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闺女

　　徐若若回来得晚，不知事情的缘由，可眼前的情形明显不对劲。她没有贸然进去，原本要踏向家中的步伐硬生生换了个方向。

　　幸亏徐若若反应过来了，她刚转向旁边的巷子，站在徐宅门口慢悠悠踱步的叶队长就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

　　许是因为这次来徐家并不是蓄谋已久的事，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眼前的女孩就是徐家二小姐，也给了徐若若离开的机会。

　　叶队长只是瞥到徐若若的背影，然后便不在意的收回目光，和他旁边的一个人，站的歪歪斜斜的，不知说起了什么荤话，一行人俱挤眉弄眼大笑起来。

　　因为已经背过身，所以徐若若才敢将慌乱露在脸上，她死命咬着唇。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徐若若的眼里透着迷茫还有满满的不知所措。

　　可能是过于紧张，徐若若的身体僵直，脚下隐隐在打颤。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如果家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能去找爹爹，甚至去寻人帮忙的，只有自己了。

　　徐若若强打精神，用尽全部的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要停，不要怕，要慢慢往前走，只要走到前面的巷子转角处就够了。

　　可是这路怎么这么远呢，明明以往一下就走完的。

　　从徐家到巷角的这段路，徐若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完的，只是当她跨进巷子转角处的那一刻，因为知道是对方的视线死角，并不会被看到。她几乎是一瞬间就靠在墙壁上，失力的扶着墙角，一点点的滑落，跌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徐若若才有心思关注自己，思绪慢慢回笼，五感渐渐清晰，她发觉墙壁湿漉漉的，伸手往后一触，才发现湿的不是墙壁。而是由于刚刚过于紧张，她的后背早已被汗浸湿了。

　　微喘了两口气，徐若若又挣扎着撑着墙壁重新站起来。她不能一直这样耽搁下去，爹爹的茶楼尚不知是什么样子，说不定没事呢，也许只是例行检查呢？

　　徐若若强迫自己忽视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也故意不去回想坊间的人对这群专抄人家的警察署队员的评价。

　　自欺欺人的幻想，渴望着当她去到茶楼的时候，徐掌柜会如往常一样，用他宽大的手掌疼爱的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什么事也没有，让她不要担心。

　　可就算是她自己，也很难相信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因为站的太急，徐若若不禁踉跄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她之前一直渴望着快点长大，现在遇到事情了，她不能慌，她要想办法去解决。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徐若若明显镇定了很多。

　　不能再耽搁了，仗着自己从小在明宣坊长大，熟悉这里的弯绕巷子，徐若若很顺利的就抄别的路出了明宣坊。

　　还是一样的街市，依旧是人声鼎沸，但是同一天内，两次的心情却截然不同。徐若若也没有心思伤春悲秋，她还赶着去茶楼找爹爹报信。

　　在黄包车和自己走之间犹豫了一瞬，她果断提起裙子，抄小道朝茶楼跑去。真到了关键时刻，天足的优势就展现出来了，徐若若这一瞬间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裹脚。

　　丝毫顾不得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徐若若一路奔跑，呼吸声愈发重，因为吸气太急，胸口剧烈跳动，有些喘不过气，但是她一直强撑着没有停下来。

　　眼看着离茶楼越来越近，徐若若心里的不安感却愈发强烈。这种来自直觉的敏锐情绪，在看到茶楼前围成一片百姓时，达到顶峰。

　　徐若若咽了咽口水，粗喘着气，停了下来，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前面百姓的议论声也从四面八方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

　　“这么大的茶楼呢！”

　　“大又怎么样，还能拗过那群当官的不成？”

　　“不至于吧，好好的生意不做，怎么会跑去和北方的民主党勾结。”

　　“这你就不懂了吧，勾没勾结还不是警察署的这些人说了算。要我说，就是找个名目抄人家的家呢，自从警察署开设以来，不就专干这档子事嘛。”一旁有好事者面露不屑吐槽道。

　　他旁边的同伴却拉住他，眼睛朝茶楼门口的两个警察署队员瞄了一眼，示意道：“小声点，真叫这群煞神听见了，不得剥下你一层皮！”

　　那人也自知失言，不服气的往地上呸了一下，就拉着同伴走了。

　　徐若若这时候呼吸已经逐渐平缓，并不像刚刚那样突兀。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佯装好奇的对着人群中一位看着较为慈眉善目的大婶，用申城方言问道：“度婶婶，侬晓得这是怎么啦，干什么围着这么多人？”

　　那大婶见是一个半大的本地漂亮小姑娘，一点也不显生，十分亲近的就和她八卦起来，“哎呦，作死啦，听说是这茶楼的老板生的大姑娘勾结什么北方的民主党，这不是就被抓起来了嘛，连茶楼都给封了哩。”

