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

　　翌日清晨，梁有情用完早膳后，便打算在问完相关人员证词后再带着秦珂和明兰去调查罗天翔任河州牧期间的财务和政务情况。

　　刚从内院出来，便见魏太清带着两个人急匆匆地跑在前面，转角就没了影儿。

　　“看样子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秦珂淡淡说了一句。

　　“大人，那我们——”

　　“他们查他们的，我们查我们的，互不打扰就是了。”明兰话未就完便被梁有情打断。

　　众所周知，朝中官员分为两拨，一拨是畏惧太后权势，从而害怕青鸟卫，而另一拨则斥太后弄权，架空了原本属于皇帝的权力，后宫干政有背朝纲，但因太后在位几十年，她在朝中的势力范围早已根深蒂固牢不可破，那些个官员撼动不了太后的地位，只能借各种由头找青鸟卫的茬。

　　太理寺卿上官鸿因循守旧，是个不折不扣的忠君派，其学生胡平又是个极惯见风使舵的主，在太后面前时装得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可转过身，便对青鸟卫阴阳怪气。

　　而这次，大理寺派来核查罗天翔一案的人正是大理寺正胡平。

　　明兰并非害怕大理寺，她只是担心以梁有情那不会拐弯儿的性格势必会戳到胡平的肺管子，胡平那人半分能力没有，背后翘舌根告状的本事却是一绝，若真惹着了他，指不定回京后会在上官鸿面前怎么搬弄梁有情的不是呢。

　　届时，上官鸿又跑到皇帝面前去参梁有情一本，就算有太后撑腰，可也免不了些皮肉之苦。

　　可梁有情向来想不到这些，她的脑子里只装着太后安排的任务。

　　明兰无奈看了眼秦珂，后者拍了下她的肩以示安慰。

　　拐个弯穿过长廊便是前厅，梁有情到那里时，正撞见魏太清带着府衙一众人等跪迎胡平。
　　此时的胡平坐在上位，左手托着杯右手执着盖，一下一下隔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时又摇晃着头轻轻地吹着气。

　　下垂的目光明明扫视着跪在脚下的魏太清等人，可依然能斜视着瞥到梁有情的身影。

　　“哟，这不是指挥使大人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河州来了？”胡平当即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时掸了掸膝盖处略微褶皱的衣边。

　　跪在地上的魏太清没得令也不敢擅自起身，听胡平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便抬头看了眼梁有情，没想到正好撞到她的眸子里，吓得他浑身一激灵，立刻垂下了头去。

　　胡平踱到梁有情面前，不屑地扫了眼她身后的秦珂和明兰二人。

　　梁有情虽任指挥使，实际上并不像锦衣卫指挥使那样有官职傍身，而胡平再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六品命官。梁有情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

　　她面无表情地朝胡平揖了个礼，问了声安后便欲带着手下离开，可离了京的胡平，俨然有些飘飘然了，他似乎忘记眼前这个女人的狠厉甚至不亚于诏狱的那些审讯官。

　　只见胡平抬脚向前跨出了一大步，挡在了梁有情的面前。

　　胡平个子矮小，加上出身穷苦人家，小时候尽吃野菜长大，以至于他的个子比梁有情还有矮半个头。他那样挡在梁有情面前，两相对比，竟让他多出了些滑稽之感。

　　梁有情垂眸看了他一眼，却懒得和他费口舌，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支令牌举到胡平眼前，冷声道：“青鸟卫奉太后懿旨查案，闲杂人等不得阻挠！”

　　“闲......闲杂人？”胡平显然被这个形容气得不轻，他吹起嘴角的两撇小胡须，尽最大努力瞪开的眼睛却依然像个缝隙一般，“本官，本官可是大理寺正，更是陛下钦派到河州的官员，你，你竟敢如此侮辱本官，梁有情，你可知道，侮辱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秦珂见不得胡平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做派，若不是明兰一直摁着她的手，她怕是早就拔刀朝着胡平砍去了。

　　梁有情依旧不恼不怒，冷声道：“梁某倒确实不知，还请胡大人不吝赐教。不过有一句话我可得提醒大人，你我都是为皇家效力，理应以大局为重，若是因着这点儿小事儿耽误了差事，届时，大人你在陛下无颜面对陛下，我亦无法在太后那里交差啊。”

　　梁有情故意将“太后”二字咬得极重，果然，胡平的脸上浮出了惧色，他似乎这才回想起来，现整个大俞国中，太后才是那个主事儿的人，而他刚刚竟然踩了主人养的狗的尾巴。

　　胡平开始后怕起来，但碍于颜面他又不得不紧紧崩着，转念一想，太后向来和蔼可亲，加上自己的孝敬，太后待自己确与别的官员有几分不同的，就算，就算自己犯了些小错误，太后应该也不会重罚自己，只是眼下所面临的问题是，他该如何如何做才能在放梁有情离开的同时又在下属面前保住自己的颜面。

