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闺女

　　徐若若玉白雪嫩的耳垂浮起一抹嫣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抚了抚后脑勺，声音清脆，“其实没有啦，就是宋大哥不用这么破费，我这些天白吃白住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而且我还什么忙都帮不上，总是碍手碍脚。”

　　宋均之因为方才喝了些酒，身上微醺，但是目光清明，他身姿修长挺俊，立于庭院中，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徐若若低头望见地上的倒影，明明不能瞧见他的面容，但只是垂影也觉得莫名信赖。

　　头顶传来宋均之清越的声音，“小姑娘家家，不需要想这么多，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更何况，我近日忙于俗事，有你在，屋中书籍才不至于落了灰，该是我谢你才是。”细听之下，隐隐还有些笑意。

　　徐若若听了宋均之的话，被他的逻辑逗得眉眼微弯。宋均之不像卢成怀会说些笑话趣事，或是带着她调皮捣蛋，但是站在宋均之身边，似乎连身边经过的风都变得温柔，让人心生满足，莫名安稳。

　　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似乎总有种无忧感，干净纯粹，像初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宋均之的声音也舒缓了许多，他提醒道：“好了，晚上风凉，快些进屋去，莫要着凉了。”

　　然而徐若若还是杵在原地，手纠结的交叉，做着小动作，眼巴巴的望着他。

　　宋均之轻笑，也不需猜，就知道小姑娘是为了什么，“你且放心，我今日问过了，你父亲约莫这两日应该就能出释。所以你这两日要好好休息，可不要等你父亲好不容易见着你，反过来忧心自家女儿怎么消瘦憔悴了。”

　　徐若若得了宋均之的话，眼底隐含的担忧犹豫才算消散。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做保证似的，重重应道：“嗯！宋大哥放心，我这两日肯定养足精神，好好的见爹爹。宋大哥也是，要少喝些酒哦，喝酒伤身，我刚刚都嗅到你身上的酒味了。”

　　说完，徐若若还故意皱了皱鼻子，配上圆溜溜的眼睛，娇俏极了。

　　宋均之笑了笑，“竟然叫你闻出来了，好，我答应你，日后少喝酒，你晚间也要早些休息，不需想太多。”

　　宋均之没有解释，他平时不是贪杯之人，这两日酒碰的多些，但也是为了帮徐掌柜，不得不应酬。甚至于他还是个细心妥致，观察入微的人。别看徐若若白日里表现得没心没肺，脸上也总是笑着的，和卢成怀玩闹，其实心中一直记挂徐家人的安危。

　　只是，相较于把担忧愁苦摆在脸上，徐若若很懂事的把自己的情绪藏在心里面。她不想将不好的情绪带给其他人，也不想让宋均之和卢成怀担心她。明明什么忙也帮不上，她能做的，只是让宋均之可以不用在替徐家人奔波的时候，还要多忧心一个自己。

　　然而到了晚上，面对弯弯的明月，徐若若也会因为思念徐家人，担心在牢狱之中的徐掌柜过的怎么样，而辗转反侧，整宿整宿的失眠。

　　到了白日，虽然徐若若面对宋均之和卢成怀的时候，笑得灿烂，会配合着卢成怀玩笑，听他说各地见闻，有说有笑，特别捧场，但是眼底的淡淡青黑是骗不了人的。

　　宋均之看着不说什么，其实心中是知晓的，正好晚间时机恰当，就和徐若若谈了谈，有心宽慰她几句。

　　徐若若原本弯着的眼睛和微扬的笑容慢慢消失，有些低落，搅着手指，“宋大哥，原来你都知道啊。”

　　“嗯，我知道。”

　　徐若若睁着圆润的杏眼抬头望了望宋均之，又默默垂下头，眼睛盯着地上的某处，无措茫然，语气中充满不确定，“宋大哥，你说，我娘和姐姐是不是很担心我，看守的人会不会为难她们，爹爹一个人被关在狱中，晚上会不会冷，地上会不会很潮，他膝上有伤，一到阴暗潮湿的地方就容易疼。他们，会打他吗？”

　　说着说着，徐若若的眼眶里就蓄满了泪，声音微微哽咽。她强忍着不想哭，可是豆大的水珠一滴一滴的落下，将青石板打湿。

　　宋均之轻叹一声，朝徐若若走了两步，修长有力的大手轻轻帮她拭去眼边的泪水，“莫哭了。”

　　徐若若泪眼朦胧，看着宋均之温声哄自己时眼中的无奈，不由脱口而出，“宋大哥，你若是我哥哥就好了。”

　　徐掌柜只生了两个女儿，刚生下徐芷兰的时候，虽说是个女孩子，但是是头胎，又有先开花后结果的俗话，徐家人都还不太算失望。加之徐家当时勉强算是中上之家，底下好几个丫鬟婆子使唤，也不太在意。

