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青梅

　　来到镇上，周大娘领着林柚柚一路往西街那边的庠序学堂走去。

　　学堂中午其实是提供饭食的，只是需要买饭票去打饭，家里条件好的自然是每月饭票买足了给孩子，条件差些的会自己带中饭。当然，早晨带的到了中午肯定凉了。

　　周大娘舍不得孩子吃冷食，又确实买不了那么多饭票，想着学堂离家并不算太远，一般有空都会选择送饭，哪天实在没空才会给周穆钱买一顿饭票打饭吃。

　　当然，这样做的人家其实不少，有的是像周大娘家这样的因为钱少，有的则是因为钱多，嫌弃学堂伙食差，叫家里的仆从送饭。

　　林柚柚他们到的时候，庠序学堂门口已经站了好些送饭的人。不多时，学堂角楼里的下课钟响起，未几，原本安静的学堂里开始轰隆隆躁动起来，孩子们纷纷拿着自己的碗筷往饭堂冲去，有的则慢慢往门口这边走来。

　　林柚柚惊奇地发现，这里居然有不少女学生。

　　倒不是大历朝不准女子上学，实在是愿意送女子读书的人家少，越偏僻的地方越少。

　　从前在上京时，好些学堂都有女学生，林柚柚之前也去学堂念过书，后来家里败落，她跟着春娘来到这甜水镇，春娘家也有两个姑娘，都是没送去念书的，他们整个村儿都没谁送丫头念书。别说丫头了，穷人家连小子也是不会送学堂的。

　　林柚柚仔细观察那些女学生，见她们穿的衣裳布料细腻，绣花精美，想来这些姑娘家里条件都不错。

　　看着她们一个个笑意盈盈走在学堂里，林柚柚突然有些怀念自己念书的日子。

　　要是她可以再进学堂念书就好了……

　　＊

　　那边厢的一间教室里，孩子们已经兴奋地冲去食堂，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最后排的角落还坐着一个黑衣少年。少年修长瘦削的骨节轻轻翻动书页，神情专注。等教室外的走廊都空了，他才慢条斯理的放下书，起身往外面走去。

　　经过走廊尽头，那里正围着一群学生在看公示栏，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里探头。黑衣少年对此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就那样直直地经过，目不斜视。

　　有人兴奋地叫住他：“周穆，你快来看，你月测又得了第一！”

　　周穆闻言抬起头来，浅笑：“不看了，我娘给我送饭来了。”说完，继续往前走去。

　　另有一人回怼先前那个：“人家周穆才不屑看榜呢，回回的位置又不会变。”

　　“说得也是哈，你说咱们甜水镇的学生还有机会考过他吗？”

　　“啧啧，我看只怕整个府城的同龄学子里头，都没人赢得了他，你忘了去年府城里举行的一次诗文大赛，他轻轻松松拿了个第一回来。”

　　“那府城不行，在上京的学堂念过书的总可以吧？”

　　“上京的学堂？咱们甜水镇距离上京十万八千里，哪里会有在上京念过书的？”

　　……

　　周穆懒得留意身后的对话，兀自向学堂门口走去。

　　还是周大娘第一个看见他，老远就冲他招手：“穆儿！”

　　而先前一直在看女学生的林柚柚听到这声喊，才回过神来，顺着周大娘目光望过去，就看见一众花花绿绿奔走的学子里，一个穿黑衣的少年朝这边走来。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步子也和缓，在四周朝气蓬勃笑容洋溢的孩子里，显得格格不入，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他硬生生像个大人。

　　可仔细一瞧，他那眉宇间又透着年少的青涩。

　　见周穆朝这边看过来，林柚柚唇角弯起，露出颊边浅浅梨涡。

　　周穆先唤了一声娘，随后淡淡地向她瞥来一眼，对于她的笑，他没给任何回应。

　　林柚柚早料到了，一点也不恼。

　　周大娘把食盒递给周穆，他接过去打开看了看，问：“娘，这是谁做的？”

　　周大娘刚想回答，就被林柚柚 抢了先：“是干娘做的。”

