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闺女

　　“若若……”

　　宋均之的话堵在喉间，他素有诡辩之慧，很少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但刚刚知晓的那件事，他实在不知应该怎么开口。明明昨日还在盼望着和家人团聚，今天却传来噩耗。

　　他看着小姑娘瘦弱的削肩，一时不忍开口。

　　像是察觉有异，徐若若小心翼翼地试探的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吗”

　　“若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宋均之顿了顿，艰难开口，“你父亲去世了。”

　　徐若若愣了愣，脸上强颜欢笑，像是没有听清，“均之哥哥，你在说什么啊，我好像没听懂。”

　　宋均之轻叹，眼底浮起淡淡心疼，如实道：“刚刚传来消息，昨晚狱中失火，你父亲没能及时逃出来，过世了。”

　　徐若若身子一下子瘫软，跌坐在门前，面色惨白，眼睛呆滞，喃喃道：“怎么可能呢，爹爹、爹爹他不会丢下我的，爹爹……”

　　她整个人面白无神，语无伦次，不知道喃喃了些什么。

　　宋均之叹息一声，蹲下身，和徐若若平视，一双大手轻抚她的后脑。徐若若的额头触及宋均之的肩膀，在他修长的大手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抚下，情绪崩溃，伏肩痛哭。

　　听到声响，从房内出来的卢成怀，一开门，看到的就是面容苍白的女孩跌坐地上，绝望的伏在宋均之肩上失声痛哭的样子。宋均之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安慰着她，动作轻柔，珍重疼惜的模样，是卢成怀与他相处多年都未曾见过的。

　　一直过了很久，徐若若哭的嗓子都哑了，呼吸若有若无，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虚弱无力，好像易碎的摆件，让人连触碰时也不由小心翼翼。

　　她声音嘶哑，眼神看起来已经冷静了许多，至少说话能通顺。

　　“我，想去看看我爹。”徐若若眼圈红肿，鼻尖通红，看着可怜兮兮的，声音微弱，但语气很坚定。

　　宋均之也知道，这样的事，对于她这样的小姑娘来说，不亚于天塌了。他沉默了一瞬，轻柔的用指腹拭去徐若若眼边的泪花。

　　“好。”

　　他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应允了她，并不言说这背后的风险。因为徐掌柜的过世，徐宅那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徐母和徐大小姐一家老小都逃了。

　　换言之，徐掌柜一家的罪名还未被推翻，她们这时候举家逃走，意味着她们是畏罪潜逃。光是这项罪名，就让事情变得难办了许多。

　　连同徐若若，也被牵扯在其中。

　　这个时候将她带出去，还是去见徐掌柜的遗体，风险多大不言而喻。可宋均之还是应下了。

　　清晨地板还沁着寒意，一直坐在地上也不是事，宋均之一手锢住徐若若的手肘，沉稳有力的双手撑着她身体的大半重量，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宋均之看了眼还杵在自己房门外的卢成怀，嘱咐道，“去厨房沏壶热水来。”

　　卢成怀在那也杵了半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贸然上前，这时候听见宋均之指示自己，二话不说，麻利的去了厨房。总归比站在那什么也不做的要好，他虽然不知道缘故，但也能看出来徐若若必然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这两日的相处，卢成怀对徐若若的印象还挺好的。心思干净，伶俐牙尖，又不失小女孩家的娇俏可爱。

　　也不知该是什么样的事，才能叫人难过成那样。

　　卢成怀挑了挑俊逸的眉头，有些感叹的想到。不过这乱世最不缺的就是悲剧，他这一路见的多了，初时还会义愤填膺，到了后来，偶尔也会生出漠然麻木。

　　等卢成怀提着壶热水进了徐若若住的屋子里时，徐若若低垂着眼睛，面色苍白，比刚才的情绪好了不少。

　　卢成怀把茶壶放在桌子上，自顾自的寻了一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宋均之帮徐若若沏了杯热茶，递到徐若若面前，她愣了半响才默默接过去。显然，思绪还是很纷乱。她两只手捧着茶，并不喝，只是愣愣的望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

　　卢成怀悄悄对宋均之使了个眼色，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是不懂眉眼高低的人，换成平常，要是些许小事，他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但是面前的氛围显然不是如此，凝重的让卢成怀一时也不敢开口，生怕把局面弄得更糟糕。

