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陈默走了，布都走了，鱼弋阳的假期也结束了。度过了假期后上班头两天的困倦综合征，她的生活又渐渐回到正轨。

　　这天办公室另一个设计师徐哥拎了袋云南十八怪挨个发了一圈，然后感慨时间飞快:“出差前我小儿子还只会爬，这才一个多月，他都在客厅跑了，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

　　当爹妈的说起娃，三天三夜不嫌多，刘姐顺手拆了包玫瑰饼，也颇感慨:“可不是嘛，我爸前几天生病了，我回了趟娘家，昨天回去我女儿抱着我的腿，说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可能是前段时间跟她爸吵架顺口说了句离婚，小朋友就记住了。”

　　财务的小哥哥凑过来，愁眉苦脸的，刘姐打趣:“怎么，跟小女朋友吵架了？”

　　小蔡说:“不是，她跟小姐妹一起出去玩儿了，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现在没人烦我……”

　　刘姐笑他:“现在是你烦吧，山不就我我就山呗，她不打给你你打给她呗，女孩子都心软，她不找你说不定是你之前哪句话不对得罪她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小蔡思索半天:“我没说啥啊，就是她要走的时候我在赶预算，什么也没说，她就走了，而且又不是第一次出去玩，熟门熟路……”

　　小蔡拍了下头:“不过，以前她出去玩，我都会送她到门口，叮嘱她早点回来，这次忘了。但总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吧……”

　　刘姐摇摇头:“我就离开几天我养了七年的女儿就觉得我不要她了，你说你女朋友跟你在一起多久，这种形式你都做不到，她不多想才怪。”

　　徐哥心有戚戚:“小蔡啊，回去哄一哄吧，我结婚都十年了，二宝一岁了，老婆现在还喜欢听我好话哄她，她回个娘家，就在我们隔壁小区，我都得抱着儿子说不想她走，舍不得她……”

　　周围传来一阵咦声，徐哥面红耳赤地指着这些小年轻，恨铁不成钢道:“年轻人，能用几句好话解决的问题干嘛冷战呢……”徐哥大手一挥，“算了，等你们吃了亏就知道徐哥说的是真理。”

　　周围一阵哄笑声，小蔡正忙着问徐哥取经。

　　鱼弋阳这时抬起头，脸上尽是疑惑，刘姐见了拍拍小蔡:“你打扰小鱼思路了，赶紧起开。”

　　小蔡拿着手机一脸纠结地走了，鱼弋阳低下头又去看电脑。徐哥和刘姐又在唠娃，鱼弋阳却想着他们之前的对话。

　　想了半天，得出个结论，她可能说错话了。

　　以前施展望是个工作狂到处飞，她也经常出差，但一般他们都不会送来送去，除非偶然在机场遇见就一起吃个饭。说起来三年他们在机场吃过三顿饭，还真是件挺可笑的事情。

　　施展望比她还把工作看得重要，总说工作是经济基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工作怎么能实现美好生活？

　　她也觉得工作重要，对施展望的做法也支持，他飞来飞去她也从不挽留，她也不要人送，她以为这是成全对方，更从未想过有人会介意这件事。

　　她下意识地沿用着以前的思路，可布都跟施展望不一样，她怎么能用应付施展望的思维去处理与布都的关系呢？

　　在俞城主城区三十公里外，银山边缘，翠绿之中有一块灰白色断谷，远看就像绿色长龙摆尾处的一条伤疤。

　　是夜，他们整个学习小组二十多人围成一圈就地解决着饭食。

　　几个大学生围着火塘和老杜准备的炊具一顿猛拍，老杜包容地笑着，说起这块白色伤疤带来的后果。

　　“当年采石挖空了这块山头，紧挨着的那边山头地质差些，加上没有了依托，有一年，暴雨连下半月，水土泡松软了，那边山头形成泥石流冲下来堵住这两条河，最后这块地汇集了大量河水变成一个巨大的堰塞湖。”

　　老杜回想着当时那场面，依然心痛如绞:“山上一个几百人的村子埋在底下，解放军四处搜救，可堰塞湖随时都会决堤……那次丧亡失踪数百人。”

　　老杜是领队□□，也是T大教授，主要从事生态环保研究，这两年他说动了俞城一所大学，发起西部环保特别计划，布都他们是第一批学员。

　　“可不是嘛，这几年公益事业红红火火，网上多得是各种筹款资助，救人救困治病扶贫，环境保护的也有，可是都是起个头，种几棵树就没有下文了。”

　　老祁是俞城这边大学的教授，是这次项目的组织者，他已经年近六十，将环保作为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程。

　　老祁痛心疾首道:“像这块裸露的矿石，两百年后也不会有多少变化，破坏花十年，恢复却几乎不可能。”

