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青梅

　　林柚柚竖着耳朵倾听，脚步声越来越近。

　　周穆是来趁着干娘睡熟赶她走的吗？

　　她如今没有栖身之所，如果这个时候被周穆赶出去，很可能会沦为四处漂泊的叫花子，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拐走，卖去勾栏瓦舍，一辈子就没了。即便她坚持不走，在院门口赖着，今晚就得睡更深露重的地面。她不想。

　　小姑娘捏着被子急得浑身冒汗，待会儿他要是敲门，她打死也不开，最好敲门声能把干娘闹醒，这样他就别想丢她出去了。

　　脚步声近了，近了……

　　又远了……

　　？

　　林柚柚有一瞬间发懵，随即意识到周穆并不是来找她的，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缓了一会儿接着躺下。

　　或许人家只是起个夜去茅厕，是她太过紧张了。

　　林柚柚闭上眼继续睡觉。

　　谁知没一会儿又传来“哐当”一声。

　　林柚柚再次睁眼，这又是什么声音？

　　有点像什么铁东西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方位好像是灶房。应该是周穆弄出的响动。

　　她决定不去管，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结果，几息的功夫又开始响起一阵铲锅铲的声音。或许是因为灶房就在她房间的不远处，那边的声音分外清晰。

　　这还怎么睡得着……林柚柚睁着眼叹息一声，突然开始好奇周穆大半夜在灶房干嘛？

　　她推开被子起身下床，打开房门，月华撒在静谧的院子里，幽幽的槐花香在暗夜里浮动，还伴随着……什么饭菜的味道，像是有人在炒腊肉饭。

　　林柚柚瞥向灶房那边，就看见灶房门大开着，里面透着昏黄的火光。腊肉味好像是从那边传出来的。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好奇地走了过去。

　　知道多半是周穆在里面，她只好趴在门边探着脑袋偷偷瞧。

　　灶台里的火光将灶房照亮，呈现出橘子皮似的暖黄，柴草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少年一身黑衣立于灶台前，幽冷的眸子颇为严肃地盯着锅里，右手拿着铲子正在翻炒。

　　林柚柚看了一会儿，闻着那味道嘴巴张了张，再张了张，欲言又止。她很想提醒周穆，你的腊肉饭再炒两下就糊得吃不下去了，但一想到下午他单独对自己说过的话，还有他每次看她的眼神，想想还是算了。

　　结果她没开口，对方先说话了。

　　周穆自始至终都没有偏过头来看一眼，但相当笃定林柚柚就在门口：“你来做什么？”

　　林柚柚：“……”

　　既然被发现了，林柚柚也不再藏着掖着，走进灶房里，露出招牌甜笑：“哥哥是在做夜宵吗？”

　　周穆睨她一眼，手里继续动作，没理她。

　　林柚柚闻着了锅里的味道，似乎已经介于糊与不糊之间。算了，还是提醒一下吧，毕竟食物又没得罪谁，何苦糟蹋了：“哥哥，你的饭该起锅了。”

　　周穆透过热气腾腾的白烟看向锅里，一些白米粒已经开始起锅巴，的确是该起锅了。不过因着林柚柚的话，他还是持续的再炒了两下才盛出来，像是为了证明他可不是听了她的话才这么干的。

　　起锅后，周穆旁若无人地端着腊肉饭坐在一边的小矮桌旁就开始吃。林柚柚下意识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两只白皙小手托着下巴看着少年吃饭。

　　氤氲的热气里，林柚柚盯着对方碗里的饭看得挺出神。啧啧，不听她的话，看看，米饭都起小锅巴了。看那样子，周穆用的应该是晚饭时没吃完的腊肉和剩饭炒的。当时他的确没吃多少，夜里加餐倒是正常。

　　周穆起先吃得挺快的，但瞥见对面的小姑娘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碗，动作突然就慢了下来。心里升起一点恶劣的捉弄意味，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

