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花

　　他、他难道和程宛怡一样，也看了秦千山的新闻？！

　　忽然间韩江影手不是自己的了，眼睛也不是，不知该往哪放，往哪瞧，嘴巴更是第一天长，完全不会讲话。

　　“我想，秦千山不会准许你一个人来，”吴予轻描淡写，“而且，他应该不会屈尊降贵住这个酒店。”

　　韩江影没听出暗戳戳吐槽秦千山的弦外之音，只暗吁了声——就晓得吴予不是八卦的人，是通过她独身和住的酒店发现端倪。

　　心绪竟莫名安定下来。

　　因为程宛怡从来没有守住过秘密，所以韩江影觉得朋友们迟早都会知道。
　　她直接向吴予坦白：“不止闹矛盾，我和他离婚了。”

　　吴予盯着她，数秒后，睫毛突然不可抑的颤起来。

　　他牢闭双唇，暗中咬紧上下两排牙齿，尽自己最大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除了安慰、理解和关心，不可以流露其它。

　　韩江影这边只灰心自己失败的婚姻，根本没注意到。

　　“咕——”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却又救场般叫一声。

　　韩江影顿时修红。

　　吴予则偏过脸，起身打开柜上的布袋，里面是厚实的锡纸保温层：“我带了些宵夜。”

　　因为刚声称吃过饭，所以韩江影找补：“那太好了，我晚上可能没吃饱。”

　　吴予一本正经地点头，从中取出一只打包盒，宽厚的大掌挨了下外侧：“有些凉了，我帮你热一下。”说着就去拿开水壶，韩江影非常怕自己“隆重地麻烦别人”，立马也站起来：“不用不用，我刚好不想吃太烫的。”

　　吴予手顿了顿，放下水壶，耐心揭下打包盒外面所有的密封膜，打开盒盖交给韩江影：“想着你生病了，就点了碗粥。没有让放太咸，你喝喝，如果嫌淡我另外要了盐包。”

　　韩江影看着碗里的清粥小菜，端碗的指尖传来一点点温，心想吴予和程宛怡都是什么小天使，会在她最孤独难受的时候，用各自的方式安慰她。

　　她鼻子发酸，却不愿掉眼泪，反而笑嘻嘻指着袋里露出的一角问：“我怎么觉得那里面还有好吃的？”

　　吴予随即取出个一次性炭炉，撕开小包装，在炉底放上四块酒店肥皂大小的圆片黑炭，盖上锡纸，接着拿出许多密封的纸袋，撕开竟是瘦肉、脆骨、凤爪串……许多分包不蹿味的烤串。吴予戴上一次性手套，准备把它们放上烤炉回温。

　　自然娴熟的动作，韩江影看得一楞一怔。

　　她想起来了，以前话剧社只要排练到凌晨，大家就会去南门的小馆子点粥加烧烤，细微的往事早已被风吹干，但仔细回忆，耳畔仍隐隐有深夜的欢笑声。

　　此刻，韩江影突然很馋肉筋，吞咽一口：“要不先烤——”

　　还没说完，吴予已如读心般挑出肉筋来加热，小炭火，不起烟，慢捻竹签：“我记得你要葱、香菜，不要辣椒？”

　　韩江影愕然：啊？是这样吗？

　　韩家人时刻秉持健康饮食，秦千山嫌剔签麻烦也不吃烧烤，她早就忘了大学时的饮食细节。

　　但从心思考，正如吴予所说，可能这是基因里的偏好。

　　见她点头，吴予撒上调料盒里的葱花和孜然面。

　　韩江影接过递来的肉串，一口气撸光一串，好吃！

　　吴予含笑注视：八年了，她的口味和习惯依然没有变，不知道再过二十年，会不会变得陌生。
　　还好老天开眼，赶在她没变之前给他机会。

　　韩江影连撸两串有些噎住，吴予边烤凤爪边柔声说：“慢慢吃，别着急。”又问，“要不要喝点粥压一下？”

　　韩江影乖乖喝了一口，用纸巾擦掉嘴角的孜然：“阿予啊，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吴予低头转着竹签，是吗？这可不是他的真实人设，但愿她永远这么觉得。

