵了一架，有人看见他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他们跟我公公婆婆说是我害死了他，我偷听到了，他们在商量着怎么把我处理掉。”

　　他们商量的时候她已经被他们关在二楼的卧室，她知道自从老刘出事她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不敢想象他们会怎么对她，越想越害怕，她知道这个家已经不能待了。

　　“我公公婆婆眼里只有儿子，平日里就看不惯我，老刘不在就处处找我麻烦，我就学着电视里把被单剪成条绑在柜子上滑了下来。”

　　老刘家的平日住的是县城边缘自建的两层楼房，她刚好落在屋后的窗户下，几个人都很气愤，嗓门儿很大，话都落在她耳朵里。

　　她听到平日里跟老刘关系挺好，喜欢说黄色段子，又总爱色眯眯看她的男人说：“这个婆娘嫁过来才半年就凶死了刚子，照我说，就应该找个远点儿地方把她卖了，起码把彩礼补回来些。”

　　她婆婆却不同意，嗓门尖细：“不，她害死了我儿子，我就算不要她偿命，也要折磨她，三十万我们家不差那点儿钱，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后头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敢听了，一口气跑到村底下，才醒悟过来娘家她绝对不能回去。

　　“我不能回去，我失踪了他们肯定会找上门来，村里人没见到我只知道我在婆家失踪了，不会退让，我公公婆婆不敢来村里闹。”

　　“布都，我实在走投无路……”

　　布都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他沉思片刻，问依扎嫫：“你想过以后要过怎么过吗？”

　　“如果你这样离开，你可能再也不能回来，因为只有你彻底消失你父母才能理直气壮地问他们要女儿。”

　　依扎嫫早就想到了，最可怕的事情说出来，她情绪稳定了些，她跟布都说：“布都，其实我很羡慕山外的姑娘，如果不是迫于家庭，不管多难多苦我都想去外面闯荡，我受够了一直受制于人的生活……”

　　其实摔跤比赛那天，她看到布都了，那个姑娘站在人群里为他欢呼，她一眼就知道那姑娘心动了。

　　可后来她回娘家并没有见到那个姑娘，听说过年她又来过，她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做到不为所累还无需放弃。

　　她真的很想知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是什么感觉。

　　依扎嫫还是坐上了去俞城的火车。

　　鱼弋阳半夜接到布都电话，听完整个故事，她有些懵，她想起了布吉，那个爱而不得的少年。

　　她在火车站等着，当初那个明艳的新娘在人群中有些慌张不安。

　　一天的时间，她给依扎嫫换了个手机，办了张新卡，添置了两身衣物，教她如何使用城市公交地铁。

　　依扎嫫还有些拘谨，鱼弋阳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

　　这晚，坐在闹市中间的火锅店，鱼弋阳点了许多菜，两瓶啤酒。

　　她把酒都推到依扎嫫面前：“喝吧！”

　　依扎嫫有些蒙：“你什么意思？”

　　她的口音很重，嗓门儿也很大，听起来有点儿冲，带着鲜明的地域特色。

　　夜市红火，人声鼎沸。鱼弋阳往锅里倒了许多东西，不得不提高了嗓门：“我知道你的过去，我猜你是想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所以今晚我给你践行。”

　　依扎嫫用牙齿咬掉啤酒盖，鱼弋阳笑话她：“你这样太粗鲁了，牙不疼吗？”

　　依扎嫫咕咚一瓶啤酒下肚，路过的汉子冲她俩吹着口哨，鱼弋阳咽了口口水：“你悠着点儿喝啊，我就点了两瓶，没多的。”

　　依扎嫫一抹嘴，冲鱼弋阳说：“白酒我能喝半斤，这点儿算啥！”

　　“那也只有两瓶！”

　　“行了，知道了。”

　　依扎嫫吃喝都很豪放，大概是没了枷锁，言行也大胆起来。

　　“你太抠门儿了，这几片肉都不够塞牙缝，都不像招待客人，酒不管够，肉也不给吃！”

　　鱼弋阳只好拿了菜单让依扎嫫点，她一看菜单，歇了火气又还给鱼弋阳：“怎么这么贵。”

　　鱼弋阳又勾选了几个肉菜递给服务员:“管够，点多少都行，只一条，吃完不许浪费！”

　　依扎嫫了下胸脯:“没问题。”

　　这下彻底不客气了，拿起菜单点了几个没见过的菜名，等菜上来了又开始嫌弃。

　　“咦，我啥时候点鸡屁股了，上错菜了吧？”

　　叫来服务员闹了个尴尬，才弄明白这玩意儿在菜单上叫七里香。

　　“七里香为什么是臭的？你们城里人真奇怪！”

　　看她一点也没有亡命天涯的自觉，鱼弋阳忍不住提了一嘴:“布吉……”

　　依扎嫫眉毛也没动一下:“布吉，提他干啥？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江湖再会，还是哥们儿！”

　　鱼弋阳没再说什么，两个姑娘吃了个爽快。

　　离车站只有二里地，刚好吃撑了，鱼弋阳领着依扎嫫走过去。

　　依扎嫫望着那火车站，脸上的光彩黯淡了些，转眼又笑冲她摆手:“得了，赶我走，那我进去买票了，今晚上谢谢招待。”

　　“买什么票？”

　　鱼弋阳从兜里拿出一张火车票递给她，两个人就坐在广场的绿化带边缘说起话来。

　　“这是南边沿海的一个小城市，我有个朋友做了点小本经营，刚好需要人手，包吃住，工资得你自己去跟她谈。”

　　在依扎嫫错愕的目光里，鱼弋阳淡然道:“当然了，你可以选择中途下站，或者换个别的地方……”

　　“鱼弋阳，你别说冠冕堂皇的话了，干嘛呢，我去啊，你朋友靠谱不？”

　　“应该不会把你卖了！”鱼弋阳笑了声，又打量她一番，“不过你这么漂亮，也难说哦！”

　　依扎嫫哈哈大笑:“鱼弋阳，你跟布都什么打算啊？”

　　鱼弋阳挑眉:“怎么，你要跟我争？”

　　“我现在看不上他了，我觉得他还不如你呢！”

　　鱼弋阳也笑。

　　“竟没想到，到头来最懂我的人是你，我知道布都为什么喜欢你了。”

　　依扎嫫站起来拍拍屁股，“行了，时间不多，我走了。”

　　鱼弋阳陪她到检票口，依扎嫫验票进站，鱼弋阳心里不落忍，喊了声依扎嫫。

　　依扎嫫在检票口转身，鱼弋阳说:“依扎嫫，俞城站，是始发站。早点上车。”

　　依扎嫫挥舞着手里的车票，跟她告别，脸上的笑容那么熟悉，她在曾经见过许多次，在另一个少年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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