　　宋均之蹙着眉，对着卢成怀微微摇头。

　　见状，卢成怀也只能跟着他们坐在桌前，不置一词。

　　一时间，空气都有些凝滞。

　　过了良久，阵风吹过，把屋外的树叶吹的沙沙作响。

　　宋均之率先打破沉默，他看着徐若若，目光中带着清浅的担忧，“若若，见过你父亲之后，你有想过要去哪吗？”

　　徐若若双目无神，缓缓地将眼神移向宋均之，里面全是悲恸，目光黯淡。

　　“嗯？”她的声音沙哑臃肿，连说话都很艰难。

　　有些话不说不行，宋均之眼含担忧，仍是道：“原本被困在徐府的其他人，打伤了守卫，全逃了，音讯全无。

　　若若，你可能暂时和她们失散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吗？”徐若若并没有像宋均之想的那样，再次失声痛哭，而是很冷静的，艰难的从过度使用的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发出声音。

　　“嗯。”这次反而是宋均之更难开口。

　　“你是不是要去北平了？”

　　宋均之疼惜的看着小姑娘黯淡无神的眼睛，里面似乎已经见不到一点光，接二连三地噩耗，让她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也更让人心疼。

　　他喉结微动，“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似保证，也似许诺，“你每每听我说起北平，不是总觉得向往吗，不如和我去看看？北平也有很多中学，有小贩走街串巷卖着冰糖葫芦，还有你心心念念的北平热闹气息，香酥的京八件、味道特别的豆汁。那里有和申城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你可以一一试过去。”

　　在宋均之娓娓道来北平的诸多不同时，徐若若的眼圈又渐渐泛红，她强行弯了弯唇角，声音却是哽咽的，“谢谢你，均之哥哥，你是个好人。可是对于我来说，北平是一个只有名字的地方，我生长在申城，我的亲人都在这，这里是我的故乡，这座城市的每一缕空气都是熟悉的。

　　而北平，我全然陌生，我没有任何相熟认识的人。我也想等着我娘和姐姐，她们即便离开了，也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错过了怎么办？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宋均之无奈，“难不成你要一个人生活在申城？你还没有毕业，亲人又都不在身边，申城虽大，但是你应该怎样生存，你想过没有？”

　　或许意识到自己说的太严重了一些，看着小姑娘抿唇不安的样子，宋均之语气不由放软，“你觉得北平孤寂陌生，但还有我在，总归我也孑然一身，多你一个妹妹又何妨，我便是你兄长，日后你的教养之责，便由我担负。

　　你怕徐家人来日寻不到你，可是呆在申城也未必有用，除非你日日呆在徐宅，张贴榜文，让世人都知道你住在徐家等着亲人上门寻找，可这并不现实，对否？”

　　虽然不情愿，但是宋均之字字句句，皆言之有理，徐若若还是不得不点头承认，“嗯。”

　　看着小姑娘低着头，抗拒的样子，宋均之接着道：“其实这事并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我们可以拜托你家附近的邻居商户，若是见到有来寻你的徐家人的踪迹，便让他们去信北平，再许以酬劳。比你自己留在申城，漫无目的的等人，要来的稳妥一些。”

　　旁边的卢成怀也跟着赞同的点头，宋均之的打算，确实比徐若若想的要周全许多。

　　再说了，卢成怀看着徐若若，跟着附和劝慰道：“不管怎么说，你真到了北平，不算你宋大哥，不还有我吗，怎么就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了？”

　　卢成怀就差拍胸脯保证了，“你放心，他宋均之真要是养不起你，你成怀哥哥我肯定不会不管你。”

　　他半是玩笑半是保证的说到，卢成怀的家境很好，性格爽朗，骨子里还有几分义气，他说这话好像是为了宽慰徐若若，其实也有几分认真的意味。

　　徐若若此刻整个人都还有些乱，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伤中，还有失去家人消息的突如其来，她真的很难静下心去思考、做选择。

　　宋均之也知道她现在的状态，并不强迫她立刻就做决定，而是温声轻抚，“你不必立刻给我答复，左右还有时间，你先好好休息，你父亲的事，我会帮你去问。

　　你先平复一下心情，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完，宋均之对卢成怀使了个眼色，机灵圆滑如卢成怀，心领神会，跟着宋均之一道退出徐若若的房间，让她可以一个人好好冷静。

　　刚掩上徐若若房前的木门，宋均之就顺着庭院，准备出门。

　　卢成怀有些疑惑的问了句，“你去哪？”

　　“买衣服。”宋均之揉了揉眉头，解释道：“我去添置几件素净的衣服，她要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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