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

　　梁有情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公子是谁，更不敢对那个公子来了之后会放了两人而抱有期望，眼下还是只能自寻生路。

　　好在那些人只是将他们围了起来，缴了两人的刀后，便再无下一步动作。

　　梁有情趁着那些人闲谈之际，回头瞥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断崖。

　　她借着给高祈检查伤口的时候，悄声对他道了一句，“这地方选得不错。”

　　高祈先是一愣，随即同朝梁有情瞥去的方向匆匆扫了一眼后，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现在只面临着一个问题，从他们这里到断崖处还有一小段距离，他们要冲得过去才行。

　　而另一边的密林里，马蹄声正由远及近，梁有情猜想应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公子来了。

　　事不宜迟，梁有情和高祈对视一眼后，迅速起身捉了一个离他们最近的黑衣人为质。

　　“梁有情，你莫要胡来，放了我兄弟，我们还能给你二人留条活路！”那些个黑衣人亦跟着熬了一夜，精力正值松懈之际，他们皆以为梁有情和高祈已是瓮中之鳖，定翻不起大浪，因此一个个也都放松了警惕，待梁有情将人禁锢在手中之后才反应过来，众人又赶忙举起了武器指着二人。

　　“退后！否则我就杀人他！”梁有情抓人拔刀这一系列的动作全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他将利刃横在那人的脖子上，边退边威胁道，“我说到做到！”

　　那些人不会轻易放开两人，但又不敢拿兄弟的性命做赌，一个个举着刀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在他们每退一步的时候赶紧跟上。

　　慢慢地，他们距离那断崖越来越近，而原本在他们身后的人因为没了落脚处便向边撤开，身后的人墙总算是撕开了一道豁口。

　　为首之人已经猜到了梁有情的意图，但他不信梁有情真敢跳，“你们两个可要想好了，那后面可是数十丈高的悬崖，若是跳下去的话，可就是粉身碎骨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梁有情未被对方的话所吓到，反而是坦然一笑，道：“是死是活，由天来定。”

　　说完便抓了高祈的手臂两人双双向后仰去。

　　“快，快拉住他们！”为首之人急忙喊道，可惜为时已晚，等他们扑到悬崖边上时，只见两抹身影跌进了山谷的层云里，连声响都不曾听见。

　　“有情呢，有情——”终于赶到的君芜慌乱间径自从马上跌落了下来，还不等与他同乘的大江下马将他扶起，他便强撑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了断崖边。

　　“公子——”石通见君芜差点儿没稳住身体扑下了悬崖，边忙将其搀住。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动她么！”君芜跪在悬崖边，看着下方云卷云舒，心碎了一地。

　　“我，不是，公子，我没想动她，真的。”被冤枉的石通结结巴巴地解释，“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君芜侧头看了石通一眼，那目光冷若寒潭，不禁让石通和他身后的众人噤若寒蝉，皆向后瑟缩一下，不敢再看他。

　　君芜目光下移，看到悬崖边的草叶上挂着一抹红，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却是他昨日赠与她的茱萸。

　　君芜这才彻底相信梁有情真的从这里掉了下去。

　　回想起昨日与之前的点点滴滴，君芜心如刀绞，梁有情待他一片赤诚之心，可他却害她丢了性命。

　　后悔，歉疚，痛苦。混杂的情绪在君芜的心中交织，他撑在地上的手指慢慢抓紧，指尖深深地嵌入了土里。

　　君芜垂首隐忍着内心的悲痛，他以为他自己早已修得一副百毒不侵地躯壳，殊不知，此前的无情、无痛、无觉，不过是他用情未到深处罢了。

　　一行清泪自他的眼角滑过，落在泥上，转瞬即逝。

　　“公子，节哀啊。如今大业未成，还请公子保重身体！”石通了解君芜的身体状况，本就是在生死关上游走之人，他担心君芜一口气闷在心里缓不过来，于是安慰他道。

　　君芜将那枝茱萸紧紧抓在手心里，长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将心底涌上来的悲痛压抑下来。他在手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静默地盯着那深谷看了片刻后，忽才想起些什么。

　　“把地图拿来！”君芜目光看着下方，手却朝旁边伸了过去，不一会儿便有人将一份简要的地势图纸递到他的手上。

　　君芜只在那地图上扫了一眼，心中便已有数。

　　绝望之间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君芜忽地笑出了声。

　　“瞧你做的好事，把公子都给气疯了！”大江在后面轻踢了石通一脚。

　　“去！”石通回头横了大江一眼，转而又胆战地看向君芜，怯怯地唤了声，“公子？公子你可别吓我啊——”

　　君芜将那图纸拍在石通的胸口，吩咐道：“这下面是风鸣溪，你赶快带些人下去沿着河岸寻找，务必要将有情找到，还有那个高祈——”君鞠顿了顿，“也一并带回去。”

　　石通当即领命，他拿了地图看了大致的方向和路径后，便招了几个人来，折身去另一边寻找下去的路了。

　　“昨夜，有无在梁有情和高祈前露面之人？”君芜转身看着列队而立的兄弟们。

　　一众人皆摇了摇头，只有两三人从队列里站了出来，“昨夜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面纱，但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看清我们的长相。”

