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闺女

　　路灯的亮光照在他身上，忽明忽暗，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太清。

　　但他专注的望着她的样子，还有对着她温和安抚的清浅笑容、眸中暗含担忧的关怀，却深深映进徐若若的眼里。

　　她想，这幅场景，会刻在记忆的最深处，永远都难以忘怀。

　　“风大，在风口呆久了容易感染风寒。”宋均之望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轻声道。

　　没有问她为什么是这副模样，也没信誓旦旦的说些一定会帮她解决问题之类的话，仅仅是一句关怀，就叫徐若若心里的防线彻底奔溃。

　　宋均之正巧换了身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装束，不是文雅的素色长衫，而是整齐的衬衫西装。

　　他轻叹一口气，将外套脱了下来，也蹲了下去，和徐若若视线水平，伸手就想帮她将外套披上。

　　才刚刚把衣服披上，小姑娘却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哭的更加厉害。外套也随着徐若若的动作滑落在地上，这是件一看就很昂贵的定制西装，但是宋均之却无心去管它。

　　他有些无奈，眼里却透露出些对小姑娘的心疼，小心的将手放在徐若若的背上，轻轻的拍着，安抚着小姑娘的情绪。

　　徐若若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好似将今天受到的委屈都一个劲的哭了出来。慢慢的，等她思绪回笼，哭泣渐止，羞耻感也溢上心间。

　　脸颊上渐渐浮起一抹嫣红，连耳垂也不可避免，红艳欲滴。

　　明明都这么大人了，却和个小孩子一样，在热闹的街边抱着大人哭。

　　徐若若在心里暗自唾弃了自己一下，抬头看向宋均之的时候，眼神不自觉有些闪躲，不敢像往常一样，大胆的直视他，生怕他嘲笑自己。

　　不过，这只是徐若若的想当然。宋均之素来稳重，在他眼里徐若若本就是一个小孩子，喜怒无常、情绪起伏大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徐若若低着头，正好看到宋均之衬衫上的大片湿迹。原本熨烫整齐的白衬衫此刻变得皱褶不平，上头的污渍则更是惹眼。想起是因为自己才导致的，徐若若不免更加羞愧。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宋均之一眼，“宋大哥，对不起，把你的衬衫弄脏了。”

　　宋均之却不太在乎，他对着小姑娘安抚一笑，“无事。”

　　然后将滑落至地上的西装外套拍了拍，重新披在徐若若的身上。

　　正值晚夏，虽然申城的白天仍是炎热灼人，但是到了晚上，气温却逐渐降凉。申城的百姓夜间若是要出行，都得加件衣服，否则经这冷风一吹，到了第二天，十有八九要染上风寒。

　　刚刚徐若若从宋均之怀中离开，被冷风一吹，就打了个冷颤。

　　这套西装的做工很好，刚披上衣服，就将徐若若与冷风隔绝开来。原本被风吹的泛凉的肌肤也渐渐生起温度，徐若若紧了紧外套，觉得一下就暖和了许多。

　　小姑娘睁着圆润的杏眼，看着宋均之。整个人显得纯稚又无辜。她想和宋均之说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宋均之先开的口，他声音清和，“地上凉，有什么事可以换个地方，慢慢告诉我。”

　　徐若若眨了眨眼睛，比以往都要乖巧的嗯了一声。

　　然后就想站起来，但是因为蹲的太久，血液不循环，脚上麻的失了知觉。

　　眼见徐若若踉跄了一下，重心不稳，就要摔向一侧。

　　宋均之眼疾手快，握住她倾倒方向的那侧手臂。他平时穿着长衫时，看着总觉得有些清瘦，但是此刻却能稳稳的扶住徐若若，让人莫名安心。

　　两人的视线交汇，街边映衬的犹如白昼的琳琅灯火，好像都成了背景。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静默。徐若若半是被刚刚突发的变故吓到，半是迟钝，有些没反应过来。

