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花

　　吴予手指继续点下，其实还想买许多东西，比方他的牙刷、毛巾，以及把所有衣物统统搬来这个家里，但不行，过犹不及会吓着她。

　　“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他很平静也很自然地问韩江影，“没有我就下单了。”

　　韩江影心想刚尝鲜的男人果然都只惦记那点事，买了就想赶快结账。
　　哪怕不满意她的秦千山，那时也是这样。

　　她食指在空中挥动：“往下滑再看看。”
　　指挥吴予，却从没打算真触碰他的手机——他俩没到动对方手机的份上。

　　往下全浏览完，她只加了一瓶洗衣液，吴予内心大失所望，但面上没表现出来，笑着下单、付款。之前点的外卖已经送来门口，他们前脚吃完饭，超市的货后脚送到，一起整理房间，连轴转。

　　这一切做完，才八点半。

　　韩江影放下手机，看向窗外——北都晚上的天气总比白天好，至少，可以看见星星。
　　但也不能一晚上都数星星吧！

　　她晓得最后一定会交流到人生和谐的哲理上去。

　　韩江影嗫嚅，正琢磨如何铺垫，吴予突然开口：“我们要不要先洗澡？”

　　吴予垂敛，藏住眸中对仪式感的渴求。

　　“啊要要要！对不起啊我都忘了忙了一天身上臭臭的。”韩江影手忙脚乱，澡这回肯定要洗，但是她这里没有换洗的男士衣服，怎么办呢？她的Oversize他都穿不上……

　　吴予开口前早已想好对策：“没事的，夏天衣服干得快，我身上这两件洗了明天就能穿。你给我条浴巾就好。”

　　“哦哦好！”韩江影网购了好几条浴巾，找出最大最厚的那条交给吴予，“你先去洗吧！”
　　她不敢为人先。

　　吴予点了下头，进浴室准备关门，韩江影突然提醒：“你待会把衣服先拿出来，我好洗。”吴予又点了点下巴，浴室门关上，过会打开一条缝，伸出一条胳膊，递出衣物：“谢谢。”

　　“不客气。”候在门外的韩江影接过衣服，门重关紧，她则在洗衣机前捡衣物：T恤、休闲裤，就这两件。
　　她不知怎地忆起他上回脱衬衫，解皮带的画面，现在仍想一想就要命。

　　休闲装减了一分蠢蠢欲动，所以他还是穿西装更好看。

　　想什么呢！

　　韩江影盖上洗衣机盖，也盖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吴予洗得很快，不一会就出来，上身赤膊，下身围着浴巾，韩江影在腹肌上狠看了两眼，接着往下看。
　　她本能瞥过头去。

　　“你去洗吧。”吴予轻声提醒，韩江影要换的睡衣早整理好，却不忙拿起，反而指吴予手上捏着的，洗好的短裤：“你就晒阳台上吧，有衣架。”

　　“好。”吴予非常自然地接话，“待会你也把衣服也拿出来。”

　　韩江影一怔：“我衣服不用洗衣机洗的。”

　　“我知道。”半晌没听见她应声，吴予哑声又说：“没事。”

　　她还是不接话。

　　“我去洗衣服了。”吴予去往阳台，擦身而过。

　　韩江影一惯洗得慢，今晚过了一个小时才出来，手上也攥着湿漉漉手搓的衣服，去阳台晒。回客厅时瞧见吴予手上多了一个吹风机：“我帮你吹干吧，不然空调房容易着凉。”

　　这回她没拒绝，坐到沙发上转半个身子，背对吴予，吴予也侧过来，开了吹风机，手指插.进她发丝里，挑起来一簇簇地吹，她头发上残留的洗发水味即刻弥漫开来。

　　很好闻，韩江影嗅了嗅鼻子，还闻到两人身上同一种水蜜桃味沐浴乳的甜香。

　　她今晚餐还吃了西瓜，这可真是夏天。

　　她头发过肩，要吹很长时间才能全干，吴予并没有不耐烦，手上也不见敷衍，可能因为他总对她这么好吧，她竟大着胆子发问：“你最近有体检吗？”
　　换一个人，秦千山，或者是韩家人，她是万万不敢直言的。

　　“去年上半年体检过，还好，今年还没。”吴予不明所以，“怎么了？”
　　问完他就反应过来，她并非关爱他的身体健康，而是关爱自己。

　　他好像突然坠入了冰窖，浑身打颤。
　　牙齿在紧闭的唇内咬了再咬，才能把语气稳住：“我明天会去检查那方面，然后把体检证明发给你。”
　　如她所愿。

　　韩江影背对着，瞧不见吴予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只能听见他淡定的语气。她由此做了判断，于健康上松了口气，又想，他俩的某种关系算是确定下来？

　　安心之余却又一、两分说不明道不清的低落。

　　“过几天我也把体检证明发你一份。”韩江影许诺吴予，自己也要敢于担当。

　　吴予被她的投桃报李气笑了：“不用了。”

　　韩江影回头要问怎么不用，就对上吴予目光，他的唇张张合合：“我相信你。”