　　“那里面怎么还有东西啊？”韩江影站起来亲自去翻布袋，发现里面还有四瓶乌苏，“怎么还有酒？”

　　“点得多，商家送的。”吴予低头认真烤着串，“你不能喝酒，别拿出来。”

　　布袋外侧订着张外卖单，韩江影看了下，的确是烧烤店的活动，消费满一百八十八送两瓶啤酒，以此累加。

　　韩江影视线往上扫，外卖单上留的地址是停车场岗亭，电话186****8981，收货人是……甄先生？

　　手机号码十一位，前七位韩江影早不记得，但很容易想起吴予号码的后四位，因为“0623”是她的生日，当年就觉得巧。

　　“你换号码了吗？”问完韩江影就吐槽自己好蠢，以吴予现在的身份，肯定换过好几回。

　　“没换，单子上面是我经纪人的号码。”吴予把烤好的凤爪递给她，吃完肉筋她一般会接着吃脆骨，吴予放四串脆骨到烤炉上，“我线上下单都会留他的手机号，他也不姓甄，姓贾，叫贾凯，不会有固定地址，这样取东西的时候不会被跟踪。”

　　“是应该这样，当明星是要注意别曝光了，”韩江影附和，“要不然——”她突然记起秦千山才被曝光，遂转无话。

　　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吴予晓得她又想起秦千山，心头不快，但面上却十分平静，从容递给她一根脆骨。

　　“别光顾着给我烤，你也吃啊！烧烤就是要人多吃着才够味，撸着串，喝点粥或配点炒饭，然后看看电视，讨论讨论剧情……”韩江影还记得南门那家馆子，挂在墙上的电视总是油腻腻。

　　她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酒店的电视。

　　调来调去，竟只能播一个台，八点档将将到结尾，她和吴予边吃边听片尾曲，漫长的广告后，进入成功人士正能量访谈节目——《对话新青年》。

　　韩江影和吴予以前都没听说过这个节目，先后抬头扫了一眼，开头的短片正介绍今日嘉宾，“青年才俊，无数标签，独挡创业；生逢盛世，肩负责任，奋斗青春。”

　　短片里的男生或执话筒演讲，下面坐满肤色各异的听众；或戴着金丝眼镜，看向车窗外沉思；或视察公司，一台台电脑如走马灯般过着代码。每一个造型和场景都英俊朝气，挥斥方逎。

　　这张脸她早上才见过。

　　“下面有请我们今天的来宾，六脉科技创始人兼CEO，福布斯Under30，中国商业最具影响力潜力榜上榜者，斯坦福人工智能和商业分析双学位，我们非常优秀的，今年才刚刚满二十二岁的韩江川。”

　　“你弟弟很优秀。”吴予淡淡道。

　　她以前的确给吴予炫耀过韩江川的高智商，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学生。韩江影埋下脑袋：“他是很优秀。”

　　她起身拿起两听乌苏，“啪、啪——”
　　拉开后分给吴予一听。

　　“上脸的人最好不要喝酒。”吴予劝道。

　　韩江影笑着摇头：“我少喝一点没事的。”虽然她没喝过乌苏，但应该跟雪花、青岛之类差不多，一两瓶就当饮料。

　　韩江影啤酒配烧烤，边撸串边小酌。

　　吴予眨了下眼，举起手将自己那听送至唇边，陪她。

　　本想一酒解千愁，她却越喝越不是个滋味。
　　家族里个个优秀，只有自己是个废物。
　　读书时比不上哥哥姐姐弟弟，出来工作……她一毕业就当家庭主妇，根本没工作过！活到二十九岁还要靠人养，不养活不下去。

　　韩江影回想白天付不了账的窘迫，心梗般喘不上气。

　　本来以为秦千山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倚靠，结果呢？
　　也丢了！
　　她明明那么努力了啊！
　　那么累，每天都在讨他欢心。

