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闺女

　　“这事不急，我还有些事未交代清楚。”宋均之悠然道。

　　总归是宋均之自己的事，他素来行事稳妥，卢成怀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不相信他，故而也没有多问。

　　只当宋均之在申城还有未清的事宜，卢成怀又把话题往乱七八糟的地方扯了去。不是问大洋彼岸的女孩子们漂不漂亮，性格可是奔放火热，就是话里话外怪宋均之冷淡，不肯多给他写几封信。

　　沉迷和兄弟笑闹的卢成怀并没有注意到，徐若若在听到宋均之说不急的时候，眼里迸发的光芒，带着点喜悦，像星辰一样，耀眼纯净。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这样悠闲宁静的日子，委实是记忆中最好的样子。我正年少，你当年华，人生得有几回这样的适如其分呢！

　　因为徐掌柜的事情，宋均之隔了一天，也就是第二天，又去寻了冯处长。

　　他知道冯处长正当年青，比起财帛，更能动他心扉的是仕途前程。虽说颇有志向，一心要整顿警察署里的乱像，但冯处长也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说，有其他的仕途上的资源摆在面前，那么暂缓揪警察署的辫子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叶队长不是好啃的骨头，一时半会儿拿他们也没办法，无关痛痒的事若是能卖到人情，自然是最好的。

　　以冯处长这个年纪，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肯定不是把原则和规矩看得重于一切的人，适当的变通也是明白的。

　　所以当宋均之再次寻冯处长的时候，没去什么酒楼，也没在城南，而是去了租界所在的城东。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门童推开大门，进去之后，面对侍应生的询问，宋均之却说了三个人。

　　冯处长有些讶异的抬了抬眼镜，松手的时候又恢复如常，笑着问宋均之，“均之，看来今天我不是主角嘛！”

　　四四方方的长条桌上，摆着洁白桌布，边缘还有花边起伏，看起来高雅不俗。

　　宋均之坐在冯处长的对侧，面带微笑，“怎会，只不过均之托大，有个人想介绍给您认识认识。”

　　冯处长没有顺势应下，官场呆久了，最擅长打太极，既然弄不清状况，糊弄着说点，别冷了场面就是。

　　“哦？”冯处长将哦这字拉的极长，像是不信，又像是调侃。

　　“怪不得你今日约我出来，我还当你是来请我尝尝这儿的法式焗蜗牛。”

　　宋均之笑了笑，不置可否，“这家餐厅的起泡酒也很不错。”

　　干型起泡葡萄酒最适宜配焗蜗牛，宋均之的话也算是应了冯处长前头说的话。

　　宋均之心中知晓，等人来了，冯处长自然会换了态度，这时候随冯处长的意，打些官腔也是无妨。

　　正说话间，另一个西装革履，穿戴整齐的金色卷发洋人被侍应生带进来，一进餐厅里头，他的目光就扫到坐在桌前的宋均之。

　　金发洋人的面庞上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热情，用熟悉的口吻对着宋均之打招呼，“嘿，宋。”

　　等金发洋人临近餐桌的时候，宋均之从位置上起身，他唇角微扬，自信从容，“乔治，好久不见。”

　　乔治一边握住宋均之伸出来的右手，一边给宋均之来了个拥抱。乔治笑容洋溢，“宋，难得你会想起我，回国了都不给我送个消息。”

　　冯处长坐在餐桌的一侧，看着这个金发洋人，越看越觉得眼熟。

　　宋均之和金发洋人寒暄了几句，然后便重新将目光落回冯处长身上，笑容温和，“冯处长，这位就是我想为您介绍的人，华生公司的负责人之一，兼任租界顾问，乔治.肯尼迪。”

　　听到乔治后缀的姓氏的时候，冯处长明显惊讶的了一瞬，他收起了刚刚的散漫，笑容热切了不少，主动对乔治伸出了手。

　　或许是看在宋均之的面子上，骨子里高傲轻慢的乔治并没有给这个素不相识的青年华人下马威或是出言讽刺，而是配合的握了冯处长的手。

　　只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瞧着公式化了不少。

　　可这一切对冯处长来说已经足够了。单凭乔治的身上担任的职位，以及他背后的姓氏，已经代表了一切，家族的财富还有身居要职的亲人们。冯处长不是商人 ，但是他比商人更加精于计算。

　　尤其是他如今正需要一个像这样背景的人，为他背书说话。

　　冯处长殷勤的招待乔治，和乔治扯些风土人情，攀附关系。一向有些瞧不起人，眼高于顶的乔治还算配合的不时应和了冯处长几句。

　　宋均之则坐着，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默默饮了口葡萄酒，矜贵慵懒，隐隐有些高不可攀。

　　一场饭局，往往没有它本身的实际意义，它填饱不了参与者的肚子，却能让人感到精神振奋，因为每个人看起来都是笑着的，好像气氛和乐，至于其中的人，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又有什么人知道呢。

