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闺女

　　她身上有种和徐芷兰相似的文雅，是那种旧式的大家闺秀，幼承庭训，深宅教养才能有的谈吐姿态。

　　可两者却并不相同，她身上更多了来自骨子里的颓靡堕落，像是在最脏的销金窟里打过滚，这一生都洗不去的世俗艳气。偏偏这两样矛盾的气质交融在一处，就形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是那样随意轻慢，你知她原是宅中幽兰，却抵不住她堕落时的烟火气。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俱弯，极璀极璨，但如果你注视着她的眼睛，就会发现里头空洞洞的，只有绝望，深不见底。

　　一身裁剪贴身的红色短裙，黑色长手套，舞厅里常见的时髦装扮，但是穿在她身上却不显艳俗。

　　她站在门口，痴痴的看着宋均之，眼睛里竟然溢出淡淡水光。过了一会儿，她才像是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余衡，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很清聆，不是烟花女子的黄莺婉转，而是正经人家女子的语调。

　　看到女子，宋均之明显也有些惊讶，他眉头微皱，从沙发站了起来，“文清……”

　　乍然见到女子的模样，宋均之一时哑然，除了喊一声她的名字，好像再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有心想问问她的近况，可女子的装扮和通身艳气，一看便知道是成了这销金温柔冢里的女子。早不是过去的良家女了。

　　还是那被唤作文清的女子先开的口，她忍俊不禁，像是被逗笑了一般巧笑调侃，“难得见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怎么，余大少可是被我这风姿迷住了。”

　　世故圆滑，出口轻浮，虽然一句话的功夫就把氛围变得轻松了，甚至还消散了些因长久不见而生的疏远，可宋均之心里却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举止轻浮的文清，陌生的就像他从未认识过。

　　到底是从幼年起就有几分交情的人，宋均之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温和轻笑，也不追问缘由，“我非先贤圣人，自然也有难言之景。”

　　看着宋均之风采依旧，光风霁月的同自己说笑的样子，文清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以往住在余府的日子。那时候姐姐还在世，她虽然寄居他人府邸，活的艰难，可至少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想起自己现在的不堪样子，她唇角牵动，隐有嘲讽。

　　宋均之并没有因为故人相逢就忽略了徐若若，他和文清交谈间，还不忘将桌上的一碟糕点盘推向徐若若。用眼神示意她，若是饿了可以先垫垫肚子。

　　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可也让文清察觉到了，没有继续和宋均之攀扯旁的，倒是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徐若若身上。

　　她娇俏一笑，即是好奇，又是调侃，“余大少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个小姑娘，这么些年没见，看来您的变化也很大嘛。”

　　她红唇欲滴，站的有些歪斜，不经意间的举手投足就有一身的风情。

　　认真较起来，虽然之前徐若若时常去寻宋均之，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也有几分感情，可是真要说有多深厚，其实不尽然。

　　徐若若有些不安的抿了抿唇，小心的往宋均之的方向瞄了一眼，又默默垂下眼眸。

　　从宋均之的角度，只能看到徐若若乌黑发亮的头顶。即便看不见小姑娘的表情，也能感受她浓浓的不安沮丧。

　　宋均之眼底露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又将目光移回文清身上，带着些认真的神色，“她是我妹妹，叫若若。”

　　文清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宋均之会这么解释。良久，她勾了勾唇，“你之前总想要个妹妹，现在可算如愿了。”

　　话落，也不管宋均之是何态度，径直对徐若若露出一个极艳的笑，“妹妹好，这次见的急，也没备个见面礼，下次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补上。”

　　担心徐若若乍然见到文清，会因为她的风尘气而手足无措，宋均之跟在文清之后开口，让徐若若有个缓和。

　　“她唤作文清，是我相识的一位亲戚家的姑娘，你可以喊她文清姐。”

　　“文清姐好！”徐若若从善如流，按宋均之介绍的向文清问好。

　　文清见着宋均之对徐若若的贴心模样，忍不住噗嗤的笑出了声。她是见过宋均之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恣意，所以看到他能这么细心的照顾一个人，这其中的反差让她觉得陌生又有趣。

　　调侃的话在心里转了几转，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更加好奇这小姑娘是何方神圣，瞧着确实是个好模样，可看年纪也不过才堪堪及笄，眉眼间还余稚嫩天真的神色。

