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

　　从禧乐殿出来，梁有情唤了守在宫门口的明兰，两人并肩朝着翊和宫门缓步行去。

　　“大人，太后没有再为难你吧？”明兰担忧地看着梁有情。

　　“没有。”梁有情摇了摇头，前些日子被打的鞭伤因着衣服的摩擦而隐隐作痛，梁有情将右手按在左肩上，曲起左臂用力向后一扭，只听骨骼咔咔作响，梁有情顿时舒服多了。

　　“太后又派了什么任务吗？”从禧乐宫出来，明兰见梁有情的面容就没舒展过，且梁有情身为太后近卫，竟没有要留在翊和宫的打算，明兰便知道又有任务了。

　　梁有情看了明兰一眼，正要说的时候，有一列巡卫从旁边经过，梁有情便立马噤了声。

　　“是与皇上有关？”待巡卫队走远后，明兰悄声问道。

　　梁有情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话间，又见内侍领着一生面孔从宫门进来，梁有情见状对明兰道：“回去再说。”

　　明兰会意，二人继续朝着宫门行去。

　　“梁大人——”及近时，公公来喜将原本就躬着的腰又捶地了几分，他的双手抄在身前，恭敬地朝梁有情请了安。

　　“来喜公公！”梁有情抱拳回礼的同时，明兰也跟着行了礼，“公公，近日气候略显干燥，太后的嗓子不太舒服，还请公公多费心神仔细服侍好太后。”

　　“大人放心，都是奴婢份内之事，奴婢定会尽心竭力。”来喜谦卑地回道。

　　梁有情放心地点了点头，辞了来喜后还没走几步，她忽地又停下了脚步，回身唤了一句：“公公，等一下！”

　　“大人还有何吩咐？”来喜转过身问道。

　　梁有情朝着来喜而去，在距离他三尺之远才停下脚步，从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似乎才发现来喜身后的人有些眼生。

　　“这位是？”梁有情朝那人抬了抬下巴问来喜。

　　来喜依旧垂着腰恭敬地回道：“回大人，这位是高祈高校尉，是太后本家的远房侄子，先前在北部幽州戍边，近日才调回熙京，因校尉为家中独子，太后受远亲委托才又将校尉要到身边伺候。”

　　来喜深知梁有情的警觉和手段，就算他不说，她也会在短时间内调查出高祈的底细。因此，在梁有情看似随口一问之后，来喜便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高校尉，这位便是我跟您提起过的——青鸟卫指挥使梁大人。”说着，来喜微微一侧身朝高祈道。

　　高祈此人足有八尺半高，梁有情只到他的肩胛，她看向高祈的时候，须得抬头仰望才能瞧清他的面容。许是在北部饱受风霜侵蚀的缘故，高祈面呈黑褐色，加上从他眼眸里流露出来的冷漠，给人一种蛮横之感。

　　梁有情微微一侧头，又发现高祈的左脸上有一道比脸的颜色更深的疤痕，那道疤从他的眼尾一直延伸耳垂下方。

　　再仔细瞧上一眼，便能看出其实他的左耳垂缺失了一块。

　　“末将参见梁大人！”高祈这才朝梁有揖礼相拜。

　　只是这参拜之话在梁有情听来，高祈对她并无半点尊敬之意，或许是碍于他姑母的颜面，他才不得不对一个女人行礼。

　　梁有情回了礼后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才放二人离去。

　　“太后这是何意？”出了翊和宫，明兰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焦虑，“好端端干嘛要往宫里添人？还要带在身边，表明了是有意要栽培他，莫非——太后想把青鸟卫交给他来统领？”

　　“明兰，勿要横加揣测！”梁有情忙打断了明兰的话，“刚才来喜不是说了吗，太后是受亲戚所托，为了方便照顾他才让他进宫的。”

　　“他一个大男人需要什么照顾？”明兰才不信来喜说的那些托词，“这些年太后把自家的亲戚在各处插了个遍，重新调整青鸟卫也不是不可能。”

　　“行了，少说几句，小心隔墙有耳。”梁有情又道，“我本来就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侍卫，承蒙太后垂爱才当上了现在的青鸟卫指挥使，所谓能者居上，这几次我办事屡次出现差错，还让太后在百官手里落下了管教不严的把柄，即便是太后真的打算另寻他人代替我的位置也正常。”

　　明兰心中略有不快，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梁有情这些年来的努力她们身为下属的全部看在眼里，任劳任怨，唯太后马首是瞻，从来不曾抱怨过一句。

　　明兰想再说些什么，可她了解梁有情的脾性，说再多都无济于事。

　　过了一会儿，梁有情又道：“如果以后真的有人代替了我现在的位置，我不怨，你们也别多嘴。”

　　“是，大人！”明兰不情愿地回道。

　　“行了，别想那么多，这不都还没发生呢吗，干嘛这样愁眉苦脸的？”梁有情回头见明兰皱着一张小脸委屈极了，忙安慰道。

　　“好啦！”梁有情捏了捏明兰肉乎乎的脸颊，又道，“看在你心情这么不好的份儿上，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便是！”

　　明兰忽而笑了出声，喃喃道：“怎么大人反倒安慰起属下来了？”

