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送走了陈默，鱼弋阳情绪低落，她转身拥住布都。

　　“布都～”

　　人来人往，她就这样安静地抱着他，布都喜欢她的亲近，但却不喜欢别人的注目，可她此刻那么脆弱，他又舍不得任她在风浪中无处停泊，终于还是回抱住她，等着她整理心情。

　　回去的路上，鱼弋阳走得很慢。布都清楚那种肌肉疼痛的感觉，但他也知道第二天继续保持一定的运动量，疼痛会消失得更快，因为肌肉会更积极地去适应这样的运动强度。所以
　　他只是陪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布都，生命怎么会这么脆弱呢？”

　　布都见她一路过来都泪眼汪汪的，大概也猜到点什么，他牵着她，安静地给予她力量。

　　“默默说，她得了乳腺癌，布都，我很难过。”

　　鱼弋阳视线逐渐模糊，她忽然就停下脚步，她走不动了。

　　布都搂着她靠在自己怀里，也觉得世事无常。

　　刚才陈默经过他身边，还在古灵精怪的冲他说:“小伙子，你很有潜力，我看好你哟~我们家鱼一样呢，心里有个结，你还年轻嘛，有大把的时间，分给她一点，把心结解了，姐姐保证，你这辈子会过得比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幸福……跟姐混，稳赚不赔哟！”

　　她言谈之间尽是笑趣，谁曾想她竟在生死关头徘徊。

　　而鱼弋阳在陈默离开之前情绪也控制得很好，他都没看出形迹，目送陈默的车子离开后，她才徐徐转过身，窝在他怀里难过，直到这一刻，她才放纵自己，哭得不能自己。

　　他经历的生死有限，阿普去世的时候他在军校，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哭。

　　阿普身体不好已经很多年了，有些事完全在意料之中。他自己有时候也跟阿玛说，他死后叫阿玛不要伤心，阿玛每次都嫌弃地说:“你现在屙屎屙尿都要我收拾，你死了我乐得清净，伤心个啥？”

　　阿普也不生气，拉着阿玛的手看了看:“你莫只说我，你也老了，以前小姑娘的时候手也白白净净的，现在皱巴巴，黑黢黢的。这辈子走在你前头，辛苦你了，下辈子你走前头。”

　　阿玛抽出手打他一下:“下辈子你变女的，好教你知道我这辈子看你看得有多烦。”

　　那时候他不理解为何阿玛不说句好话，现在他有些懂了。

　　等她哭声小了，布都才说:“弋弋，乳腺癌并非一点机会都没有，她有最好的医疗条件，她还有舍不得的人，不会轻易离开。”

　　道理她何尝不懂，她只是太害怕，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不断的离开，她害怕那种与这个世界的连接不断消失的感觉。

　　“默默，她会好吧，她跟我说好要一起去旅游。”

　　“一定会好，也一定会跟你一起去旅游。”

　　一天的情绪波动太大，她变得更加孩子气，他感受到她的依恋，心中又酸又涩。

　　明天他一早就要去基地封闭学习，一周后基地专车会送他们到车站。他必须回去了，春夏之交气候多变，雨季会加重山里的湿气，阿玛的风湿痛会复发，阿玛经过太多的风霜，身体机能也到了凋零破败的阶段。

　　原本担心接连不断的分别会让这个天天哭的小女人承受不住，对于后面的安排他刻意说得很婉转。

　　谁知道她窝在沙发里，头偏在他肩上，腿上还放着一本书，淡定地说:“布都，任何时候我都不会阻拦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下次也别来看我了，阿玛没人照顾我放心不下，她上了年纪，你应该多陪陪她。”

　　她的冷静不似作假，布都却一点也没有心安，紧盯着她的脸:“我走了，你不会偷偷哭鼻子吧？”

　　鱼弋阳反倒露出不解，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哭鼻子？”

　　大约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继续话，鱼弋阳仰头看他，见他沉着一张脸神色晦暗，她暗自叹气，这个男人大概又多想了！

　　“布都，我很支持你去学习，你现在本就该不断地提升学历、能力，这些都是你将来安身立命的资本，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会遇见许多的人……我不留你，是我觉得我不能捆住你，你本该有你的一片天地，还是说你希望我拖你的后腿？”

　　理智上，布都知道她是为了他好，可他却不喜欢她总用理智跟他对话，她说得都对，但他总觉得，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只手在推开他。

　　他想起陈墨，那个嚣张狂妄的男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心爱的人覆盖在羽翼之下。他忽然意识到，在那种绝对的强大和力量面前，他就是只还没学会飞的鹰雏。那么，在陈墨那种成熟男人的参照之下，她又如何看他呢？