　　后来求神拜佛，好不容易徐母又怀了一胎，不论是请的大夫还是神算都说徐母腹中是个男胎，徐母孕中还格外爱吃酸的，当时可喜坏了徐家人，尤其是盼望孙子的徐老太太。

　　谁知道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还是个闺女，徐掌柜失望归失望，但是横竖都是自己的骨血，都是一样的疼爱。徐母自不必说，忍受分娩之痛生下的孩子，怎么可能因为是个女孩就不疼爱呢。

　　唯独徐老太太，在徐若若幼年时短暂的记忆里，祖母看见自己从来没露过笑脸，总是淡淡的。

　　她小时候喜爱圆溜溜的东西，看到祖母房里的佛珠会忍不住好奇的摸一摸，结果人小没准头，不小心将佛珠扯坏了。手上也不小心被崩掉的线绳划伤，沁出了血，闻讯而来的祖母丝毫没有在乎她手上的伤，只是嫌恶的看了她一眼。

　　徐若若人小，当时不明白，懵懵懂懂的，只记得娘亲从伺候的嬷嬷口中知道这件事后，心疼的抱着她掉眼泪。小孩子都是敏感的，从那以后，除非必要，她很少踏足祖母的屋子。

　　再后来，祖母因为年事已高，就故去了。可当时那嫌恶的眼神，一直到现在徐若若都还记着。

　　再大些，胡同里的太太夫人也总会在私底下议论，偶尔叫徐若若听见，诸如他家没个男孩继承香火，成了绝户。还有徐家夫妇打算招赘的念头传到了外面，那些太太甚至说些何不从族中过继个孩子的话，觉得他们家来日定然是要后悔的。外头招的女婿怎么抵得上有血缘关系的宗族子弟。

　　徐若若每每因为这些被些太太夫人围着说些风言风语，似是而非的话，或是因此遭受不公的时候，偶尔便会想着，若是自己有个哥哥该多好。

　　徐芷兰自然是好的，她是很好的姐姐，会为她绣好看的帕子，偷偷贴补徐若若的零用钱。但徐芷兰总是呆在宅子里，身姿秀美的于闺房之中，在拜访宴会的时候落落大方的受太太们的夸赞。

　　徐若若偶尔也会希望自己有个兄长，可以和她讲讲外面的见闻，会带着她在外头闹腾，或是在她被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

　　只是这个念头一直不甚明晰，可是当宋均之站在她面前，温和的帮她擦拭眼泪，语气无奈的哄着她的时候，面前人的面容，好像和幼时自己渴望的兄长的背影默默重合。她一直期望的兄长，第一次有了实质的样子。

　　徐若若觉得，如果她真的有一个兄长，就应该是宋均之这样子的。明明看起来有些清瘦，但是胸膛宽厚，挺直的脊背像是能承担一切，让人莫名安心。

　　“为什么不可以呢？”宋均之的语气如春风般和煦，“我原应该有个妹妹的，只是她未能来到这世上，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妨喊我声哥哥。”

　　他的大掌抚了抚徐若若的发顶，意外的温暖包容。

　　徐若若声音轻轻的，小心翼翼地试探喊道：“哥、哥哥？”

　　“嗯。”宋均之柔声应道。

　　徐若若的脸上渐渐有了笑靥，笑容明媚了不少，“均之哥哥！”

　　“嗯。”

　　“均之哥哥！”

　　“嗯？”

　　徐若若一擦眼睛，虽然因为刚刚哭了一场而显得有些红肿，但是整个人都透着喜悦的光芒，眼睛亮亮的，很有神，“我要去睡了，你也要早点休息。”

　　宋均之笑了笑，答应她，“好。”

　　明月高悬，月亮的光辉洒落在大地，不因富贵贫贱而有所偏颇，它以高洁的姿态俯瞰众生，再多的悲欢离合、鼎食鸣钟，落在它眼中，都不过是一瞬而已，众生皆苦。

　　次日天明，好不容易安睡的徐若若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惊得睁开了眼。

　　她莫名心中一跳，虽然仍有困意，用手揉了揉眼睛，强撑着困意想去探个究竟。好不容易走到桌边，就传来开门的咯吱声，知道是有人去开门了，徐若若也不急，恰好有些口渴，拿起桌上放了一夜的茶水，也不在意它冷的发凉，直接往杯子里倒。

　　清凉的茶水入喉，又值夏天，哪怕是早上也有两分燥意。这一杯冷水下肚，一下子就清爽了不少。

　　正当徐若若满足的将杯子放下的时候，门外已经没了声音。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徐若若的门前戛然而止。隐约觉得门外好像有人站着，徐若若随意的捋了捋衣服，像开门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门一打开，引入徐若若眼中的，是紧蹙着眉头，神色看起来很难看的宋均之。认识宋均之这么久，徐若若从未看到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就算是当初徐若若坦言徐芷兰可能涉及警察署给她们家安插的罪名的时候，宋均之也只是垂了垂眉，思索了片刻。

　　如今这样，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不知为何，徐若若心头一跳。

　　她看向宋均之，“均之哥哥，怎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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