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

　　烤鸭上了桌，君芜却并没有动筷的打算。

　　梁有情看了眼烤鸭，又看了看君芜，问道：“公子刚还说要吃我买的烤鸭呢，怎么现在又不吃了？”

　　君芜神情淡然地吮了口茶，回道：“不太饿。”

　　梁有情和明兰对视了一眼，后者见君芜说话做事都极其地斯文，无端地摇了摇头。
　　男儿还是得有些阳刚之气才好。她在心中暗自感叹。

　　“公子的伤可好些了？”说话间，梁有情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君芜的手，他将宽阔的广袖遮掩着，只能瞧见几根浅露出来的指尖，在他喝茶的时候，袖口偶尔会滑落下去一截，梁有情便能瞧见残留在他手指上的淤青。

　　“好多了，谢大人关心。”君芜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梁有情默然片刻后，忽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推到了君芜面前，她解释道：“这是上好的金创花，专治皮外伤的，公子拿着，每日在伤处擦三次，不消三日，淤肿即可退去。”

　　君芜用很漠然的眼神扫了眼面前的瓶子，碰也没碰一下，便道：“这药还是大人留着自己用吧，听闻大人近日也伤得不轻。”
　　说完，君芜意有所指地看了梁有情一眼。

　　“你这人，好没礼貌！”明兰见不得梁有情受这委屈，本想破口大骂，奈何大庭广众之下有损青鸟卫颜面，粗话到了嘴边又换了个词，“我家大人好心赠你良药，你不领情便罢了，还反过来嘲笑我家大人！真是好心喂了狗！”

　　“明兰！”梁有情抬手稳了明兰的情绪，“冷静些，我想公子也不是有意的。”

　　君芜没有因明兰的话而生气，只沉默着，伸手够了桌边已经见底的茶杯，端到嘴边的时候浮起了一抹不屑的笑。

　　梁有情本意是好的，奈何人家不领情，她只得悻悻地将药瓶子拿了回来。

　　“公子来熙京是游玩还是——”梁有情仔细观察着君芜的神色。

　　“见故人。”君芜淡淡回了一句。

　　“哦，原是如此。”梁有情心底还有很多的疑惑，可看着君芜渐显不奈的神色，她想想又算了，急不在于这一时。

　　因着刚才的不愉快，三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想说些话来打破这尴尬的境地，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君芜的身体慢慢地有些支撑不了了，他从端坐着变成了佝缩着，可即使这样，他也不说要走的话。

　　还是梁有情瞧出了些端倪，又考虑到明兰情绪不佳，再这样面面相觑地坐下去，怕是要出事，于是她先开了口。

　　“梁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与公子作陪了，告辞！”梁有情拉了明兰起身，君芜依旧不语，只轻轻地点了个头。

　　“这书生！那么多的学问怕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回去的路上，明兰还不忘咒骂了君芜一翻。

　　“大人你说他，堂堂的男人，竟然那般小家子气，就跟借了他谷子还了他糠似的！”

　　“明兰，你有没有觉得君芜不仅仅是对我们，他对整个官府或者说是朝廷，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蔑视？”梁有情耐心地听明兰骂完才问。

　　“他纯粹就是性格问题，看这儿不满意，看那儿不顺眼，觉得世间所有人都欠他一样，依我看呐，他就是自负，瞧不起一切东西，但又无力于改变，所以只能跟我们撒气了。”

　　“你这丫头，平日里也是个稳重的人，怎么今日这般暴躁？”梁有情被一点就炸的明兰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大人怎么还笑我？难道你不觉得他这人全身都是问题吗？”明兰说着学起了君芜的身形和动作，就这？比女人都娇弱。”

　　“明兰过分了啊！”梁有情连忙掐了明兰的话头，“你怎么也学起小人行径来了？一个人的言行受成长环境所影响，有时候并不是他们想变成那样，都是不得已罢了。就拿君芜来说，他的身体状况差到了极点，能不能活到第二天都难说，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是以保命为先，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

　　“以后，别再让我听到取笑别人的形貌的话！”梁有情忽然就严肃了几分。

　　“是大人！属下谨记大人教训，再也不会了！”明兰是最早跟在梁有情身边的人，她再了解不过梁有情的脾性，平时虽没有上官的架子，也常与她们混在一起吃喝，可正经起来却是什么情面也不留。

　　回了宫，梁有情召集了青鸟卫各总旗，听了关于近期翊和宫当值情况后又重新分配了人手，安排了各项事宜。

　　“近期我有事不常住宫中，所以翊和宫的值守由秦珂负责，其它事项则向明兰汇报，小事你们自行商议解决，若遇急事要事，便到宫外寻我。”梁有情道。

　　“是！属下等遵大人指令！”众人齐呼一声。

　　“大人，你独自外出办事恐有不便，要不还是带两个姐妹同去吧？”明兰劝道。

　　“不必了。”梁有情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也不是什么危险之事，人多了反而不方便行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你们也不用担心我，我每隔一天会回宫一次。”想了想，梁有情又补充了一句。

　　“可大人——”明兰欲再劝说，却被秦珂拉了下衣袖，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明兰这才噤了声。