　　待徐若若站稳，宋均之就松开了扶住她的手。

　　他始终保持君子之风，如果不是今天突发意外，也不会和徐若若有这些肢体接触。

　　这时代开放与传统并存，女子可以大方和洋人行贴面礼，但也会有人因为与外男多见了两面，而被邻里流言逼迫而死。

　　宋均之不是守旧的老古板，却不妨他洁身自好。他不会因为青楼女子揽客卖笑就对她们心生轻蔑，但也不会成为那些怜惜她们的恩客。

　　他是真正品行端正、光风霁月的端方君子。生性内敛，并不将自己的观点外露，却身体力行，做到言行一致。

　　这应该算宋均之与徐若若难得的近距离接触。

　　不过，平素保持应有的距离是对徐若若的爱护尊重，而今天事发突然，即便是有所唐突，宋均之也不至于乱了分寸。

　　他还是一贯从容有致的闲适姿态，温和的对徐若若询问道：“你家中长辈知道你的行踪吗？”

　　徐若若摇头，怕宋均之误会，很快解释道：“我家出事了，我现在不能回去。”

　　这也算从侧面解释了徐若若为什么会在晚上一个人出现在租界，还哭的这么惨。

　　宋均之此时也不多问，他沉默片刻，“我晚上约了一个朋友在大世界见面，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一道过去。”

　　大世界就在租界，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小夜场，去那里的人五花八门，有专门寻欢作乐的，也有去长见识的。

　　不过，它并不像普通夜场一样乌烟瘴气，很多上流社会的富贵公子哥，甚至还有开放家庭的小姐名媛，也会去那里和朋友聚一聚玩一玩。

　　虽然对徐若若来说，这是一个从未涉及的地方，对于她这样小户殷实人家出身的人来说，有些突兀不适，但是并不算很失礼。

　　徐若若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点头，“好。”

　　至少眼前，她可以跟着的，只余一个宋均之了。

　　而且大世界确实不是一个太过混乱荒唐的地方，以往盛明珠就和徐若若提过，之前和她表哥去了大世界，是个特别有趣好玩的地方，还能跳舞。

　　大世界的老板很豪气，霓虹灯闪亮耀眼，和不要钱一样在大世界的门口闪烁着亮光。整个建筑有些偏向西式，听说是花了大价钱专门请洋人设计师画的图纸。

　　一应建造都挑了最好的，里面有成片的水晶灯，走进去富丽堂皇，奢华明亮。
　　整个申城，不管是谁红了，也别管有多红，都会被请来大世界，在足足有上百米的台上唱歌。这几乎成了认证电影明星是不是红遍申城的潜规则。

　　宋均之刚带徐若若进去，就有专门的侍应生上前来招待他们。

　　这里的侍应生都穿着统一的衣服，有专门的领班，每一个侍应生上岗之前，都是经过挑选还有培训的。

　　虽然都是男侍应生，可是长相都不差，面容周正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对待客人的态度也必须足够恭敬有礼。

　　宋均之进了富丽的大世界之后，并没有半分生涩怯场的迹象，就好像他本就是这富贵乡温柔冢的人。

　　如果不是见过他穿着素色长衫，文质清隽的样子，这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相比宋均之，徐若若就和她的年纪一样，因为从没有见过这些，所以看着大世界里的人和物，眼里会透露出对陌生事物的无措。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让她觉得新奇。

　　宋均之随意的对侍应生说了包厢号，侍应生的态度愈发恭敬，伸手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可能是因为紧张，徐若若并没有察觉到侍应生态度上的转变。

　　宋均之则是习惯了别人得知他身份时会有的转变，所以并不在乎。

　　侍应生将两人引路送上二楼的一个包厢，恭敬的弯腰问宋均之需要什么。

　　思及身旁的小姑娘，宋均之并没有点酒，只让侍应生看着送一些这里面比较受小姐们欢迎的饮品。

　　然后，宋均之就熟练的把小费递给侍应生，看数额应该不菲。但是宋均之却拿的很轻松，一点不见心疼的神色。

　　包厢很大，桌子沙发全是西式家具，而且一看就知道造价昂贵。往前走则是大看台，底下的景象一览无余。

　　怕小姑娘到了陌生地方会紧张，宋均之轻声安抚道：“等会儿到的是一个很和蔼的老人，你不用害怕，他很宽厚仁慈，对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素来很好。”

　　徐若若点点头，乖巧的不像话。

　　正当两人说话间，外头却传来了动静。徐若若原以为是那位宋均之口中为人很慈祥和蔼的老人，不禁坐直，默默端正坐姿。

　　但是开门的，却是一个长相极为美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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