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青梅

　　好不容易控制住咳嗽，少年黑着脸丢了手里的勺子站起来：“娘，我去学堂了。”

　　说完就往堂屋外走去，周大娘喊他：“时辰还早，再吃一点吧？”

　　周穆不想说话，只伸出右手对着背后摇了摇，然后提起放在院子里的箧笥出了门。

　　周大娘抱怨：“这小子真是，脾气越来越怪了，真像他爹……”说到这里时话头突然停住，周大娘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林柚柚盯着她，有些疑惑：“干娘？”

　　周大娘赶忙收起情绪，勉力笑笑：“柚柚快吃呀，吃了咱们一会儿去把后山地翻了，今天中午早点做饭吃，吃了咱们就去镇上，把你哥的午饭送了就去赶集。”

　　林柚柚也扬起笑脸欢快点头，随后大口吃起来。

　　饭罢，林柚柚自告奋勇洗碗，周大娘则打算去喂猪，谁知去提泔水桶时，看见桶里的东西，整个人愣了一瞬，随即骂起来：“个小兔崽子，肉不要钱吗，晚上吃夜宵也就算了，干嘛把肉扔泔水桶里！浪费不浪费！”

　　林柚柚一边刷碗一边看过来：“干娘怎么了？”

　　周大娘双手叉腰，语气凶凶：“你哥太浪费了，好好的肉不吃就不吃吧，居然给老娘倒泔水桶里了！”

　　林柚柚解释道：“干娘，昨晚哥哥饿了，半夜起来吃宵夜，结果发现饭里有一只苍蝇，所以就倒了。”

　　“苍蝇？苍蝇怎么了？苍蝇夹来丢了就是了，不至于把饭菜全倒掉吧？还以为过的是从前养尊处优的日子呢？”说到这里的时候周大娘又极为不耐烦地挥手，“不说了不说了，他不吃老娘拿去喂猪。”

　　说着就弯下腰去提泔水桶。

　　可是刚抓住桶把却停了下来，半天没再动作。妇人鬓角的几捋青丝散落到颊边，忽然就显出几分落寞来。

　　是啊，穆儿不就是打小爱干净吗，从前身上的衣裳都要每天换，现在为了衣裳不被洗坏，已经很克制三天一换了。他又怎么可能容忍得下饭里有苍蝇呢，这不能怪他。

　　“干娘？”林柚柚洗完碗，解了围裙走过来，小脸透着几分担忧，“干娘你怎么了？”

　　好一会儿后周大娘才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抬头对上小姑娘干净的眸子，先前的愤怒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她露出一个认命的笑：“柚柚，你恨过你爹娘吗？还这么小，就把你卖给人家做媳妇。”

　　林柚柚暖暖一笑，双眸弯成一对儿亮莹莹的月牙，声音清甜：“不恨啊，恨又有什么用呢，命运是老天塞给我的，我还小无能为力，可心情是自己的呀，我可以自己决定高兴不高兴，正因为被人卖了，才要快快乐乐活着呀，活得更好，叫卖我的人后悔去。”

　　周大娘一愣，随即豁然开朗地大笑起来：“对对对，柚柚说得对，要快快乐乐活着，活得更好，好叫那些人后悔去！”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活了三十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孩子通透。

　　五年前她只身带着穆儿回到乡下老家，不就是为了能免受上京那些白眼，活得更自在吗？不就是能让穆儿快快乐乐健健康康长大么？只是这几年过去，穆儿的性子越发阴沉了些。

　　不过好在现在他们家有了柚柚，没准两个孩子在一处玩儿，渐渐的穆儿受了柚柚的感染也会变得开朗起来呢。

　　她慈爱地摸了摸林柚柚的脑袋，笑容也变得灿烂了几分，不再作停留，提起泔水桶脚步都变得轻快几分，到后院去把那一栏子猪给喂了，之后带着林柚柚去后山挖土。林柚柚还小，就给了她一把镰刀，帮着除庄稼地里的杂草。

　　半上午时地里的事儿忙得差不多，就回家做饭。

　　午饭是林柚柚做的，周大娘原本想自己来，但林柚柚十分乖巧地和她“抢”，她又想到早晨儿子才夸柚柚煮粥好吃，便任由小姑娘去了，她反倒做起洗菜生火这类打下手的事。

　　今天做了个煎豆腐和素炒藕丁，吃饭的时候周大娘夹了一块煎豆腐吃了后直夸好吃。

　　林柚柚笑道：“要是倒点蜂蜜会更好吃。”