　　想着，文清脸上的笑不由更深，诶了一声，算是应下徐若若喊她姐姐。

　　“妹妹看着年纪小，莫不是还在上学吧？”文清问道。

　　虽然文清姿态轻浮放纵，比徐若若平日里见到的良家女子要来的妩媚多情，但是她是宋均之介绍给自己认识的，徐若若也只当她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相识人家的姐姐看待。

　　在言语上没有半点轻视或是偏见，她对着文清露出一个有些怯怯但是很干净的笑容，认真有礼的回答文清问她的问题，“嗯，我在汇雅女中念书，不过最近放假了。”

　　文清在风月场待得久了，这个场子凉薄，真心假意她一见便知。

　　看着小姑娘睁着明亮干净的杏眼认真望着自己的样子，好似这里不是奢靡销金的大世界，而是在深宅大院，自己则是上门做客的清白小姐。小姑娘得了长辈的引见，彼此在互相见礼。

　　和干净的人呆在一处，好似自己也干净了些。

　　文清看着徐若若的眼里多了点柔和，柳叶眉微舒，“汇雅很好，能有机会在那里念书，应该好好珍惜。”

　　说话间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是细听之下，会发现文清说话时没了少了漫不经心，不像之前每一句话之间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自轻。

　　还欲再说些什么，门外却有一个陌生面孔的侍应生在探头探脑，神情很是焦急，来回在门口踱步，一直没见到人出来的他，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因为紧张，他推门的时候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连眼睛也不敢乱瞥，一进门就低着头，眼睛盯着地板，生怕自己扰了客人的雅兴，还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只能借着余光，把房内的情形看个大致。

　　观察到这里面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景象，知道自己没有扰了客人雅兴的他，暗自舒了一口气，态度很恭敬的弯腰鞠躬，“冒昧进来，扰了客人的兴致，实在是我们的失误。

　　闻晴小姐原本应该是去隔壁包房作陪的，不知怎的，竟然误入您这里了。实在是对不住……”

　　原本看到那生面孔的侍应生进来，文清的面色就渐渐冷了下去，此刻听他扯了这么多，不由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打断道：“行了，这余少爷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客人，你也别一副狗模样，摇尾乞怜的，多可怜讷。”

　　说完，也不管那侍应生胀的和猪肝似的脸色，走到徐若若面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握住徐若若的手，“之前说要给你见面礼，也不知道下次有没有缘分再见，就先给了你罢。只是这东西粗糙，还望你不要嫌弃了它去。”

　　言语间，将她贴身放着的一枚玉佩放进了徐若若手里。玉佩是兔子形的，生动俏皮，很是可爱，一看就知道是打给小孩子佩戴的。

　　玉质应该还不错，就是好像曾经磕碰过，兔耳处有些磨损，还有两道隐纹。从系玉佩的崭新红绳上，可以看的出它的主人很爱护它。

　　将玉佩塞给徐若若之后，文清将目光落在宋均之身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认识的文清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我如今叫闻晴，喜闻乐见的闻，晴致姣好的晴，是这大世界混得风生水起的头牌交际花。”

　　看宋均之眉头紧皱，像是想说什么，文清轻笑一声，知道他可能会说什么的她，先一步打断，“你不必觉得可惜，这么多年不见，你不知晓我经历了什么，就像我也对你的现在一无所知。

　　如今这日子，我过的很好。”

　　把这一番话说完，文清随性妩媚的用脚踢了踢那满面涨红的侍应生，“走吧。”

　　侍应生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卑微的站在文清身后，一道出去。

　　临要出门的时候，文清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着徐若若和宋均之他们勾唇一笑，满是风情。然后便不在乎的推门出去，没有再回头。

　　徐若若沉浸在刚刚文清风姿多情的回眸一笑中，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佩。颇为不解的看向宋均之，“宋大哥，文清姐真的过的很好吗？”

　　宋均之却没有立刻回答她，他看着文清离开的大门，眼神复杂，“这世上的事情，旁人评论的都不算数，好与不好，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可能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宋均之回头看向徐若若，声音温和，“如果你好奇，我虽不知她是如何变作今时今日的模样。

　　但或许可以告诉你，我过去认识的她是何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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