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

　　梁有情再次将君芜送回了蜃景楼折身回宫。

　　好巧不巧，刚进宫门，便见两道人影从宫墙上掠过，瞬间警觉起来的梁有情疾步追了上去。

　　梁有情一个纵身跃上宫墙，踮着脚尖狂奔，她紧紧地盯着前方的两人，忽而眼角余光瞥见一大波侍卫从翊和宫涌了出来。

　　侍卫们没有上墙的本事，只能在围墙下盘旋，嘴里则大声呼喊着抓刺客。

　　当梁有情知道那刺客是奔着太后来的，她顿时心急如焚，一时只想赶快将对方缉拿住。

　　随着距离的缩短，梁有情认出追刺客的那人是高祈，显然高祈也看到了梁有情，两人对视一眼后，两人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接着高祈便跃到了另一侧了围墙上，从旁边包抄过。

　　锃亮的刀刃晃了下刺客的眼睛，刺客只一个晃神的瞬间，高祈的刀便朝着他直直逼近。

　　刺客后仰躲开，高祈扑了个空，但也就是这个短暂的机会让梁有情跑到了刺客的前面。

　　前后夹击，下方更是黑压压的一群侍卫举着尖利的长矛，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刺客，有的甚至跳起来想用利刃戳他的脚。

　　远处，弓箭手接踵而至，他们边跑边张弓搭箭，到达适合射击的位置后，一排弓箭手蹲在前面，后面地则错落在前排的空隙里。

　　刺客听到弓弦被拉开时发出嗡嗡闷响声，忍不住朝宫檐下看了眼。

　　“天道犹存，高氏作恶多端，必将万劫不复！尔等助纣为虐，必遭天谴！”刺客心知今夜已无生路，仰天一声长啸后，举起刀，誓要与对手拼个你死多活。

　　“休得胡言！”高祈指着那刺客厉声喝道，“现在束手就擒的话，我还能留你一条全尸，若你负隅顽抗，我等定不轻饶！”

　　那人心中已然存了死志，无论高祈说什么，都只是怆然悲笑。

　　弓箭蓄势待发，墙上的三人时刻警惕着对方的举动，而围墙下的侍卫更像是饿极了的凶狼在盯着唯一的猎物。

　　刺客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准备，便即便是死，他也要拉几个垫背之人。

　　随着弓箭首领的一声令下，那密得如雨的利箭齐刷刷地朝刺客射去。但三人之间隔的距离不算太远，习习夜风之下，难免有被吹偏了的。

　　梁有情和高祈一边要用刀挡飞来的箭矢，一边还要拦截着那刺客，谨防他趁机逃走。

　　“愚蠢的东西！”高祈朝着弓箭手的方向骂了一句，那首领忽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多么蠢的一件事，赶忙抬手让手下停下了射箭。

　　也就是在这个空当，那中了两三箭的刺客忍着剧痛跃到了另一面宫墙之上，接着便纵身一跃，隐入了墙外的暗影里。

　　梁有情和高祈都没想到，那个刺客就这样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他受了重任，应该跑不远，我们分头去追！”高祈啐了一声后对梁有情道。

　　梁有情点了点头。

　　月色忽明忽暗，梁有踩着青砖漆瓦，碎了的瓦片在她的脚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将长翮刀倒拿在身后，片刻后，随着高祈一起没入了黢黑的暗影里。

　　整个熙京，唯有北郊人迹稀少，且过了玉盘湖便是一整片密林，搜寻起来极为困难，这也是逃命之人热衷的藏身之处。

　　但这次这个刺客的身手显然不怎么好，路过之处，留了一路的痕迹不说，进入密林后还弄出了沙沙的声响。

　　高祈和梁有情从两个方向汇合在一起，借着从枝叶里穿透下来的微弱月光，两人一言不发，只凭一个眼神或者几个手势便能明白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

　　夜色里，树影婆娑，枝叶摩擦时发出簌簌的声音，同时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儿的虫鸟发出阵阵嘶鸣。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能清晰地听到前方那人逐渐沉重的脚步声。

　　高祈先是指了指他自己，接着指了指左边，又指着梁有情示意她从右边包抄过去。

　　梁有情会意，两人当即又分开行动。

　　与那刺客具有明显差别的是，高祈和梁有情轻盈的身影如同燕子一般穿梭在林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两人一左一右，不消半个时辰便完全追上了那个刺客。

　　看着挡有前面的高祈，刺客转身欲朝来的方向逃时，又被梁有情拦住了去路。

　　“说，谁派你来刺杀太后的！”一遇着正事，梁有情整个人都变得严肃了起来，她将刀横在身前，泛着寒光的刀刃对着那刺客，连高祈都觉得她让人惊骇。

　　“天道！我是遵循天道来取高氏的狗命！”刺客说得大义凛然，倏地又为自己没能成功而懊悔，他的语气渐渐低落下来，“只怪我能力不够，未能杀得了高氏，今落入尔等之手，是我的命数！便我即便身死志仍存，你们能杀得了我一人，却杀不尽我的同胞！终有一天，他们终将为我和我的家人报仇雪恨！”