　　也只是一句无心之言，正吃得高兴的粥大娘却突然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说：“对了柚柚，以后做菜的话，别做甜食，像什么白糖糕啊，什么凉拌地瓜啥的，最好都别做，咱们家也从不买糖和蜂蜜的。”

　　林柚柚顺口问：“干娘不爱吃甜食吗？”

　　周大娘摇摇头，“不是我，是你哥……”她微微停顿一下，有些犹豫，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说或者怎么说，片刻后才开口，“是你哥不喜欢。噢，你别告诉他你知道他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啊。”

　　林柚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哥哥不喜欢吃甜食还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不喜欢吃？她怎么觉得这话有点绕？而且还挺奇怪的。

　　只是她对那个凶巴巴的哥哥目前还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于是，继续吃自己的饭，心里默默记下哥哥不吃甜食这事。

　　饭罢，周大娘拿来食盒把饭菜装好，又进自己房间去取了这个月的绣品出来就领着林柚柚出了门。

　　时而有路过的村人和周大娘打招呼，周大娘都笑着一一回应。

　　经过昨天下午那茬，林柚柚也知道，估摸着村子里的人都晓得她这个周穆的童养媳了，所以也没藏着掖着，谁好奇的看她，她就笑眯眯的回人家，看起来乖巧又懂礼貌。

　　娘俩走过后，有村人看着他们的背影议论两句：“啧啧，周大娘这是什么运气，上哪儿买的媳妇儿，赶明我也去买一个回来。”

　　“你有那钱不说个正经八百的儿媳去买什么买，你儿子又不是死刑犯之子，还怕找不到媳妇么？”

　　“说得也是。”

　　八卦的妇人们纷纷轻笑起来，嘲弄意味明显。

　　娘俩自然是听不到这背后的议论，慢慢走到了村口。此时在村口的第一户人家门口聚集了好几个妇人在那儿嗑瓜子闲聊。其中一个衣着最为讲究的妇人站在中间，其余的站在四周，大有众星捧月之感。

　　他们好像是在夸赞中间那妇人头上的一根绢花络金丝的簪子，眼里具是艳羡之情。中间妇人被一堆溢美之词包围，脸上春风满面，怡然自得。她忽而瞥见路过的周大娘，突然就笑开了，急忙把人叫住：“哎呀，穆哥儿娘，来得正好。”

　　周大娘见是向来和她皮笑肉不笑不怎么对付的村长儿媳李氏，原本不想走过去的，但旁的妇人也在冲她招手，她只好牵起林柚柚过去。

　　一过去李氏就一副热络的模样拉住周大娘的手：“来来，咱们村就你嫁得最好，穿过绫罗绸缎，戴过金银玉器，你来帮我认认，我头上这簪子，可是出自那什么名满上京的宝德楼？他们看了半天非说是出自南杭的锦韵斋。”

　　听到她前半句时周大娘的脸色就变了变，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她不想和李氏掰扯，她看了一眼她头上的簪子，笑笑：“我哪儿认得出来啊，你这簪子看着就不便宜，我还得给儿子送午饭去，先走了啊。”

　　说着就打算转身走掉，可李氏却拉着她的手不放，笑得更加热络，“别走啊，你从前想必戴过不少宝德楼的金银簪子吧，”说着，目光扫过周大娘如今只系着一条粗蓝布做装饰的发髻，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也是我一个在外头做生意的堂哥给我捎回来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牌子，他们都说是宝德楼的，你且帮我认认。”

　　李氏那句“你从前戴过不少宝德楼的金银簪子”也引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周大娘的发髻上，眼神纷纷都显出几分讳莫如深来。

　　周大娘脸色越发难看：“的确不认得，既然是别人送的，是哪个楼的又有啥关系呢，戴着好看就行。”

　　李氏忽做恍然大悟状：“噢，差点忘了，你回乡下也有四五年，倒是没有机会去宝德楼了，都是我不好，你快去给穆哥儿送饭去吧。”

　　周大娘讪笑一声，拉着林柚柚逃也似的离开了。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然的大笑，像是谁讲到了什么极为逗乐的事情。林柚柚明显感受到牵着她的妇人的手蓦然收紧了一些，掌心凉凉，却分外汗湿。

　　林柚柚仰头看了看，妇人唇瓣紧紧地抿着，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后，那堆村妇还朝他们看着，见她回头，又纷纷收回目光，状若无事地继续谈天八卦。

　　林柚柚杏眼轻眨，视线落在李氏头上那只绢花金丝簪上。配色如此艳俗，做工如此粗糙，怎么可能是宝德楼的东西？

　　再说，一年前就没有宝德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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