　　总之，等散场的时候，三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了些酒气。离去前，冯处长明显醉的重些，但整个人都处在兴奋状态。声音略高，但对着宋均之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

　　“均之兄弟的意思，我是知道的，你放心，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你既然牵了线，为兄也是要聊表聊表谢意的。你且放心，那徐秉才过不了两日，一定给你放出来。”

　　宋均之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淡笑，举起手上的杯子，微倾，“如此，多谢冯兄了。”

　　因为冯处长喝的有些醉了，侍应生在外面拦了车，先送冯处长回去。

　　送走了今天要招待的人，宋均之坐在位置上，态度淡淡。

　　正巧乔治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餐桌上只余宋均之，全然没有刚刚的应付模样，眉宇间露出不屑的神色，熟稔的对着宋均之开始讽刺起了冯处长，“啧，那个愚蠢的官员终于走了。真是讨厌他们这一套，攀关系扯风雅，是不是你们的‘官场’学的同一种聊天方式，真让人不适。”

　　乔治另点了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饮了一大口，素无忌惮的开始毒舌吐槽。

　　紧接着，乔治一耸肩，“当然，我的讨厌里不包括你。”

　　他自恃是个绅士，满以为自己对宋均之格外宽容。

　　宋均之却不跟着乔治的把戏走，对于这样与生俱来的高傲者，但凡你顺着他的意，就会落了下乘。宋均之不是靠着他们家族庇护的赞美簇拥者，他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真论起来，宋均之背后的资本也完全不输乔治，同样是鲜衣怒马，养尊处优的人，怎么可能被牵着鼻子走。

　　故而宋均之依旧淡淡，手上拿着刚刚的高脚杯，淡淡啜了一口，“很可惜，我和他们出生同一个祖国，担不起你的青眼。”

　　乔治摊了摊手，无所谓的说，“你还是这个脾气，比名媛会里的小姐们还难哄。为难我为了你应付了那位烦人先生那么久。”

　　乔治说到最后，听着还像有一丝委屈，但是看他的面容全然不像那一回事，说是应付，其实是拿冯处长当作猴子一样看了，上蹿下跳，以乔治的恶趣味，心里面指不定多得趣。

　　乔治是什么样的人，在刚认识他的几年，宋均之已经了解的不能再深刻了，故而并没有把他的惺惺作态放在心上。两个人相对而坐，淡淡的喝了杯中的酒，宋均之轻扫了眼窗外的夜景，留下一叠法郎，轻轻逸逸回家去了。

　　至于乔治，对于他来说，夜色才刚刚开始。

　　宋均之一路闲散的走回去，任由晚风吹散他身上的酒气，清爽舒适。临到家门口，才发现门是掩着的，朦胧的灯光从门缝透出，柔和温暖，照的人心中舒适。

　　宋均之有意放轻脚步，不愿吵着里头的人。

　　推开门扉，徐若若坐在庭院桌沿，撑着脸，半眯着眼睛的困倦模样映入宋均之眼中。

　　听到门吖吱的声响，徐若若的瞌睡虫一下子跑光了，她兴奋的双手撑着桌边站了起来，眸光璀璨，明眸皓齿，“宋大哥，你回来啦！”

　　“嗯。”宋均之温和应道。“晚饭吃过了吗？”

　　面对徐若若的时候，宋均之一直是沉稳温良的兄长样子，对徐若若处处关怀，分毫没有对着乔治淡薄和面对冯处长等人的客套疏离。

　　徐若若点点头，不无开心的和宋均之絮叨起来，“吃过了吃过了，是卢大哥从天香居带回来的一整套席面，有松子鱼、酒酿橙子、糖醋里脊……”

　　报了长长一串菜名，徐若若开心的眯起了眼睛，“特别特别好吃，全都是我喜欢的。宋大哥，要是你也在家就好了。”

　　宋均之看着徐若若难得的雀跃，不由轻笑，“等下次，再点份一样的，我陪你们一起。”

　　徐若若眼睛亮了亮，可是随即又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

　　“嗯？”宋均之喉间溢出轻问，声音低沉，“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徐若若眉眼低垂，玉白的额间有些沮丧的神色，“感觉好麻烦，我住在这里就很麻烦宋大哥了，天香居的东西还那么贵。”

　　宋均之清笑出声，“还是个小姑娘，想这么多做什么。”

　　徐若若纠纠结结的两只手扣在一处，眼尾嫣红，“可是……”她小心的瞥了宋均之一眼，斟酌措辞，想尽量顾及宋均之的面子，委婉道：“宋大哥过的也不容易，现在生意不景气，大家过的都不太容易。”

　　徐若若实在是稚嫩，看她费力想照顾自己自尊心的样子，宋均之眼底浮起淡淡笑意，“想来是成怀不着调的同你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了。只是，我自问在吃穿上并不算抠搜，怎么叫你信了成怀胡扯的话，倒让你觉得我养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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