　　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

　　可能一开始没眼缘的，再努力也勉强不来。

　　她这辈子，再不要走进婚姻。

　　联姻丢了，亲情没了，这八年里交往的朋友都是秦千山带来的，自然也离她而去。她明年就要满三十岁，唯二好友竟都是大学同学。

　　她白天同宛怡聊了许多，得知闺蜜两次跳槽后已是产品主管。
　　吴予呢？更是功成名就。

　　他们都在一直往前走，只有她，蹉跎了自己最好的十年。

　　越丧喝得越多，韩江影心里萦绕着北都的愁雾，索性将剩下的乌苏全拉开，冷酒灌进胃里，泛起丝丝冰凉，她突然打了个哆嗦，有种莫名的笃定：六千五百万，秦千山不会给她。

　　余下的半生，该怎么办？

　　“怎么了？”一直暗中观察的吴予情急声颤。

　　韩江影手指插.进发里，往后梳头发：“没什么，我刚想起面试的时候，一开始我们收到你简历，说完了这人叫‘无语’，还怎么出声？没想到你一开口声音那么好听，让人心里鼓点直跳。”

　　她不自觉晃了晃身子，酒喝得人醉，之前饮的茶却又令人格外清醒。

　　吴予想要去扶韩江影，她却让开，失力仰头，刚好瞧见电视里倒计时的时钟。

　　现在几点了？

　　韩江影睁大眼睛，努力辨认数字：哦，十二点差一刻。
　　好晚了……

　　“太晚了你要不要回去啊？”她扭头就向吴予下逐客令，吴予的手缩回背后去。

　　他听命起身，韩江影反向去拿吴予的外套，交还。吴予穿好后朝门走去，跨过行李箱，优雅却不轻松。

　　韩江影慢一些，食指点了下门把手，示意吴予打开：“我送送你。”

　　他真打开门，转身劝道：“太晚了你就别送了。”

　　韩江影没应声，脚下跨过行李箱。

　　“别送了，夜晚起风了，你刚喝了酒，最好别吹风。”

　　韩江影这才低低应了声好，仰头注视吴予，“那有空常联系。”

　　多么客套的道别啊……吴予心里的针又刺起来，目光越过韩江影肩头，去眺时钟——代表分针的数字又跳了十来次，十二点差两分。

　　当整点的钟声敲响，马车将变回农田里的南瓜，马夫变回阴沟里的老鼠，魔法会失效，他甚至无法在她这里遗漏一只水晶鞋。

　　吴予深吸口气，摊开双臂：“走之前，道个别？”

　　韩江影楞了下，但见他一派轻松，便想：学西方人抱一抱也可以，只要不行贴面礼……
　　她倾身凑近，手抚上吴予僵直的后背，虚贴在他怀中。吴予的臂膀陡然缩紧，将她按牢贴紧，他的脖颈垂下，腰也弯下，下巴贴着她的肩膀，用力吸她颈后的香气。

　　韩江影大脑宕机一分钟。

　　她的脑子清醒过来，心却是迷茫的，下巴扬起，怔怔看向吴予。他感受到怀里的人并没有抗拒，便也抬起头，看她一眼，再看她，低头吻下。

　　她和秦千山已许久没接过吻，唇舌交缠，她突然觉得贴面礼也是可以的，亲吻更行。

　　吴予已经在门外的半个身子重新挤进来，右手始终揽着韩江影，左手却忙个不停：关门，锁门，脱下外套直接丢到地上。

　　韩江影仰脸迎合吴予，脚下却连连后退，边退边看他单手扯下领带，修长的五指自行解开白衬衫第一颗纽扣。他的脸好红啊……不仅是脸，浑身通红。
　　韩江影无暇看路，后脚跟被行李箱绊倒，差点跌坐，吴予以一臂之力托住怀中人，同倒到床.上。

　　韩江影闭起眼。

　　“嘀——嗒——”

　　时针分针秒钟终于齐齐跳到十二，午夜的钟声敲响，灰王子却不用离开舞会回家。

　　床单上的乐曲从十二点续奏，两双皮鞋被匆匆踢到地毯上，窗外仍风急雨密，两人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房间幽暗的床头灯照着只雪白的胳膊，如仰泳般往后伸，摸到开关，因为整个胳膊都在颤抖，手背摁了几次，才压灭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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