　　就在胡平陷入两难还无法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时，梁有情已经带着手下离开了。

　　“简直无法无天了！”胡平反应过来后，看了眼魏太清等人的眼色，装腔作势地骂了一声。

　　***

　　“那天，大概是在丑时过两刻的样子，草民刚打完更回家，正准备跟老婆子进屋歇息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嘭’的一声。”那夜发生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因为那声响太过瘆人，以至于吴老汉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仍然觉得脊背在一股一股地冒着凉气。

　　他怯怯地抬头看了眼上方端坐的梁有情，被后者直勾勾地眼神盯着心中一阵发毛，于是感冒低下了头，更加认真地回忆起了那晚的一点一滴，“那晚太安静了，以至于那道声响清晰得像是院子里发出来的，后来我和老婆子又猜测可能是酒鬼闹事就没再多想，但草民心里却是异常的不安，所以在五更的时候，便壮着胆子去了云庭湖一趟。”

　　“当时你可看到些什么？”梁有情见吴老汉停顿下来，便立即开口询问道，“可有看到罗大人的尸体或者其它可疑的东西？”

　　吴老汉回话的时候又抬头朝梁有情看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云庭湖边停了很多的船，它们的影子就映在湖面上，黑黢黢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不过——”

　　吴老汉话锋一转。

　　“不过什么？”梁有情双手撑在腿上，上身前倾，她想上前询问，又怕吓着眼前的老头子，于是又端回了身体，微微椅背上靠了靠，又问了一遍，“你看到了什么？”

　　吴老汉想说又担心自己是看花了眼，要是影响了官爷查案，反过来落个罪名可如何是好？

　　吴老汉犹豫着，想说又不敢说。

　　“别怕，你看到了什么尽管说出来便是，即使错了我也不会怪罪于你。”梁有情宽慰他道。

　　吴老汉瞧着梁有情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后，似乎才从她的眼神里确定她的话管用。

　　“我似乎......好像看见了个人影儿。”吴老汉说完紧张地看着梁有情，“但又好像不是，我只瞧着了飘起的衣角，或许，或许是草民眼花了，当时又起了风，应该是船上的帏布飘下来了。”

　　梁有情觉得案件的真相就在眼前，只是隐了层薄纱，只要揭开这层纱，便会看到她想要结果。

　　只是那层薄纱，明明近在眼前，她却无法触摸到。

　　“还有吗？”梁有情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轻声问。

　　吴老汉见梁有情并未有苛责之意，便接着道：“草民当时隐约听到了脚步声，但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发现。”
　　说完，他悻悻地低下了头。

　　“然后呢？”梁有情继续问。

　　吴老汉却摇了摇头，“草民当时害怕及了，也没来得及想太多，只当是撞见什么不干净地东西了，便急忙回家了。”

　　候在一侧的秦珂和明兰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本来还以为有明确的线索了，可没想到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老伯，你再仔细回忆回忆，那天夜里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无论大小都跟我说说。”梁有情耐心地问道。

　　吴老汉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他看梁有情是个和善的女子，也是打心底里想要帮她的忙，可他确实什么也没看见了，吴老汉就这样静默地在厅堂中站了好一会儿后，他忽然喊了一声，把秦珂和明兰都惊了一下。

　　还没等梁有情问，他便主动说道：“那晚确实还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我当时以为撞见鬼了所以害怕得很，赶着回家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草民只以为是菩萨下凡来保佑我来着。”
　　说完，吴老汉窘迫地埋下了头。

　　“檀香？”梁有情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许是从附近的神台飘来的，又或是哪家船商在熏香罢了。”

　　吴老汉再次摇了摇头，“供给云庭湖的神位立在我家附近的小树林边上，若是有人敬神不会见不着人，且那会儿船上的人都还在歇息，没有亮灯，所以也不可能是从船上飘出来的。”

　　“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梁有情道，“很多人都有熏香的习惯，许是从哪家传来的也不一定。”

　　梁有情说完便让明兰带吴老汉下去了，临走前她还嘱咐对方若是想起了什么定要及时告知。

　　吴老汉喏喏了几声，佝着身体退了出去。

　　“大人，依我看，吴老汉就是被吓着了，他所说的人影可能压根儿就不存在。”待吴老汉走后，秦珂在梁有情起身后跟在她身后踱着步，“就算当时真的有人在，也没人看见他的相貌，这样盲目地寻找，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梁有情亦觉得吴老汉的证词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于是又出了门，喊了折身回来的明兰，三人朝着河州府甲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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