　　徐若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看着徐若若的样子，大婶的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小姑娘，侬是不是不舒服呀，脸色看起来好难受啊！”

　　徐若若忍着哭意，面色惨白，勉强回答道：“我没事。”

　　然后神色愣愣，有些失魂落魄的往外走。留下大婶有些疑惑的摇摇头，觉得现在的小姑娘都五迷三道的，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徐若若现在整个人都显得极为迷茫无措，茶楼被封了，听他们的口风，爹爹也被警察署的人带走了，家里也有人看守。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总不能自投罗网，去告诉那些警察署队员，说自己就是徐家的二女儿，快点将她一并关起来。

　　可是离开徐家，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是徐若若，是徐家的二小姐，从出生就被赋予的身份，是她前十几年顺风顺水、活的无忧无虑的原因。

　　而现在，让她依傍了十四年的徐家，这棵以往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树，也开始摇摇欲坠，让她无法栖身其中。

　　徐若若枯坐在附近酒楼的青石台阶旁，神情怔愣，睁着眼睛，里头却没有什么光亮。和以往眉飞色舞，永远一副神采飞扬的狡黠模样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警察署不同于警察局，后者可能偶尔也会贪小便宜，仗势欺人，但是整体没做什么抄家夺命的恶事，有时候还要担负起查案治安的重任。

　　警察署就不同了，它的职权和警察局有所冲撞，算是多年改制下来的沉冗职务。

　　而且，警察署比警察局更多一个捉拿乱党的职责，借此名目，就会挑些背后没什么依靠的商户，安个罪名，捉人是为其次，觊觎人家的家产才是真。

　　于是每每隔段时间，就能听闻些警察署的荒唐事。许是中饱私囊得来的钱财充足，喂足了上官的胃口，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反正那些商户上头也没有值得依靠的人物，被贪了家产也无从伸冤。

　　只是这警察署的名声极为不佳便是，申城的百姓，几乎都对他们深恶痛绝。都说抄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这警察署可不就是行抄家灭门之事的吗？

　　也难怪徐若若看到这些穿着警察署衣服的人会如此惊慌。

　　徐若若有想过找秦子兰帮忙，她爹是警察局副局长，也许多少能有些面子，如果得他说情，可能自家就能免了这场灾祸。

　　但是前段时间，秦子兰和盛明珠一道去了香市，说是盛明珠的姑妈在那里，两人结伴去香市玩了，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别说香市离申城那么远，就是真的去了，徐若若也不知道具体的地址，根本就联系不上。

　　说句实话，秦子兰自己在家都不受重视，他爹秦局长有那么多子女，哪怕是秦子兰帮忙求情都不一定有用，徐若若自己上门，只怕连秦局长得面都没机会见到。

　　此刻的徐若若被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所笼罩，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能帮到家里。她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顿。

　　眼见着天色一点点转暗，徐若若依旧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徐家回不去，荷包里只有一些准备买零嘴的闲散铜子，也不知道够不够付客栈一个晚上的房钱。

　　说起荷包里用来买零嘴的散钱，徐若若一下子就想到了宋均之。

　　也许自己可以去寻他帮忙，哪怕是厚颜借些银子，至少有个人可以分担她此刻的迷茫。总不能真的就地睡于街上，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也知道申城的晚上，不拘是哪块地方，都不是她能安稳呆着的。

　　好在徐若若之前时常去找宋均之，即便是坐黄包车，也记得大致的线路。但是偶尔也会走错道，跌跌撞撞的寻到宋均之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租界里一些有名的夜场，此刻已经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因为一整天的奔波，徐若若此刻已经非常疲惫，眉眼间透着倦怠。可是想到宋均之，这位稳重包容，像个大哥哥一样的人物，她心里至少多了一缕安定。

　　可是当她好不容易走到宋均之家门前，眼中暗含的期待，却在看到木门上偌大的铜锁时，一点点消散。

　　虽然中午刚道的别，可是她没想到，宋大哥竟然这么快就离开了申城。最后的希望破灭，徐若若在一天之内，接连受到打击，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整个人都有些奔溃。

　　眼神呆滞，神情失落的离开宋均之家。她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这个时辰，申城最精彩的夜生活已经开始，整个租界灯火通明，热闹繁华。

　　唯独徐若若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和这繁闹景象格格不入。

　　终究是忍不住，徐若若疲惫的蹲在一处路灯旁，掩面哭泣，整个人都被挫败和迷茫笼罩。申城这么大，可是她能去何处呢？

　　就在徐若若哭的最惨，情绪最绝望之际，身旁似乎有人在她面前停下。那人的倒影将徐若若一点一点包围，感觉到不同，徐若若泪眼朦胧的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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