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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入京
一路走走停停,几经颠簸,君芜终于在八月十六这日的傍晚坐着雇来的马车入了熙京。
车轮哐哧哐哧地压在石砖铺成的长街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后在一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谢了,公子!”车夫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于河州街头偶然碰到君芜后便被重金雇用护送他入京,他掂了掂钱袋子,听着里面哗啦啦的响声,很是满意。
车夫帮君芜从车厢里把他的随身木箱拿了下来,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犹如千斤般重。
“公子慢走啊。”车夫朝君芜喊了一句,便跳上马车调头走了。
君芜颔首回了礼,正身抬头看了眼客栈门匾。
“蜃景楼。”他轻声念着。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君芜还在瞻望门匾上那几个鎏金大字时,眼尖的伙计已经从店内迎了出来。
君芜这才收回目光,粗略打量了伙计一番后,道:“住店。”
“得呐,客官里面请!”伙计躬身相邀,见君芜身形瘦削,面容憔悴,便自告奋勇要帮他提箱子。
君芜礼貌笑了笑,并未拒绝。
伙计瞄了眼木箱,约有两尺半长,一尺宽又一尺高。
第一次提的时候,伙计竟未能提起来,随即用了双手,才勉强让箱子离地。
上了台阶,跨过门槛,君芜已在厅内等候。而姗姗来迟的伙计已累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多谢。”君芜道了声谢,然后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了伙计的手心。
伙计看到后,双眼顿时放了光,先才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他再三向君芜表了谢意,难得遇到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心中大悦,之后伺候君芜便更加尽心尽力了。
“一间上房。”君芜行至柜台前,对正在跟别的伙计吩咐事情的掌柜说道。
掌柜听了,却并没有急着回过身来招待君芜,而是在慢条斯理地嘱咐着事情。
这下,可急慌了带君芜进来的伙计,好不容易来了个在钱又有礼貌的大户,可不能错过了。
于是他忙蹿到掌柜面前,重复了君芜的要求,“掌柜的,这位客人要一间上房,我看他似乎身体不太舒服,要不把二楼最里面的那间给他住吧。安静又向阳!”最后这句话,是伙计对君芜说的。
君芜颔首以表谢意,然后看着掌柜,等待他安排入住。
掌柜瞪了伙计一眼,然后懒洋洋地转过身,看着君芜不情不愿地说道:“那间房没了!”
“不对啊掌柜,不一直空着呢吗?我出去这一会子功夫也没客人进来啊——”
“你这小厮——”掌柜抄起桌上的刚账本敲了下伙计的头,“我说没了就没了!”
伙计瘪了瘪嘴,无奈地对君芜耸了耸肩。
“既然如此,那我便——”
“三楼倒是还有一间,你要愿意的话就住那里!”君芜话还未说完,便又听掌柜的说道。
“自然是愿意的。” 君芜道。
掌柜的依旧沉着一张老脸,对候在旁边的伙计道:“带他上去吧。”
“哎,公子请随我来。”伙计欢快地应道。
君芜跟着伙计径自上了三楼,刚走完楼梯,他便叫住了累得满头大汗的伙计。
伙计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君芜,只见君芜从他手中接过木箱立了起来,然后弯腰在底端捣鼓了几下,便抠出了两只木轮子来。
木箱最上边还有了个把手,君芜手握把手为伙计做着演示,“平路上,这样倾斜着拉会更省力。”
伙计还是头一次见这稀奇玩意儿,他偏头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嘀咕着改日一定要让城西的木匠张给自己也做一个出来。
“小兄弟——”君芜在前面走着,许久不见伙计跟上来,便回头唤了一声。
伙计这才赶忙跟了上去,箱轮子轧在木地板上,发出了一阵轰隆声。
“客官叫我阿牛便是。”伙计羞赧一笑,顿了顿又道,“看公子样貌,应该还不到二十,说来我还比公子虚长几岁。”
君芜未有回应,只是侧身让阿牛走在前面带路。
三楼只有一间大套房,分别设有卧房和厅堂,穿过大厅,推开后门还有一处宽敞的露台,露台上筑有凉亭,四周除了栽有常青树之外还种了许多的花草。
“这间屋子贵,所以一直不曾有客人来住过。”阿牛亦步亦趋地跟在阿牛后面,他仔细打量着君芜的脸色,不知他是喜是悲。
“无妨。”君芜道。
阿牛这才微微放了心,他生怕君芜觉得被掌柜给敲了竹杠。
“我们掌柜的脾气一向很好,今日也不知是谁惹了他生气,公子莫怪。”阿牛还帮着掌柜解释。
“我知道。”君芜大致查看了屋中的陈设,随即又回了正厅找了把椅子坐下。
阿牛心想你才不知道呢。
“公了稍坐,我去给公子打壶热茶上来。”阿牛说完便小跑了出去,没多会儿功夫,便端着茶和糕点回来了。
“公子是第一次来熙京?”阿牛边帮君芜倒着茶边问。
“不是。”君芜答道。
“那便是故地重游了。”阿牛将茶递到君芜面前,“只可惜公子来晚了一天,要是赶在中秋前的话,还能看一看熙京的灯会,还有文人墨客花魁娘子齐聚长街,惹恼非凡呐!”