　　布都坐在人群边缘，边上巨大的尼龙袋装了半袋垃圾，都是徒步上山的路上捡的，捡垃圾是学员今日的课后作业。

　　库奇也坐在边缘，他和布都的垃圾袋差不多，甩出其他人一大截。他是个热情的云南小伙，起初跟谁都打招呼，后来发现其他人只对他点点头，并没有太多愿意和他交谈的欲望，他才熄了热情。

　　不断有人分享感悟，有个学新闻的学生直接作了一首诗，正声情并茂地高声朗诵，库奇先是目瞪口呆，后低下头哧哧笑。

　　布都视线掠过库奇，很淡然地避开这段表演。库奇察觉，小声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笑话他，只是觉得对着我们念诗这些空地也不能长出树来。”

　　布都颔首，他也不喜欢这种虚张声势的做法。

　　库奇一直注意着布都，他话很少，尽管每次任务完成得最好，还是跟他一样不怎么受欢迎。

　　“你叫池凡对吧，我叫库奇，我来自滇西。我们那里的红豆杉据说可以抗癌，都被人扒光了树皮砍光了，你说这也算破坏生态吧？”

　　“算。”

　　库奇没想到布都会回答他，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池凡，你以后会专门去做环境保护吗？我看那些大学生，更像是来玩的，没几个会去深山老林捡垃圾。”

　　布都也不清楚，老沈当时跟他说，毕业了有个岗位他可以直接上岗，当时他一身轻松，没有考虑过收入工作地点就答应了，但现在他不太确定了。

　　他问库奇:“你有什么打算？”

　　库奇拔了根草叼在嘴里:“我在滇西巡山三年了，回去继续巡山呗！”

　　“巡山多少钱一个月？”

　　布都问了个极为现实的问题，库奇又哧哧笑:“两千五，雨季三千，不过在林子里瞎转，一分钱也花不掉，一年到头还剩点儿。”

　　布都陷入沉思，这点钱只够鱼弋阳的房租，明显不行。

　　库奇没见他说话，以为他嫌钱少，又说道:“不过林子里有好些东西可以卖钱，药材，菌菇，蜂蜜，应季的时候都可以换钱，偶尔还给人带个路，挣个百十来块。一个人是顶够了，养家糊口有点费劲。出去一趟最少半个月才回得去，人经常在山里，也顾不上家里。”

　　接下几天，他们都在银山驻扎，白天上山测量、采集数据，顺便捡垃圾，晚上就围着火堆听教授讲课。

　　临别前杜教授和每个人都有一段简短的告别，他拿着名册，跟布都说:“川西高原雪山环境更加脆弱，如今去的人越来越多，系统性的保护刻不容缓。”

　　布都没说话，非他能力所及，教授若有期许他也担当不起。

　　杜教授见他不像别的学生受触动一样信誓旦旦出言保证会多为环保事业添砖加瓦，笑了，这是个清醒的。

　　“年轻人，很感谢你参加这次学习。我也知道社会压力太大，个人能做的不过沧海一粟。我只希望将来若有一日，你在别处有所作为了，能想起今天我老头子的话，为祖国的大好河山出一份力。”

　　布都应了，转身离去，将一袋袋垃圾扛上边上的卡车。

　　老杜欣慰地笑，老祁见他盯着远处那青年人，知他所想，笑道:“这个小伙子神清气正，我见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你高深远虑，是在结网撒饵？”

　　老杜摇摇头:“环保事业纷乱，饱受诟病，实在缺一个统揽全局的领头人，但英雄天命能者居之。我不过觉得这少年性格刚韧，冷而不寒，若那天有造化能有一两分助力，就足以告慰老怀矣。”

　　老祁回望青山，两人举步离去，脚踩破碎砂石，互嘲互讽:“知汝者谓汝心忧，不知汝者谓汝何求？”

　　接送的大巴车刚到市区，一群年轻的大学生就如笼鸟出巢，一哄而散。

　　车上没剩几个人，司机的下个站点是火车站。

　　库奇坐在边上问:“池凡，你看着窗外干嘛？我下午火车去昆明，你回去也是坐火车吗？”

　　布都有些走神，嗯了声:“下午的火车。”

　　“可惜，我们不同路，一个往南一个往西，那就只有有缘再会了。”

　　火车站到了，库奇的车快要检票了，他留下个地址，冲布都真诚热情地笑:“来云南，我招待你。”

　　火车站跟他来的那天没什么不同，巨大的站牌写着“俞城站”，广场上人潮人海，经过的人都脚步匆匆。

　　布都掏出手机看了眼，收件箱全是她的短信，几个月来的短信有数百条。最上面一条是她昨晚发的，问他是不是今天返程，他回了个嗯，她就没有再回。

　　开车前两小时就可以进站了，布都收起手机，转身往检票口去，身上唯一的背包看起来有些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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