　　周大娘诧异地看过来，林柚柚却还在说：“干娘做菜的时候我在帮忙生火。”说完后，她又仰起头冲周大娘笑嘻嘻眨眼，“是吧干娘？”

　　周大娘顿了顿，随后扯出个笑说是。只是心里还是挺疑惑的，决定待会儿私下问问柚柚为什么要这样说。

　　周穆仿佛信了这话，拿出饭来便开始吃。

　　林柚柚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吃了几口后并没起疑，这才放下心来，然后笑眯眯望着他吃。

　　其实哥哥真的长得很好看，比从前在上京的学堂里那些公子哥都好看。林柚柚自小就喜欢美好的东西，美丽的发簪，美味的食物，美好的小郎君。

　　当然，小郎君就是太冷太凶了。

　　这中途，时不时有几个女学生和他打招呼，林柚柚发现，那些女学生看向周穆时，两只眼睛都在冒星星，笑容一个赛一个的甜。

　　只是大都热脸贴了冷屁股，周穆每每淡然回应，几乎连笑都懒得笑一下。

　　但前赴后继的女学生却乐此不疲，林柚柚还挺理解那些女学生，毕竟好看的东西谁都喜欢。就像她，周穆对她再凶，她也不生气，看看他的脸就能消气。

　　当然，这也得源于她一向乐观，很少能有人让她发火。

　　不过，真不知道他对谁才能笑一笑。

　　林柚柚正在想像周穆开怀大笑起来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比不笑还好看，然后下一刻，就看见他笑了。

　　笑了？

　　阴沉脸居然笑了！

　　虽然离正常人的笑还有一定距离，但那微弯的眼眸，微翘的唇角，可不就是在笑么。

　　林柚柚觉得有点惊悚和诡异。

　　然后下一瞬，就听见一个甜美小姑娘声音喊：“周穆！”

　　随即，一个长相温婉的姑娘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哇……林柚柚在心里惊叹了一下。这个姐姐好温柔好漂亮！皮肤雪白，明眸皓齿，笑起来似芙蓉映水，娇美又透着温婉的气质，身上穿的是烟罗裙，腰间还配了枚玉佩，一看就知道家里条件不错。她身高到周穆耳朵处，看年岁大概也和周穆差不多。

　　“楚玉。”周穆难得给女学生这样大的回应。

　　叫楚玉的姑娘看见周大娘，又笑着和她打招呼：“周婶婶。”

　　周大娘笑容和蔼：“玉儿姑娘。”

　　楚玉正要和周穆说话，嘴才张了张，就听另一处有人喊：“姑娘，过来用饭了。”

　　楚玉回：“就来了。”

　　只好同周穆告辞，临去时忽瞥见周大娘身边的林柚柚，好奇地问：“这位妹妹是？”

　　周大娘笑道：“她啊，是我的义女。”

　　楚玉颇为惊讶，那边人又在喊她，她不好停留，只和林柚柚笑了笑就离开了。

　　林柚柚有点好奇，目光一直追随她，就看见她走到了不远处的一驾马车旁，一个婆子扶她上了车，车帘放下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上京学堂念书那会儿，到了中午春娘就会坐马车来给自己送饭，她也是在马车里闭着帘子吃。

　　楚玉离开后，周穆眼底那难得的笑意再次荡然无存，又恢复到阴沉脸状态。

　　林柚柚见他变脸比翻书还快，杏眼眨巴眨巴，然后震惊的发现一个秘密：哥哥是不是喜欢那个温柔小姐姐啊！

　　林柚柚忽然有点兴奋，这心情就像之前在学堂上学那会儿，听到中级班的学长们聊班里谁喜欢谁，谁又和谁订了亲，这事儿总能让少男少女炸开锅，兴奋得像捡了三百两金子。

　　周穆吃完最后一口饭，把碗递给周大娘时，无意间瞥了一眼林柚柚，就看见她正笑意浓浓地盯着自己，一双杏眸里蓄着兴奋的光，斑斑点点，闪闪烁烁。

　　有点扎眼。

　　有点直白。

　　有点讨厌。

　　兴奋个什么劲儿？

　　周穆冷嗤，自动把林柚柚划到学堂里那些光看他脸就一个劲儿往他边上凑的女学生们，他不喜欢这样的女子，也懒于和她们周旋。

　　午间休息时间不长，周穆不再停留，兀自转身回学堂里去了。

　　林柚柚也被周大娘牵着离开。

　　走在街道上，周大娘忍不住问：“柚柚刚刚为什么要说菜是干娘炒的呢？”