　　“我不在宫里的时候，切记，太后的安危是重中之得，万不可出现一丁点儿的纰漏！”梁有情心里一万个不放心，一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了无数次。

　　“是，属下等定将牢记于心！”众手下却也没有表现出耐烦和敷衍的意思，梁有情嘱咐一遍，她们便应下一遍。

　　梁有情这才将惴惴不安的心暂且搁回了肚里，她重新换了便装，拿着专属于自己的长翮刀，踏出了重重宫门。

　　“梁大人这是打算去哪儿啊？”还未出宫，便在距离宫门口数丈之远的地方遇见了从后面追上来的吏部侍郎蔡适高。

　　“蔡侍郎，许久不见，没想到在这儿遇着你了。”梁有情停下脚步，回头等着朝自己小跑过来的蔡适高。

　　“是啊，听说你从河州回来后受了太后的责罚，本想去探望你一番，可我身为外男不便入宫，更何况你那青鸟卫又是皇宫重地，我也着实进不去，这一来二去，就过了大半个月了。”蔡适高道。

　　“侍郎有心了，劳烦侍郎记挂。”梁有情礼貌笑道。

　　“有情，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走出宫门，甩掉了森严肃立的宫兵，两人并肩没入了喧嚣的闹市，蔡适高忽然就唤了梁有情的名。

　　面对突然的亲昵，梁有情只能假意咳嗽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蔡适高钟意于她，她知道，但她明言拒绝过，可蔡适高却依然不放弃，在人前还好，知道收敛一些，一但背了人，蔡适高便各种讨好她。

　　说来蔡适高也才过而立之年，身形样貌丢在人君中也算是中等居上，且他年纪轻轻便位居三品侍郎之位，所掌管的吏部又是部之首，现如今吏部尚书之位空缺，他是最适合的人选，前途无量，且他这人除了稍微有些自傲之外，待人接物也算得体，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可就算是这样优秀的他，梁有情却对他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梁有情曾私下告诉过蔡适高很多次，让他不要如此称呼自己，可蔡适高不听，时间长了，梁有情便也懒得说了。

　　“对了，瞧你这一身打扮，是要去哪儿吗？”蔡适高从上到下扫了梁有情一遍，褪去威严的青鸟卫官服，梁有情整个人都变了一种气质。

　　虽然依旧是男子装扮，可娇小的脸上却掩盖不住女儿家独有的惹人爱。

　　“不，就在京中。”梁有情为了躲避蔡适高的注视别开了头，可回过头来时却见他还是紧紧地盯着自己，“前几天我病着的时候，京中不是出现了采花盗贼侵扰妇女之事嘛，京兆府拿不下来上禀到了太后那里，太后便让我来查办此事将功补过了。”

　　“此事我倒也略微听说了一些，都道那采花贼武艺高强，普通的官兵不是他的对手，以至于他逃脱至今。”蔡适高道，“可这烂摊子也着实不应该由你们青鸟卫来接管，办得好便罢了，办得不好又要平白多个挨骂的名头。”

　　“可不是。”梁有情只得依着他的话道，“但太后有心予我一功，我又不好推辞。”

　　“也是。太后一向看重你，此举也是想帮你重拾威严，只是那贼着实狡猾，怕是要耗费你许多精力了。不过有情你武艺不凡，区区一个盗贼手到擒来！”蔡适高给梁有情鼓了一番劲，又道，“只是辛苦有情你了！”

　　“都是为民、为太后办事，谈不上辛苦。”梁有情道，“我这点儿事儿还比不是侍郎你的万分之一呢！”

　　“哪里，我这些事儿都不值一提！”蔡适高谦虚道。

　　“侍郎过谦了。”梁有情笑道，“你现暂行尚书一职，全国上下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皆由你一肩挑，想来也是辛苦得很。”

　　“就像有情你说的那样，都是为民为国办事，辛苦一点儿也是值得的。”蔡适高在梁有情面前时倒与在别人面前是两个样，谦虚得都快不像是他自己了。

　　“对了，提到升降，我倒有一事想问问侍郎。”梁有情又道。

　　“有情但问无妨。”蔡适高回。

　　“罗天翔——就是河州那个自杀的州牧，听说要调回熙京任职？如果他没死的话——”

　　蔡适高想了一会儿，道：“没有的事，有情你是听谁说的？”

　　梁有情脑子一转，扯了个谎，“具体我也不记得了，应该是他家人提过一嘴，我还替他惋惜来着。”

　　“定是他家人胡诌的。”蔡适高道，“罗天翔，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调回京中的。”

　　“哦，这是为何？”直觉告诉梁有情，蔡适高的笃定有问题。

　　“这......”蔡适高难得地吞吞吐吐了起来，“说来话长了。”

　　梁有情却不着急，“但闻其详！”

　　就在蔡适高不知如何回答她的时候，半路杀出个人来，一把揽了蔡适高的肩，热络地打着招呼。

　　从蔡适高脸上的微表情可以看出他与那人并不熟识，甚至还有一丝的嫌弃，可即使这样，他还是顺势跟梁有情告了别。

　　“有情，我跟我朋友还有点儿事就先走了，等改天，改天寻个空我再与你细说。”被拉起的蔡适高挣扎着回头对梁有情道。

　　“行，那改天再说。”梁有情说完后转身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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