　　他故意吃得极慢，特地吃给她看，有时候夹起一块腊肉来，还专门停在半空抖两下，似乎是要让谁看清上面亮锃锃的油。这姑娘晚饭吃得不多，应该也饿了吧。

　　他等着她坚持不住肚子饿出咕咕叫声，没准还会求他给她也吃一点。

　　周穆一边慢条斯理地吃，一边津津有味地想着待会儿林柚柚饿得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那双眼睛总是透着几分无辜纯真把你望着，装满泪水一定很好玩。

　　而可怜兮兮的林柚柚还不知道自己在周穆心里已经饿哭了，她杏眼眨巴眨巴，死盯着周穆碗里……的一只已经炒熟的小苍蝇，那苍蝇浑身泛着油光，混迹在有一点点焦的炒饭里，看起来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丑感。

　　哥哥都吃一半儿了，要不要告诉他……

　　筷子夹卷一块腊肉，正好把小苍蝇裹在了里面，周穆浑然不觉，还夹到半空停顿了一下，像是好叫林柚柚看清楚这腊肉金灿灿诱人的色泽，看他是怎么一口一口把它吃掉的。

　　而林柚柚只看见了苍蝇，小嘴一时抿紧，把梨涡都抿了出来。

　　眼看苍蝇就要送进哥哥嘴巴里，林柚柚终于忍不住开口：“哥哥！”

　　周穆手一顿，睨向林柚柚，嘴角弧度越发明显。他等着看她眼里蓄起我见犹怜的光，然后说她也想吃。到时候他就端起碗在她面前吃个干净，一粒也不剩。

　　“哥哥，那个……你饭里有苍蝇……”小姑娘声音柔糯糯。

　　周穆微扬的嘴角僵住，就看见小姑娘伸手指向了他夹起来的腊肉。

　　他不太信，但还是把筷子翻了一下，腊肉转了个面，然后，果然，真的，一只苍蝇夹在肉中间。

　　周穆突然有点反胃，闭着眼睛吞了口唾沫，青涩的喉结克制地滚了滚，但碍于林柚柚在旁边，他把那股想吐的劲儿强忍了下去，然后故作平静地站起来，走到泔水桶旁，把剩下的一点饭全部倒掉了。

　　林柚柚跑过来：“哥哥你没事吧？”

　　周穆斜她一眼，小姑娘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右眉弓上的那颗小米大的朱砂痣随着秀眉动了动，带着一脸懵懂的关切看着他。

　　原本是想捉弄一下别人的，怎么反倒好像自己被捉弄了一番。周穆脸色越发阴沉，一股郁结之气憋在心里，他更加想吐。

　　林柚柚颇为担忧，决定想办法安抚一下，她仰着脸笑道：“哥哥不用介怀，不就是一只苍蝇嘛，我从前还在菜里吃到过菜青虫，还是绿油油的，肉肉的，拿筷子夹一下，软软的……”

　　“闭嘴。”周穆冷冷打断她。忍。

　　林柚柚顿住，发现周穆脸色又灰了几度，她想，看来举例说明不足以安抚哥哥，那就换一种方式吧。于是，小姑娘再次莞尔：“哥哥，其实我会做饭的，以后我做给你吃呀，我会的菜品可多了，粉蒸肉，醋熘白菜，酱香排骨，炸茄盒，炸藕盒，还有汤，白菜豆腐汤，韭菜蛋花汤……”

　　“闭嘴。”周穆再次冷喝，“我不会吃你做的东西。”

　　话说完的时候人已经踏出灶房门，但似乎为了再次强调什么，停下脚步，近乎咬牙切齿：“死也不会！”
　　却没回房间，而是去了茅厕。

　　紧接着，静谧的夜里响起一阵呕吐声。

　　林柚柚站在灶房门口轻叹一声。心想，她的厨艺和做手工都是娘亲亲授，“死也不会”的话那真是可惜了！

　　而且，原来乡下长大的孩子也这么讲究的吗？一只苍蝇而已。

　　记得之前在春娘家，菜里什么老鼠屎，什么蟑螂腿，什么米虫子，都出现过，春娘一家都舍不得把菜倒掉，而是把虫子蟑螂老鼠屎夹起来丢了，然后菜照样吃，也不见得他们会吐。

　　好一会儿过去，呕吐声止住，少顷，周穆从茅厕出来，路过灶房时，林柚柚借着月光发现，周穆的脸色有点发白。

　　林柚柚本来想建议他喝点水缓缓，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周穆目不斜视地走过她身边，回房间去了。

