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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萸情
君芜也不知道梁有情跑去哪里了,他只是抱着丝侥幸,沿着玉盘湖仔细寻着,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梁有情。
此时,梁有情正坐在树荫下,捡了枝断掉的菊花,撕着花瓣撒气。
“还以为你回去了。”君芜小心翼翼地靠近。
梁有情手一顿,抬头看了君芜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开始撕扯起来。
君芜默然站了小许,随即在梁有情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生气了?”君芜问她。
等了好半天,梁有情才回了句,“有什么气值得我生?”
跑出来的这一会儿,梁有情想了很多,却依然没想明白自己赌气离开是为了什么。
君芜偏头看着梁有情的一举一动,微微鼓起的脸颊上被晒成了绯红,几缕散落下来的碎发贴在她的脸上及至唇角,她时不时地用食指将碎发勾起来别在耳后。
到底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一颦一笑都显得幼稚且可爱。
梁有情办差时神情总是格外的严肃,因此也显得她有些少年老成。如今卸了一身盔甲,她身上的女儿气才显露出来。
梁有情不会意识到自己此刻究竟有多娇俏。
“蔡适高那人配不上你。”忽而,君芜又道了一句。
梁有情蓦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着君芜,他的眼睛很亮很好看,像是一颗黑色的明珠,只是在明珠的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以至于梁有情总觉着他的眼里多了些死气。他的脸很瘦很白,像是被冻久了似的,即使在这闷热的气候里,也不见一丝血色。
但他的五官很端正,骨骼亦棱角分明,梁有情不难想象,生病之前的君芜定是个俊逸之人。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梁有情看着君芜,不禁入了迷。
君芜亦毫不回避地直视着梁有情,愣了半晌,才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废话,“刚才是刚才。”
梁有情低头嘁笑了一声,忽地羞赧起来,手上也越来越快地扯着仅剩不多的菊花瓣,“记得上次我们被困在地道里的时候,你曾说可为我推算婚事,如今还作不作数?”
梁有情的心砰砰直跳,匆匆瞥了君芜一眼后又慌忙收回了目光。
梁有情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君芜回复,于是又扭过头去看他。
君芜面色严肃,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之后才回道:“倒是有一人能与大人相配——”
“谁?”未等君芜把话说完,梁有情便赶忙抢了话,清澈的眸子满怀期待地望着君芜。
君芜顿了顿,才接着把刚才的话说完,“可惜他已经死了。”
梁有情的神色僵冷了下来,依稀间,她似乎能感觉出君芜所说的“死”不是真正的死了。
梁有情看着君芜极其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便也没因为他将自己与一个“死人”相配而生气,她反而问起君芜,“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君芜这才慢慢将目光移向远处的湖面上,夕阳西下,残留的余晖轻轻地撒在平静的湖面上,波光粼粼。
君芜一直朝远处看去,像是看到了很远很远,以至于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也带着丝缅怀过去的怆然。
“他的个子比我高,身板也比我结实得多。他很阳光,很活泼,也很调皮,小的时候没少挨母亲的打。他被父母寄予着厚望,总希望他有一天能够高中,在朝中谋得个一官半职也算光宗耀祖。但其实他不太喜欢读书写字,他其实是想承袭他祖上留传下来的家业,虽然比不上做官威风,但凭他们家的手艺,足以衣食无忧。”
“还有吗?”梁有情偏问头问君芜。
这次,君芜静默了许久,久到梁有情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君芜开口了,“他的腰间总是别着一把小且快的匕首,他随便抓一块木头都能雕刻出栩栩如生的东西来。”说到这里,君芜低头看了眼连拳头都握不紧的手,稍一用力便会止不住的颤抖。
君芜试着握拳后又展开,如此反复了几次,发现没有半点好转之后他终是选择了放弃和妥协。他接着说道:“他还喜欢骑马。只有当他奔驰在山间小路无边原野的时候,才能体会到真正的自由。他骑马的快意和潇洒与你相差无几。”
说完,他又看向了梁有情。
梁有情回视着君芜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眼眶里有隐隐的泪珠。
梁有情的心也跟着哽起来,不想沉浸在这无边的悲寂里,她开着玩笑道:“听你这么一描述,我怎么觉得他并没有多出彩啊,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君芜低头浅笑:“是啊,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遗憾的是,但就是这么平凡的生活,他却再也过不上了。”
“他是怎么死的?”梁有情又问。
君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似是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悲恸,“他被这不公的世道逼死在了湘原河中。”
“什,什么?”梁有情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什么?”
君芜看着梁有情,这次却没再跟她细述原由。
梁有情见君芜悲伤之情溢于言表,亦知此时不便多问,想着等以后再找他问个明白。
默了一会儿,梁有情又问:“你这么了解他,他是你什么人?”
君芜道:“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
梁有情细细揣摩了片刻也不知君芜是为何意,只能暂且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他叫什么?”梁有情见君芜不太想回答的样子,于是又道,“既然你说我与他相配,那我总得知道他叫什么吧?以后逢节祭祀,我也好给他烧些纸钱过去。”
“安之。”君芜看着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悠悠开口。
安之......
梁有情记得这个名字。
梁有情再次望向君芜,忽然间,她似乎理解了他刚才说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含义。
君芜对安之,如梁有情对君芜。
“太阳落了。”君芜侧头看向梁有情,“一起走走?”