　　倏地，韩江影安心变成心虚，低落变成惭愧，吴予都能信任她，她怎么就不相信多年的朋友呢！

　　但“算了我也不要你的体检证明”终究没说出口。

　　还是有点担心。

　　内疚之下，她弥补般提议：“待会有空买双男士拖鞋吧，你穿多少码？牙刷和毛巾你也挑挑，然后再选几套睡衣。”
　　她本来后面还要说三个字“我出钱”，但最近实在拮据，启齿艰难。

　　吴予只听见说出口的话，先是一愣，而后溢起满脸笑意。

　　头发已经吹干，他把吹风机放到一边，弯腰躬身，脑袋侧仰，追着她的唇吻过来。这一回没有酒味，双双完全清醒，却依然配合忘情。待分开时，呼吸喘气，颊上竟如醉酒般染上红晕。

　　他俩的眸子都是清亮的，仔细打量对方。

　　吴予抬手，抚上韩江影脸颊，指尖顺着颧骨，微颤着往下划过。韩江影突然在沙发上跪直，举起右臂，吴予脱口而出：“你做什么？”

　　“关灯。”韩江影的回答也不假思索，说完了才意识到不对劲——秦千山对亲密事和睡觉极为讲究，光和温度都要调至他最舒适的状态，睡觉他必须留一盏弱光灯，但亲密他喜欢关灯。
　　刚才是她多年养成，几成本能的习惯。

　　“别关吧。”吴予声音发颤，他想看着她。

　　韩江影有些恍惚，她竟从吴予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哀求？

　　一定是幻觉，她这样想，但她也觉得不应该关。
　　因为现在面对的已经不是秦千山。

　　以后也不会是。

　　对韩江影而言，这世上有三件事不会回头，一是从上游到下游的长江黄河，二是时光，三是她和秦千山。
　　她和他也许可以做朋友，但将永不再是爱人。

　　这是她离婚时下的决心，亦是她同家族割裂的勇气。

　　“我也不喜欢关灯。”她朝吴予笑了笑，然后大大方方，甚至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把他打量。

　　她效仿吴予，也抬手抚他的脸，吴予倏地整张脸通红。

　　皎皎夏夜，亮的是繁星也是灯光，此起彼伏的却不是蛙声，也不是蝉鸣。

　　*

　　秦千山这几天都在欧洲喂鸽子。

　　他烦得很，等公司处理好，全网删掉离婚报道，他再回国。

　　他急不可耐想给韩江影打电话，澄清不是自己曝出的离婚，却又怕她根本没上网，本来不知道，自己不打自招，反而越描越黑。

　　纠结和惶恐始终萦绕着他，眼前的和平鸽也不能给他带来平和。

　　耳畔响起了钢琴曲，是秦千山最早学钢琴就弹过的曲子，才几个音他就听出——《梦中的婚礼》。

　　秦千山眼皮跳了跳，这首歌名刺激到他的神经。

　　他朝声音来处寻去，来自不远处的教堂。有一对白人新人伫立教堂门口，不知道是刚结束仪式，还是准备走进去？
　　反正有位小小花童，同样金发碧眼，拉着新娘缎面婚纱一角，七、八亲友穿着正式，在旁欢呼庆祝。

　　秦千山目不转睛盯着眼前幸福的一幕，忽然生起无边羡慕。

　　“唉，我们办不办婚礼啊？”

　　“你觉得办酒有意思吗？到时候来的全是上一辈人的朋友，我们真正认识几个？”

　　“我们也可以只请自己的朋友啊，小小的仪式，就在后院办都行。”

　　“唉，那也麻烦。你还记得我上次做晓东的伴郎吗？那个筹备清单列了几十页页，想想就头大！光新娘要穿的就好多件，什么睡衣，迎客服、敬酒服、送客服、主婚纱……”

　　“可我也想穿婚纱呀……”

　　秦千山竟莫名落泪，当时觉得婚礼俗套又繁琐，还要应付人情世故，他顶着两边家族压力，拒绝毫无正面意义的仪式——因为当时的大部分记忆是韩江影支持他，陪他抗争，所以小小一句“我也想穿婚纱”到此刻才清晰。

　　原来她也想像别的新娘那样，有机会穿一件洁白的婚纱。

　　当时过耳，今天才走心。

　　当时的自以为是，现在的幡然悔悟。

　　秦千山很难过，忍不住抓拍了一张新婚夫妇的背影发给韩江影，图上穿着婚纱的新娘与新郎挽臂。

　　【我在法国。】他又发了四个字做解释。

　　婚礼不久结束，广场上的鸽子来了又走，坐在长椅上的秦千山久等不到回应。

　　他算了算时差，韩江影应该不会睡得这么早。

　　过会，又想，她也有可能早睡。

　　是白天累着了吗？

　　什么事情令她这么累呢？

　　【你在干嘛？】他发了句话问，不自觉往上翻聊天记录，籍此回忆从前，上一页都是韩江影给她解释酒店空调坏了在维修。

　　秦千山继续往上翻，等等！他重新划下来，她北都不是有房子吗？怎么住了酒店？

　　秦千山到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手机里短信的未读红点有几千条，平时根本不点开，现在点开查看银行短信，韩江影那张副卡最近都没有提醒，她到北都后没刷过他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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