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

　　颜鹤年确实在诏狱受了一番非人的折磨。

　　梁有情听明兰说，颜鹤年开始还抱了侥幸，想着缄口不答，但刑部的官员是审案的老手，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罪犯，多的是法子对付他们。

　　颜鹤年虽是个混子，却极善偷奸耍滑，平常过的日子虽比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可也比普通老百姓舒坦得多。

　　诏狱位于地下，常年不见阳光，里面阴暗潮湿的环境滋生了很多以吸血为生的虫子。

　　颜鹤年哪受得了这种苦楚，才关了两天就有些熬不住了，加上刑狱官受了来喜的提点，将各种酷刑一一招呼在了他的身上，不出半日，颜鹤年便招架不住，哭嚎着求起了饶。

　　殊不知提审颜鹤年的官员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名叫蒋迟辉，近日他的小妾刚为他添了个千金，老来得女的蒋迟辉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是格外的宠爱，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虽然女儿还在襁褓之中，但他已经在为她的未来忧虑起来，怕她在家里受哥哥欺负，怕她长大了遭婆家轻视，怕丈夫对她不好，怕子女不孝顺，怕自己死得早不能护她一生周全。

　　总之，他就是怕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一丁点儿的委屈。恰在这期间，他接了审讯颜鹤年的案子。

　　爱女心切的蒋迟辉如何忍得，他一想到那些个被颜鹤年欺负的女孩子们，就会不自觉地担心起女儿来，因此越想越恨，越恨所以就变得越狠。

　　蒋迟辉不顾颜鹤年的苦苦哀求，硬是将三十般酷刑在颜鹤年身上全部用了一遍，才稍微平复了心情听颜鹤年供述他的罪行。

　　“啧啧！大人您是没见识过那蒋迟辉的手段。”明兰一想起那场景就浑身发憷，“其狠厉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当年的锦衣卫！”

　　“那也是姓颜的活该！”一旁的秦珂冷声道。

　　梁有情则没有说话。这种事情她不好说，于公来说，身为朝廷官员，最应该做到的就是不受外界因素干扰，秉公办案，蒋迟辉之举无疑有滥用职权泄私愤的嫌疑。于私来说，颜鹤年所作所为，确实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梁有情觉得蒋迟辉的行为有所不妥，但她却不能同情颜鹤年，为其抱不平。颜鹤年是受了些皮肉之苦，但那些被他玷污的姑娘们，却要用很长，甚至有可能是一生的时间来抹平心灵上的创伤。

　　梁有情有时候觉得她不适合在朝中为官，因为她确实无法做到不被受害者的悲惨遭遇所感染。

　　若是她处于蒋迟辉那个位置，或许她也会那样做，甚至比他做的还要狠，还要绝。

　　蒋迟辉到底是个熟手，在对颜鹤年用了那么多酷刑后，他还能让颜鹤年保留着一口气熬到受极刑的那一天。

　　颜鹤年的罪行证据确凿，有受害姑娘们的亲自指认，青鸟卫指挥使也将他抓了个现行，而且他还在亲自供述的罪状上画了押。

　　板上钉钉的铁案，只等刑部将案子呈到太理寺复核完毕后，便可将颜鹤年斩首示众。

　　梁有情根据大理寺以往的效率推算，不出三日，便是颜鹤年的死期。

　　令梁有情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她失算了。

　　三日后，梁有情跟往常一样先去了太后宫中请安。

　　近日也无甚要事，高氏还是拉着梁有情的手同她说了一些关心的话，然后又看了眼梁有情的伤势后，便让她早些回去养伤。

　　临走前，高氏突然唤了梁有情一声，梁有情回头看着高氏，却见她欲语还休，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梁有情只当太后要给她安排差事，但还没完全拿定主意，便也没作他想。

　　谁知，待她回了青鸟卫后，见秦珂和明兰背对背伫立在院子里，各自耷拉着一张脸，也不知因何置气。

　　“哪个小鬼头又惹你俩生气了？”不知情的梁有情调侃了一句。

　　秦珂和明兰相视一眼，后者才走到梁有情面前，组织了好半天的语言，也不知该如何跟梁有情说。

　　“怎么了？”梁有情看着明兰快沉出水的神色，察觉到事情不似她想的那样简单，但此时，她依然没往颜鹤年身上想。

　　“大人，颜鹤年——被释放了！”明兰言简意赅地陈述着。

　　“什么？”梁有情以为自己听错了，笑着反问，“怎么会？”

　　“是真的。”秦珂也走至梁有情面前，将自己无意间看到的事说与了梁有情听，“属下办差时路过诏狱，见狱卒提了颜鹤年出来，属下本以为是将他押赴刑场的，打算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没想到狱卒却拐道进了条僻静的巷子，解了颜鹤年身上的枷锁后，将他交给了他的同伙。”