梁有情未语,只是用目光扫了眼君芜的腿。
“放心,散步还是能行的。”君芜体会到了梁有情眼神的含义,自我肯定道。
于是梁有情拿了刀,跟着君芜并肩行走在玉盘湖畔。
“要说这节日氛围,还得是熙京的浓厚。”君芜边走边观赏着周边的一切,这边赏菊的人少了,那边又聚集着一堆放纸鸢的,多是父母陪着孩子一起玩耍,真是令人艳羡。
“你的家乡没有这些习俗吗?”梁有情指尖捻着花杆摩挲着。
“我们那边比熙京热得多,九月菊早在八月就开了,到了重阳节,菊花大多都谢了,所以也没有赏菊这个风俗。倒是有很多山,所以每逢重阳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去登高辞青。”
“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对于梁有情来说,登山可比在这看花有意思多了,“我还从没去过蜃州呢,以前只听闻蜃州是处辽阔的平原,说是一眼都能看到海的边沿,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说那里也有山的。”
君芜的面上忽现异样,但转瞬即逝,以至于一直看着别处的梁有情未能有所察觉。
君芜笑了笑没说话。
“对了,蜃州真的遍地都是珍珠么?”梁有情回头过,骤起的湖风将她额上的细发掠起挡住了视线。
君芜看着,自然而然就上了手帮她将头发卡在了耳后,随即道:“你那么好奇,以后有空去看看便知道了。”
指腹轻擦着梁有情脸颊而过,不仅激得她内心起了千层浪,还在她的脸上带起了一片绯红。
“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机会呢。”梁有情迅速别过头去,低声道了一句。
君芜也没有说盛情相邀之类的话,只是看着梁有情举动不由自言地笑了起来。
两人走了一会儿后,便入了小贩夹道中间。一时间,卖花的,卖酒的,卖糕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公子,姑娘——来杯菊花酒呗,可好喝了。”
君芜看向梁有情,像是在问她要不要。
梁有情想着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便摇了摇头。
及至一糕点铺前,梁有情驻足在印有各种花纹的重阳糕前,她舔了舔唇,侧头看着君芜。
君芜立马会意,从腰间取了一小块碎银递给店主,“每样来一块。”
装好糕点后,君芜也不等人找钱,便带着梁有情离开了。
“嚯!这下我可信了蜃州都是富人这话了。”梁有情回头望了那铺子一眼,似是还在为没有拿找的零钱而心疼,“你知道吗,就你那块银子,都可以买个他整个糕点摊了。”
君芜不以为意,随口道:“他若是找一堆铜板,我也不方便揣。”
梁有情没想到他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不收找的零钱,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不要给我啊。”
“你喜欢钱?”君芜侧头问梁有情。
梁有情心道:废话,谁不喜欢钱啊。
但碍于情面,她只能嘴硬地回道:“也不是......就是觉得太浪费了。”
“无妨,我还有很多。”君芜道,“你若是喜欢,我改天送你一些便是。”
梁有情差点惊掉了下巴,她一直以为君芜是个落魄书生,没有钱看病才变成今天这种病怏怏的样子,听他的口气,他钱多得还不是一点半点。
“不必了。”梁有情立马回绝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给你自是有我给的道理。”君芜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给梁有情一大笔钱,“就这么说定了。”
梁有情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道理来。
“这是茱萸吗?”梁有情怀里抱着刚才买的重阳糕,弯腰拾了一株问君芜。
君芜点点头,“是茱萸。”
梁有情拿着那只茱萸问卖的人,“多少钱一枝?”
卖茱萸的是一对年过九旬的夫妻,两人皆长着一头银白的头发,依偎着坐在小板凳上。而他们面前,是用麻布铺在地上,麻布上面平放着一堆茱萸。
“一文钱一枝。”老汉竖起食指答道。
“这个香袋里装的也是吗?”梁有情又看到旁边摆放整齐的香囊。
老汉点了点头,“这是用茱萸磨碎装成好的,十文钱一个。佩戴上这香袋可去湿、逐风邪,姑娘要一个吗?”
梁有情点了点头。
君芜正准备掏钱的时候,忽被梁有情按住了手,她道:“这个我自己买。”
君芜应了。
付了钱后,梁有情选了个较为深色香袋在腰间比划了一番后,递给了君芜。
君芜一愣,问她:“这是给我的?”
梁有情点了点头:“希望你戴上它之后,身体越来越健康。”
梁有情说不来那些文绉绉的话,想了半天只干瘪瘪地挤出这么一句。
君芜怔了许久才缓缓接过来,珍视的目光在香袋上逡巡了一会儿后,才抬起头对梁有情道了句,“多谢!”
梁有情看到君芜的眼里似有星光,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于是甩了下手大大咧咧地说道:“不用——”说完,便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梁有情等着君芜喊她继续走,片刻后,她没听到君芜的话,却感觉到头发里轻轻一沉。
转过身来时,君芜的手里反拿着一把铜镜将梁有情纳入其中,努了努嘴示意她朝镜子里看。
粗糙的铜镜只能映出梁有情大体的身形,可发髻上那抹红却是清晰可见。
梁有情忍不住上手去摸了一下,是一枝削短了的茱萸枝,上面挂着一攒红色的果实。
“这是——”梁有情偏着头问君芜。
“君赠我香袋,我还君茱萸,愿君日日欢心,年年顺遂。”
微风里,两人四目相对,脉脉含情的眸子里,承载着太多欲语还休的情愫。
梁有情在等着君芜开口,可君芜除了这么一句祝愿之外,再无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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