君芜再一次沉默未语,只垂首自顾地整理着褶皱的衣袖。
阿牛心想他许是累了,便也不敢过多叨扰,道了句“有事请吩咐,小的随叫随到”后便退出了门去。
君芜这一路也是累得够呛,别好门闩,和衣便躺在床上小憩了片刻。
等他醒来时,屋里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几缕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隐隐照出屋子的轮廓。
他摸索着起身,找到火石燃了蜡烛。
三楼着实安静得很,以至于君芜恍恍惚惚地,总觉得身处于梦中,非常地不真实。
他揉了揉太阳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下了楼。
刚转过二楼梯间,一楼大厅的喧哗声便一股脑儿地涌入了君芜的耳廓。
君芜蓦地舒了口气。
步入在厅,伙计们正忙,他也没有招呼,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须臾,一只茶碗重重地摔在了君芜的面前,他抬起头时,正好看见掌柜耷拉着一张脸在给他添茶。
“多谢。”君芜道。
“嗯。”掌柜只在鼻腔里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没一会儿又端了盘牛肉和几碟小菜上来。
“我只要一碗粥就行。”君芜将面前的肉推开了些,“这些我都不吃的。”
掌柜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又端了碗南瓜粥上来,依旧不发一语。
“这肉——”君芜话未说完,但掌柜却已走远。
他只得无奈叹了口气。
周遭尽是些吃肉喝酒划拳的人,他们挤在一团,或对家国政事侃侃而谈,或低声议论着从宫中传来的独家秘闻趣事。
“陛下登基已整整十年,可依旧受到太后一党的桎梏,长此以往,咱大俞怕是要改朝换姓了!”说到此处,那人怅然悲叹。
“不至于吧。”这世上总有些人神经大条,捕捉不到已经在悄然改变的事实,“我见太后亦未在明面上插手政事,不放权给陛下,只是担心陛下还不能独当一面吧?等时机到了,自然便将一切都交给陛下了。”
“兄台,你太天真了。”那人握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穿梭在几人中间,“陛下已过而立之年,如果现在都还算不是成熟的时机,那要等到何时才算?等陛下年老体衰没有精力的时候?届时,高氏只会一脚将陛下给蹬了,再扶一个好控制的傀儡当皇帝,久而久之,这天下便成了她高家的天下了。”
“不会不会。”另几个持反对意见的人笑着反驳,“太后不可能会窃取赵家的江山。”
“为何?”酒过三巡,那人已经开始口齿不清,“兄台为何如此笃定?”
“仁兄可知道十年前发生的那桩祸事?”那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十年前?”醉汉愣了片刻,恍然道,“你是说——”
“就是那件事。要知道那桩祸事因太后而起,她愧对那些枉死的百姓,民心已有失,若是她要篡权夺位,定会遭万人唾骂!”
“哈哈哈——”醉汉听了,却忽地笑了。
“仁兄因何失笑?”
醉汉摆了摆手,笑得前仰后合,待笑过之后才又问那人,“说兄台天真,兄台还不依。十年已过,一切早已尘埃落定,试问除了你我几个酒后闲谈之外,还有谁记得那桩祸事?时间可以抹平一切,此时的人们再也体会不到那时的悲伤,就算把那件事给翻出来,还有谁愿意为了那些个早已消逝的亡魂斗争?还有谁敢?”
这一问,竟让其余人都沉默了下来。
的确,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谁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况且已经过了有十年之久,当初的悲伤早已不复存在。
遇难者的森森白骨已经化为尘土,再提起时,已经沦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兄台,不介意我在此坐一会儿吧?别的桌子都满了。”
忽而,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君芜抬头一看,只见此人面容清俊,身形高大,着一身月牙白绫罗衣,上面绣着的竹栩栩如生。看起来非俗人家的公子哥儿。
“不介意。”君芜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邀请他同坐。
“多谢!”男子坐下后拱手揖了礼,自我介绍道,“在下赵邦国,请问兄台尊名?”
君芜回了礼,“在下君芜,幸会!”
“幸会!”赵邦国说完便盯着桌上的牛肉看了片刻。
“赵兄尽管吃便是,小弟身体欠佳,无福消瘦此等美味。”说完,君芜便将牛肉朝赵邦国面前推了推。
赵邦国也不客气,道了谢后便大快朵颐起来,“味道是真的好,兄台当真是一点也吃不得?”
得到回复后,赵邦国一边啃着肉一边还不忘感叹君芜没这个口福。
“皇帝无权,连带着他身边的锦衣卫也没好日子过,想当年锦衣卫是何等的风光啊,如今却要对几个女人俯首,呜呼哀哉!”
短暂的哀愁很快散去,旁边的几桌又对别的话题进行了拓展。
“青鸟卫已经取代了锦衣卫,过不了多久,太后就要取代皇帝了。”醉汉又开始了自己的“杞人忧天”。
“听说,前些日子青鸟卫指挥使被太后给责罚了?”另外的人怕那醉汉又将话题扯回去,连忙打断。
“可不是嘛!”说到这儿,其余人都来了兴趣,君芜前面那桌的人甚至直接跑到了他后面,“好像是办砸了太后交待的差事,被罚了十几鞭呢!”
说完还怕别人不信,又补充了一句,“真的,你们还别不信,我一相好的在宫里当差,她跟我她亲眼看到梁有情的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躺了半个月都还没好。”
“啧啧!太后也真下得去狠手,梁有情可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啊,说起来,太后跟梁有情比跟皇帝都还要亲几分。”
“可不是嘛,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啊!”
一个个又开始了长吁短叹。
“兄台不是熙京人士?”吃饱喝足,赵邦国揩着嘴角的油渍。
“小弟从蜃州而来。”君芜回道。
“蜃州?我还没去过那里呢,只听人说那里盛产珠宝,家家户户都囤有一屋子的珍珠,可是真的?”赵邦国问。
“略有夸大,不过盛产珠宝倒是真的。”君芜回。
“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去那里看看。”赵邦国忽然两眼放空,又忽地聚了目光。
“会有的。”君芜淡淡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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