　　“无所谓谁安慰谁，我为了养伤喝了快半月的粥了，实在是馋得慌，得去吃些肉来填补填补，你就说去不去？”梁有情一把揽过明兰的肩，跟她贴近了些。

　　“当然要去！”明兰兴冲冲地回道，“可惜阿珂今日当值，没这口福了。”

　　“不打紧，我们给她包些回去便是。”说完，二人便驾马穿过长街朝着城北而去。

　　******

　　正如余伯远所说的那般，城北环境清幽，非常适合散步闲逛。
　　没有城中的喧嚣，可美食和玩耍却一样不少。

　　君芜沿着玉盘湖边上的石径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甚至连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凉亭都走不过去，便就近在杨柳树下寻了块石头坐下歇着气。

　　他长呼一口气，乏力地靠着杨柳树干，看着眼前碧波荡漾的湖面愣神。

　　玉盘湖，正如其名，是一处堪比月还要明亮的湖泊。
　　白日里或许不怎么看得出来，若是倒了晚上，皎洁的月色映在湖面上，使得这面圆形的湖面反射出媲如月光般的清辉，好似天上的那轮圆月落到了地上。

　　君芜还不曾见过，之所以知道这些，是从他父亲那里听说的。

　　十二年前，他和母亲不远万里从云州长途跋涉到了熙京，只为和三年不曾团聚过的父亲见上一面。

　　父亲给他介绍了好多去处，唯有玉盘湖他没来过。只因他父亲说，等他手上的活忙完了，就带他们娘俩到玉盘湖游玩。

　　可君芜在熙京待了九天，他的父亲却不曾空闲过一天。

　　远在南边的云州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在家，母亲放心不下，于第十天带着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只是他们母子刚出城，京中便出了那档子事。
　　自此，父亲埋骨于废墟之中，而母亲和爷爷奶奶亦葬身于官兵的铁刃之下。

　　如今，十二年过去了，玉盘湖的丽色不减，只是曾和家人许下的约定却再也不能实现了。

　　想着想着，君芜悲从中来。

　　他不得不抬起头仰望着随风摇曳的柳枝，呼出的气，很快迷蒙了他的双眼。

　　君芜不吃肉，却还是走进了那家父亲提起过的烤鸭店。

　　“熙京烤鸭”的门匾已经染上了一层超越百年的风霜，但插在大门两侧，同样写有“熙京烤鸭”四个字的旗幡却崭新无比。

　　时值正午，店内的生意正火，君芜于大厅中站了半晌也没人上前招呼，于是他瞧了瞧四周，择了处角落的位置落座。

　　没人来让他点菜，倒也正合他意。
　　君芜静坐着，默默闻着迷漫在店里的烤鸭的香味。

　　“是青鸟卫！”忽然，隔壁桌传来一阵低语声。
　　“真的是青鸟卫，她们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啊，大家小心着点儿，别招惹他们。”一群人互相叮嘱，在梁有情和明兰进来后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下来。

　　许久不曾来，这里的生意更好了，看着大厅内乌泱泱的一大堆人，梁有情打起了退堂鼓。

　　这时，伙计和店家却又眼尖起来了，几人忙迎上去，热络地招呼着梁有情二人。

　　只是店里于店中张望了一番，发现竟没有位置了。

　　“大人，您这来坐！”大厅最里处，君芜的对面那桌，两人慌忙起身让了位。

　　梁有情自然不好意思占人位置，还没等她开口拒绝，便感觉到店中其他用餐之人皆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她。

　　她左右看了看，随即将目光在君芜身上停留了下来。

　　“多谢兄台好意，我姐妹二人跟这位公子拼一下便可。多谢，不打扰了。”梁有情礼貌地回复。

　　说完，也不问君芜愿不愿意，便指示明兰一人择了一边坐入了座。

　　“梁大人，还是老样子？”店家笑嘻嘻地问道。

　　梁有情点了点头，“老样子，今天再给我温一壶酒。”

　　“哎，好嘞！”店家应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君芜还没点，又问了他要吃些什么。

　　“有粥吗？”君芜问。

　　“有。”店家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又问，“公子只要粥？”

　　君芜点了点头。

　　店家觉得莫名其妙，来这里不吃烤鸭只喝粥的第一怪人，不过碍于梁有情在此，他也不便多说什么。

　　“公子可真是奇人！”梁有情也忍不住叹道。

　　君芜默然片刻才道：“我出了座位，我的那份烤鸭应由大人来出。”

　　“真是小器！”明兰给梁有情倒了杯茶。

　　“不是小器，这叫‘清账’，这样我们便谁也不欠谁了。”君芜道。

　　“公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梁有情笑了笑，“两个座位值得几个钱？这样算怎么都是我吃亏，更何况公子怕是忘了，在河州，我可救过公子一命。”

　　“河州......大人救的并非是我，而是你们朝廷的威信。”君芜狡辩道。

　　“确实，公子说得对。”梁有情道，“再见既是有缘，梁某谢公子容坐，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说完，梁有情举起杯和君芜碰了碰，随即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君芜饶有兴趣地看了梁有情一眼后，才小小地吮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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