　　“无论他们是否看清，你们三个暂时都不要再露面了。”君芜，此番梁有情和高祈若是回了宫里，定会率官差将熙京翻个底朝天，他不能让他们的大计在未完成之前便暴露在高氏的眼下。

　　“大江，你带人沿着来路仔细勘察一番，不能让我们的人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其他人立刻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如遇盘查定要稳重，切忌慌乱多言。”毕竟不是训练素之人，君芜还是有些不放心。

　　众人称是，大江临出发前安慰君芜道：“公子莫要担心，兄弟们怎么说都是有着十来年经验之人，定不会在这紧要关头出现纰漏的。公子身体不适，我让周玄先送公子回客栈，以防官兵搜查。”

　　大江的话让君芜感觉吃了个定心丸，他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周玄先回了城。

　　梁有情从悬崖跳下去的那一刻，倒席上来的寒风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身体的急速下降难免让她心生惧意，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高祈的手。

　　高祈感受到了她的惊怕，也回抓着她以示安慰和鼓励。

　　“别怕。”朔朔冷风中，两个字轻轻飘进了梁有情的耳中。

　　也就在这里，梁有情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而那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君芜。

　　明知道是幻听，可她仍然想要看个明白。但那风吹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等她闭眼再睁开时，眼前便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而那声音亦消失在了耳边。

　　再然后，眼前的白雾也消失了，她看着周围的景象判断出还在急速下坠，片刻后，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她和高祈双双跌进了深潭里。

　　因着那惯力，梁有情落入潭中的时候，几乎快触了底，这时候她再偏头去看高祈时，却见他撞在了凸起的巨石上，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梁有情顾不得许多，她蹬着水用力向上浮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后又铆足了劲憋着一口气重新潜了下去，抓着高祈的腰带，在潭水中挣扎了一番后才将他拉出了水面。

　　梁有情知道那些黑衣人迟早会反应过来这下面的潭水可能会救他们一命，因此眼下最要紧的便是重新寻一个藏身之处。

　　林间的清晨格外寒冷，梁有情从水中露出来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浑身裹了一层冰渣子似的。她那被风吹散了的头发此时正湿漉漉地披在背后，冻得她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将高祈拖上岸后，梁有情先是不停地按着他的胸腔，被他喝进肚子里的水倒是吐了出来，可高祈依然不见醒来的迹象。

　　生死攸关的时刻，梁有情也顾不上那些繁文缛节。她一只手捏着高祈的鼻子，另一只手拖着他的下巴，心一横，便朝他俯下了身。

　　好巧不巧的，高祈却在梁有情接触到他的前一刻呛了一声后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高祈的咳嗽声都被吓回去了，怔了好半天才反回过神来。

　　梁有情擦了擦脸上的水，忙起身解释道：“我看你一直昏迷不醒，所以......”后来的话，不用梁有情细说想必高祈也能明白。

　　“多谢梁大人！”高祈道完谢又开始咳了起来。

　　梁有情忙帮他拍着背顺着气，道：“那些刺客很快就会寻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高祈同意梁有情说的，可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哪里可以藏身。

　　梁有情周边扫视了一圈，忽见几块朽木泡在浅水里。她二话不说先拖了两根过来，接着又脱掉了外衣罩在那朽木上。

　　梁有情的动作一气呵成，全然无视高祈的存在。高祈先是一惊，随即便学着她的样子也脱了外面的盔甲套在了朽木上。

　　梁有情将两根伪装好的朽木丢进溪水里，用力一推后，那两根木头便顺着溪流缓缓而下。

　　“但愿能拖延些时间，哪怕是一刻也好。”

　　梁有情说完便抓起高祈的手搭在肩上，随即扛着他朝着与浮木相反方向的山间行去。

　　“我们的人就算再蠢顺着那些打斗的痕迹应该也会找到上面的悬崖，那些刺客断然不敢在上面久留，此时上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梁有情担心高祈不明白自己的意图，于是解释道。

　　高祈并没有过多质疑她的计划是否可行，如今两人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死与共。

　　高祈的腿受了重伤，即使在梁有情的搀扶下也是一瘸一拐的。他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梁有情的肩上，此时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梁有情那张布满了水珠的侧脸。

　　细流顺着她的颔骨低落，一时间，高祈已分不清她脸上流的是水还是汗。

　　梁有情半天未听到高祈出声，忍不住偏头一看。

　　这一眼，正好与高祈四目相对。

　　这一刹那，高祈的心像是擂鼓般砰砰直跳，他看梁有情，浑然不知神思去了何处。

　　“我脸上很脏吗？”梁有情局促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问高祈。

　　“没，没有......”高祈匆匆移开了目光，“你的脸，很好看。”

　　梁有情只当高祈是撞到脑子傻了，并未察觉他面色的语气的变化。

　　而此时，高祈却在想着，今天哪怕是死在这荒山野岭中，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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