　　“梁大人，别跟他废话，看他这样子多半是被逆党洗脑了。”高祈慢慢朝着那刺客逼近。

　　可梁有情不想随随便便就取了他人性命，即便是被骗来的，她也想刨根问底找出幕后所在。

　　“我再给你个机会，你若说出幕后指使之人，或许我可保你一命！”梁有情软硬兼施。

　　但高祈显然不想多费口舌，也不想给那人狡辩的机会，“梁大人，这种人都是疯子，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那刺客更是不接纳梁有情这番盛情，决绝地说道：“今日我行此举，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你想从我嘴里套话，痴心妄想！”

　　说着，那人毅然决然地举起刀，侧身对着梁有情和高祈二人，做出了赴死的准备。

　　拿下此人是必须要做的，梁有情同高祈对视一眼，两人皆拿着刀朝刺客慢慢逼近。

　　那刺客胸前中了一箭，背上负了两箭，虽未伤及要害，但却极大地降低了他的抵抗之力，高祈和梁有情两人擒拿他一人，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就在两人将那人拿下之时，后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梁有情以为是宫兵到了，回头一看，发现却是刺客的援兵。

　　三四十个蒙面人将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指着梁有情道：“放他过来！”

　　位置颠倒，优势逆转。梁有情虽然处于下风，但却不是个会轻易服从他人命令之人。她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那刺客的衣领，甚至还将他往身后带了一带。

　　高祈惯会审时度势，他深知就算二人武艺再高也难敌对方人多势众，两人突出重围都很难，更别说再带这么一个拖油瓶了。

　　“梁大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放了他，等你我脱困之后再将他们全部寻出来。”高祈在梁有情耳边悄声道，“这么多人，这么大的阵仗，我就不信他们不会留下一丝一豪的痕迹。”

　　梁有情犹豫了片刻，却终是没有松开抓着那人的手。
　　能与不能，她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那些人也不跟他二人多话，为首之人手一抬，余下的人便齐齐朝两人围了过去。

　　高祈迅速换了方向，与梁有情背对着背，分别对抗着一波人的进攻。

　　梁有情感觉得出来那些人的招式不太像是正规训练出来的，一般情况下，她一人对阵十几人也是不成问题的，奈何他们的信念极强，凭着那一股子冲劲，竟也让梁有情和高祈节节败退。

　　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梁有情只能放了那刺客。她在松手的同时将那人向前一推，那些原本要砍她的人便都忙着去扶那个同伙了。

　　就这样，梁有情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她趁机跳到了包围圈之外。

　　高祈也紧跟着跑了出来，二人无暇恋战，为了分散他们的人力，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开了。

　　或是怕两人回去之后带人全城搜捕引出更大的麻烦，那群人也分为了两拨，对二人穷追不舍。

　　边战边躲，那些人拦了来路，根本不给她折返的机会，梁有情只得一路向北跑着，也不知与敌人周旋了多久。总之，她瞥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曦光隐在灰尘的云层后，染得天际一片微红。

　　眼看着离熙京越来越远，梁有情深知她是等不来救援了，要想脱困还是只能自己想办法。

　　梁有情几近精疲力竭，可那些人却意气正浓。天色亮了起来，他们轻而易举便寻着了她，随后将她一步步逼上了崇明山腰。

　　那些人纵身下了马，慢慢地将梁有情围了起来。

　　近身鏖战，梁有情拼死一搏终于从他们手上夺得一匹马。她立马翻身上马，正朝着山下奔驰时又听到附近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定是高祈也被逼到了这里。

　　梁有情没有丝毫的犹豫，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高祈的方向行进。

　　但这次，她却没能带高祈顺利脱身。

　　“走啊——你快走——”高祈身负数条刀伤，已无力对抗的他杵着刀半跪在地上，当他看到梁有情朝自己奔来时，忙朝她大声喊着。

　　梁有情没料到这里的黑衣人比追杀她的还要多，当她知道无法营救高祈的时候，只能狠下心先走。但既入这圈，那些人又怎会轻易放她离去。

　　其中一个黑衣人将刀举过肩膀，试了一下后便将刀扔了出去，正好刺中马的屁股。

　　受了惊的马奋起前蹄一声哀鸣后便头朝下栽倒在了地上，顺带着将梁有情也摔了下去。

　　梁有情刚起身，几把刀便横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他们将梁有情推搡到了高祈身边。

　　梁有情扶起高祈，大致察看了他的伤势，发现没有伤及要害时才松了口气。

　　“你真是——”高祈习惯性地想要爆粗口，可看着梁有情满脸都是血迹和尘泥时，他却说不出口了，吞吐了半天，只道了句，“你不该来救我的。这下我们两个都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梁有情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就算今天死在这里，她也于心无愧，“我们好歹也是同僚，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呢。”

　　高祈想起自己过去对梁有情的轻蔑之举后悔不迭，可如今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了，顿了片刻，他对梁有情轻轻道了一句：“对不起......”

　　梁有情却淡然一笑，“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个？发生这样的事也在所难免，你不必内疚。”梁有情只当他是在为拖累自己而道歉。

　　但高祈却不是。
　　他对不起梁有情的地方有很多，不仅仅是不敬，还有曾经对她的伤害。

　　两人伫立了片刻，却不见那些人打算杀他们的样子。

　　梁有情扶着高祈，却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耳朵上。

　　她见在一黑衣人附在那首领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但距离隔得有些远，梁有情没怎么听真切。

　　她只断断续续听到了几个词。

　　留着，不杀，公子，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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