　　林柚柚轻叹一声感慨：这个哥哥一点也不好相处，很难对付，又冷又凶。

　　不过她一点也不气恼，她向来乐观，一般的人和事都气不着她。她倚着灶房门看了一阵月亮后，也回房间去了。

　　回房后，或许是因为时辰的确不早了，一沾枕头就着，这一夜倒还睡得安稳，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起床穿好衣裳走出房间，外头天刚蒙蒙亮，正好看见周大娘捏了一把青菜往灶房里走。

　　林柚柚跑过去，笑盈盈：“干娘做早饭吗，我来帮你吧。”

　　＊

　　周大娘往灶笼里添了一把柴，抬头望向正在挥勺子的小姑娘，小姑娘身高不够，搭了个木墩子才能在灶台上做活。

　　起初周大娘还叮嘱两句，后来看到林柚柚动作熟稔，几时放米，几时搅锅，几时下菜都颇有一番张法，不知不觉就噤了声。

　　外头的天渐渐大亮，锅里的青菜小粥白绿相间热气氤氲，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已然煮得烂熟，小姑娘把粥舀到木盆里，浓稠的粥在半空拉出丝来，清香四溢，周大娘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再次看向正在专注舀粥的小丫头，小脸俏白，从侧面看她圆润的唇珠微嘟，身上还是那身儿子前几年穿的深灰色交领衣，有点陈旧。

　　买这丫头的时候周大娘也是想到过她会做饭的，毕竟穷人家里的孩子早当家嘛，可没想到她做饭会这么香。瞧这粥熬得，比她熬的可粘稠得多。

　　把粥和碗勺端进堂屋的饭桌上时，周穆那厢已经在房间里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了，此时洗漱完也来到堂屋。

　　林柚柚仍旧坐他对面。小姑娘礼貌性和他打招呼。

　　意料之中的，周穆并不理她，他兀自用勺子舀粥到自己碗里，舀第一勺时他就发觉，今天的粥和以前不太一样，舀起来居然还能拉丝，似乎更粘稠一些，青菜绿与大米白也更加分明锃亮。

　　不过他也没多想，盛好粥后，就开始吃起来，吃完还赶着去学堂。

　　今天娘做的这粥倒是很不错，娘的手艺就是这样起起落落，时而咸得发齁，时候又淡得像没放盐，偶尔有一两次味道不错的时候。

　　周大娘一边吃一边看儿子，就见儿子今天吃得格外认真格外的快，三下五除二就干了大半碗。

　　她在心里暗自惊叹，转头看林柚柚，小丫头做的粥儿子这么喜欢吃吗？

　　周大娘问儿子：“穆儿，今天这粥怎么样？”

　　“嗯，不错。”周穆舀一勺进嘴里。

　　周大娘一听，不由得感叹：看来柚柚的手艺挺合穆儿胃口，这是好事儿啊，将来等他俩大了成了亲，媳妇做的菜相公爱吃，和和乐乐小两口，挺好挺好。

　　周大娘想着想着脸上堆起满意的笑来：“锅里还有，不够再去盛。”

　　周穆舀起碗里最后一勺粥：“好。”

　　周大娘一边吃着自己的，一边漫不经心说：“这粥还是柚柚熬的呢，你喜欢就多吃点。”

　　刚入口的粥没来得及嚼，突然涌进喉头，周穆被呛得咳嗽不止。

　　正在埋头喝粥的林柚柚抬头看向周穆，有些不解地眨巴眨巴眼。恰逢此时她忽然想起来昨晚周穆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来着，好像是——他死也不吃她做的东西……

　　咳得眼眶都红了的周穆一脸阴沉，阴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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