　　她一个人的生活看起来还不错，起码跟山里天差地别，他跟布吉说想要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好，可现在看来有些可笑。

　　一开始她就不接受他的年纪，觉得他太年轻，现在又劝他好好学习提升学历、能力，他想也许她眼里年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年龄背后与之匹配的强大实力。

　　而那些正是他没有的。

　　鱼弋阳不知道她的一片好心，触发了青年对于世界另一个层面的思考，她更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话，就在青年心底埋下另一颗更顽固的种子:渴望变得强大。

　　布都说:“我知道了。”

　　鱼弋阳却有些懵，他知道什么了？

　　看着他一步步规划人生，越来越有气势，她何尝不慌，人都爱青春鲜妍，她却无法留住时间。年轻的资本啊，是她在他面前无法言说的痛。

　　布都看了时间，十点，抽了她的书，说:“早点睡。”

　　鱼弋阳也不明白怎么他们俩突然之间就无话可说了。明明这两天布都话很多，她也什么都想跟他说，可现在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却像是隔着一堵墙，各自一片天地。

　　两个人各怀心事，鱼弋阳拖着酸痛的身体走向卧室，布都看不下去，一个打横抱起她，三两步把她放在床上。

　　布都放下她，拉过被子盖住，转身就往外走，鱼弋阳慌张喊他:“布都，你去哪儿？”

　　布都站在门口，卧室没有开灯，客厅的光被他遮了大半，他的轮廓清晰干脆。

　　“你睡吧，我去睡沙发。”

　　鱼弋阳说不出挽留的话，但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应该让他走，没等她拿定主意，就见他关上门走了。

　　这一夜，两个人隔着一道墙辗转反侧。

　　天蒙蒙亮，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鱼弋阳从梦中惊醒，急匆匆地拉开房门。

　　布都刚刚起身，正从阳台收回洗好的衣服，转过身就看到卧室门口鱼弋阳披头散发冲出来，他皱眉道:“怎么了？”

　　“那个，没什么。”

　　鱼弋阳尴尬万分，贴着地板的脚趾动了动，转身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布都以为她又要晚起，本来打算沉默离开，但这会儿见她已经起床，心情松快了些，收拾好包袱坐在沙发等她。

　　鱼弋阳也来不及多做打扮，穿上拖鞋绑上马尾就出来了，见他稳坐沙发，看了眼时间，应该还来得及，连忙拿出吐司放进烤箱，倒了牛奶放进微波炉，手里还拿着两个鸡蛋正在开火。

　　厨房是半隔断的，推拉门开着，布都就见她忙来忙去，
　　不时看一眼微波炉的计时，给鸡蛋翻面，生怕来不及地跺跺脚。

　　他原本只是想和她说几句话，但她却如小妻子为出远门的丈夫准备早餐一般忙碌起来，
　　他心中昨晚被浇熄的柴火又升起炊烟。

　　她只做了一人份的三明治，坐在一边看他吃，他进食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她蹙眉:“吃不惯吗？”

　　她在武陵村的时候做什么他都吃得很好，她以为布都不挑食，却没想过他不喜欢西式早餐。

　　“我上班赶时间经常这样吃，我不知道你不喜欢，下次……”

　　“没有，很好吃。”

　　布都只是希望时间能够再慢一点，却不得不在鱼弋阳的注视下迅速解决了早饭，鱼弋阳把餐具推到一边，往沙发看过去。

　　“东西都带齐了吗？牙膏牙刷别忘了，还有感冒药，你们有野外项目对不对，前天我那个化瘀消肿的药还挺有效，你带去以防万一，还有什么你想想别落在我这儿了……”

　　鱼弋阳说着就站起来，在茶几上找到药膏塞进他背包的夹层，她正在搜索有什么遗漏，就感觉有人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他贴着她耳边轻轻叹息:“鱼弋阳，你一点都不舍不得我。”

　　鱼弋阳听他有些幽怨的话，笑着转过身，回抱住他:“怎么会，我睡觉都睡不安稳，生怕起晚了你走了。”

　　布都嗯了声，算是相信她，她眼角有眼屎都忘了清理，确实是急忘了。

　　他松开她，去拧了热毛巾出来，细细地给她擦脸，脸上淤青浅了些，他动作很轻，清理的时候她都没觉得疼。

　　他在沙发上坐下，把人抱坐在腿上，凑过去亲了亲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眉宇间萦绕着思虑却十分认真道:“弋弋，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鱼弋阳一头雾水，但他的请求实在算不得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她点点头。

　　布都如释重负，在心里打定主意，她愿意给他时间等他，那他当倾其所能给她最好的一切。

　　布都没有让鱼弋阳送他，他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步履如飞地走了。

　　鱼弋阳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又过了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她才去收拾桌上的碗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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