　　“你确定没看错？”梁有情第一反应是这其中有隐情。

　　秦珂笃定道：“绝不会错！颜鹤年是属下和大人一起去抓的，也是属下亲自关进诏狱的，属下绝不会认错！”

　　“可探听到释放颜鹤年的原因没有？”梁有情又问。

　　明兰摇了摇头，“狱卒只是奉命行事，对于其中缘由一概不知，问了刑部那边，一个个都表示不知道这件事。”

　　“无非是装傻罢了！”秦珂没好气地说道，“人是他们放的，他们又怎会不知？”

　　“刑部那些人向来不待见我们，更何况我们职位又低，去了一趟也是无功而返。”明兰补充道，“他们竟连个搪塞我们的理由都懒得想，只强调说刑部是依法办事。”

　　颜鹤年是梁有情亲自捉拿回来的，无论他是否被冤枉，她都有绝对的知情权。刑部的人可以不跟明兰她们说，却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把她也给糊弄过去。

　　“如此，便跟我到刑部走一趟，问个清楚便是！”梁有情摩挲着腰间的刀，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三人到达刑部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开始还不想让梁有情进去。

　　梁有情瞪着寒意凛冽的目光，还没开口，那两人便瑟缩着退至两边，侧身恭拜后便让梁有情三人进了门。

　　刑部要处理全国各地的要案，自是繁忙得很。
　　尚书和侍郎不在，主事以上的有品官员便在忙里偷闲，正围坐在亭子里品茗谈笑。而别的小官儿则抱着比人还高的一摞案宗穿梭在各间屋子。

　　“梁有情？她怎么来了？”眼尖的刑部主事孙先从枝丫的空隙里瞧见了正从门口进来的梁有情，他端着慌忙站起了身，探身仔细瞧了瞧，确定就是梁有情后，便给同僚使了个眼色，各自纷纷散开了。

　　“梁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刑部了？”孙先弃了手中的茶盏，提着官袍笑着迎了上去，“大人有事尽管派个人来知会一声便是，怎劳得大人亲自跑一趟！”

　　孙先看到梁有情身后的明兰和秦珂二人，已将梁有情的来意猜了个大概，但他也只能装傻充楞。

　　“不敢！”梁有情扫了眼夹着尾巴跑进屋子的刑部官员们无心理会，她直接对孙先道，“烦请孙大人向尚书大人通禀一声，就说青鸟卫梁有情求见！”

　　孙先打着哈哈道：“哟，梁大人，可真不巧，尚书被陛下召进宫里了，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去办便是。”

　　“只怕孙大人办不下来梁某的这件事。”梁有情又问，“那官侍郎呢？”

　　孙先回道：“侍郎恰巧也不在。”

　　“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梁有情冷哼了一声。

　　孙先为自己的上官解释道：“今年各州移送来的案件比往年多一番，原定于八月的秋审到现在都还没处理完，这不，同僚们正赶着呢，争取于本月审理完毕。尚书和侍郎为这事没少熬夜，天刚亮就让陛下召去了。”

　　“有时候在宫里一留就是一天，也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孙先打量着梁有情的脸色，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要不等他们回来了，我再去告知大人？”

　　梁有情看穿了孙先的心思，但她今日前来，就没打算无功而返，她索性踱到亭子里寻了个石凳坐下，“无妨，反正我今日也是闲着没事干，就在此等候尚书和侍郎回来。”

　　“可，这——”孙先无奈，他可不想伺候这个祖宗。

　　“孙大人放心，我们姐妹三人定会安安静静地等着，绝不会发出一丝的声响影响到各位大人办差的。”梁有情道，“大人如此为难，莫非是嫌我碍眼？”

　　“不敢不敢！”孙先连忙道，“大人既愿意等，下官便在此陪着大人等。”
　　说完，又唤了人来将石桌上用过的杯盏茶壶收了，重新煮了新茶为梁有情倒上。

　　“孙大人莫要在意我等，且先忙去吧，若是因为我的到来耽误了大人办差进度，梁某可担不起那误差的罪名。”梁有情道。

　　“大人言重了。”孙先打心底也不愿意跟梁有情相处，既然她让他走，他便也顺着台阶下了，“下官也确有些要事亟待处理，便请大人在些稍坐片刻，下官现行告退！”

　　得了梁有情允许后，孙先提着衣摆一路小跑着进了内厅。

　　“你，过来——”进屋后的孙先揩了额头上的暴汗，指了一小官儿吩咐道，“快去禀报侍郎，就说梁有情来了，快请大人想个办法将她给打发了。”

　　“是，大人，小的这便去！”小官应了一声，赶忙放了手中的活，又一路小跑着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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