　　林柚柚笑着回答：“干娘，哥哥现在还不太喜欢我，我怕他不吃我做的东西。”

　　周大娘闻言颇为震惊，侧头去看身旁的小姑娘，只见她一双眼睛看着前方，浓密卷翘的长睫在午时中天的日光下轻颤，像驻足在纯白蔷薇上的蝴蝶，很好看，很乖巧。

　　乖巧到有点让人心疼。

　　也是个命苦的孩子，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成长的，居然这么会感知他人的情绪，得活得多小心翼翼才能做到这一点。

　　周大娘忍不住伸手抚摸小姑娘头上的揪揪：“柚柚这么乖，哥哥会喜欢柚柚的，凭干娘对你哥的了解，干娘敢打赌，不出一个月，一个月后哥哥就会喜欢柚柚这个妹妹。”

　　林柚柚听到这话，不知道是为了鼓励自己还是鼓励周大娘，郑重地点头：“嗯！”

　　然而其实她脑海里此刻浮现的，是昨天晚饭后周穆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她想，一个月后周穆没把她丢出家门就不错了。不过，她不会让他得逞的！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个安宁的足以让她长大成人的“避难所”。

　　真的，她也只需要长到十六岁，只需要八年的时间，她会在这八年里好好存钱，买个小房子，十六岁后她就出去立女户，到时候她不会再赖在这个家惹哥哥烦。当然，那个时候她还是会视干娘为干娘，至于哥哥，看情况吧。

　　此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从他们身边跑过，见了周大娘，还笑眯眯打了声招呼，然后一溜烟拐进了去庠序学堂的路。

　　林柚柚有些好奇：“那是谁呀？”

　　周大娘笑笑：“那是你哥哥的同窗，一个班的，同桌。”

　　林柚柚明了。

　　那边厢，周穆回到课桌旁，拿起方才还没看完的书继续看，班里的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乜一眼旁边，他的同桌还没回来。又不知哪儿贪玩儿去了，他今天可不会再帮他圆谎。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阵风袭来，一个少年在他身边落座。周穆神色如常，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翻着书页。

　　而那少年一见他却分外兴奋：“周穆，我刚刚遇见你娘了！”

　　哦。周穆不言，又翻一页书。

　　“还看见一个妹妹，哇，好乖好漂亮，你家亲戚吗？”

　　吵。烦。周穆向旁边侧了一下，不搭理。

　　少年不依不饶，凑过去故作神秘：“我刚刚听你娘对那位妹妹说了一句话，关于你的，你想不想听？”

　　周穆再侧了一天，把才搭上他肩头的爪子丢脱。

　　“哎呀。别一副死人脸，你娘刚刚和那妹妹打赌来着，说你一个月之内就会喜欢她了。怎么？你讨厌那位妹妹？那么好看你也能讨厌得起来？是不是男人！”

　　周穆再翻了一页书。

　　少年还在巴啦：“她是谁啊？是不是你表妹堂妹什么的？该不会是你娘给你找的小媳妇儿吧！你不喜欢以后介绍给兄弟我——”

　　书合上，书角轻点在少年脖颈上，也只是一瞬之间，话音戛然而止。

　　周穆丢书起身，离上课还有半刻钟，他还是出去透透气得了。

　　徒留下大张着嘴巴咿咿呀呀却发不出半个完整字音的少年哀怨地望着周穆离开的背影。会点穴了不起啊！

　　周穆走到一处回廊下，背靠廊柱，双手抱胸，目光随意落在廊下的一片花圃里，时值五月，花圃里玫瑰开得不错。

　　一个月？笑话！

　　他轻笑了一下，眼里露出几分恶劣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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