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花

　　*

　　韩江影在出租车上接了快递员电话，有几件网购先到，家里没人，给她放在楼下驿站。
　　为此她的步伐又加快几分。

　　进家先拆网购的拖把扫帚，里里外外大扫除，然后把箱子和快递里其它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捡。秦家有司机、厨子和保姆，她好些年没像这样做家务，虽然琐碎，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开心，甚至盖过劳累。
　　不知不觉中时光飞逝。

　　等韩江影暂时歇息，扫一眼手机，已经两点半了？

　　她并不觉饿，但为了规律饮食，还是拆开昨晚吃剩下的吐司，吃两片抵午餐。

　　吃完歇会继续干，把洗护用品都挪到浴室去，不经意瞥见过道上的洗衣机。

　　韩江影的衣服大多需要手洗，眼下并不需要用到这台机器，却冷不丁瞅对“自清洁”这三个字着了魔，心想租房里的洗衣机还是清洁一遍保险，插电开机，水龙头本来就开着，按了自清洁，洗衣机开始自己洗自己，韩江影则离开浴室，把箱子里的衣服陆续挂进楼上衣橱。

　　水像条小蛇，从过道一路钻进客厅，透明是它保护色，韩江影下完最后那级台阶一脚飞溅，才惊觉水漫金山。

　　糟糕，洗衣机！

　　她反应算快，立即想清楚元凶，踏水有痕进浴室一看，洗衣机原本固定的进水管脱落，敞开的龙头肆无忌惮往下流。

　　韩江影赶紧去关水龙头，却发现滑丝怎么也拧不紧，之前忌惮水管老化没租那个老房子，没想到LOFT里的水管才是大坑！

　　她急得满屋找水闸，也隐隐领悟了这套房为什么低价。

　　煤气闸、电闸都有找到，水闸却寻不见，韩江影试着拧水池下面的阀门，不是，不管用。她只得打电话问小张。
　　虽然被骗，她却仍客客气气，又说添麻烦又说谢谢。

　　“姐，我今天回家了不在北都哈，我喊个同事来给你看看。”

　　找小张，没用！

　　找物业，电话拨通了没人接，程宛怡这会在飞机上，韩江影情急乱投医，发微信求助吴予。

　　吴予：【发我地址，马上来。】

　　十分钟后，吴予敲门。

　　韩江影跟望救星一样望着他：“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吴予心道收完微信，自己还在车里多坐了八分钟。

　　“正好在附近。”他报了妥当的拍摄地点，把门完全打开，查看灾情。

　　他说什么韩江影就信什么：“你来没被跟踪吧？”

　　吴予的肩膀僵了僵，淡淡回话：“没有。”

　　他掉头朝门外走，韩江影不明就里，但双脚却不自禁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廊顶端自动贩卖机附近，吴予个头高不用踮脚，稍微抬手就打开箱门，找到1101房号，关闭水闸。

　　从小不是住独栋就是独户大平层的韩江影这才晓得水闸在外头。

　　满心羞愧的她发现吴予看过来，朝贩卖机侧了侧身，避开目光。

　　吴予转身返回1101，韩江影赶紧跟上，长长的一条道，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联系物业没有？”

　　“打了电话没人接。”韩江影突然想起来：“但是有工具箱！”租房时小张还特别夸过。

　　她几乎是在跑了，吴予却仍比她快。他今天没穿西装，一身偏休闲的打扮，把鞋脱在外面，卷起裤腿淌进水里。韩江影的裙角和人字拖是早湿了的，直接追进去，她还记得工具箱的位置，赶紧拿给吴予。

　　“别急，当心滑倒。”吴予温声提醒。

　　他接过工具箱，在水龙头前蹲下，先卸元凶，撕开生料缠在O型圈底部，重新装上龙头。吴予站起身：“待会再试一试，现在先把屋里的水处理了。”

　　韩江影连声应好，吴予淌去浴室拿拖把，布料一沾地就如海绵般吸满水。他挽起袖子亲手拧干，再拖，一遍又一遍，韩江影给他打下手，看着他的侧颜，刚才修水管时也盯了他的背影良久
　　她想，他的自理能力是真强。
　　韩江影眸光暗了暗，大二暑假，她和程宛怡去西江旅游，找本地人吴予做东，才知道他从十三岁开始就一直独居。

　　隔壁邻居夸漏了嘴，吴予父母在他刚上初中时遭遇车祸身亡，肇事者逃逸。他一个小小的初中生，竟有勇有智，联合警察擒住凶手。

　　至于怎么个智勇双全，邻居没细说，韩江影从西江回来后忍不住上网搜索，从古早报道里拼凑出完整故事：当时的西江基建不如现在，吴予爸妈遭遇车祸那段路位于近郊，没有监控。他发现那条路只在出口有一个餐馆，事发时是晚饭时间，便猜测食客酒驾，吴予一边联系警察，请求排查餐厅客人，一边也在论坛里披露具体时间和位置，网络追凶。

　　半年后，凶手落网，一年后宣判死刑。同年，吴予考上西江最好的高中。

　　韩江影盯了一夜电脑屏幕，完全无法入眠。
　　许多报道里的细节令她起鸡皮疙瘩，又想起和程宛怡去西江时，吴予仍住在父母单位分的老房子里，顿时失声痛哭。

　　天快放亮的时候，她惊觉吴予父母身亡的日期是7月11日，正是今天！

　　她做了人生第一件冲动事，买机票飞回西江。新闻里有报道安葬地，韩江影从机场出来坐了好久的车，几乎横跨西江，终于赶到墓园。
　　阴天午后，青山霭霭，非清明的墓碑前只有一个人伫立，那是吴予的背影，她总是很容易认出来。

　　韩江影爬坡走上去，吴予刚好祭拜完，回身看见她，脸上藏不住错愕。

　　他没有问她怎么会来，只转回去，带她去见他爸妈。

　　他主动说了些关于父母的事，例如，他俩是在北都的校园里相识、相爱。
　　就是吴予和韩江影读的那所。

　　“那你一定很后悔。”韩江影说。

　　吴予转了半个身子看向并立的韩江影，缉凶成功后，所有人都说他大仇得报，再无憾悔，却不知道他总后悔那天为什么没和爸妈一起出游，后悔人生路上不能再多陪父母几年。

　　所以他一直追寻他们的足迹。

　　韩江影低着脑袋，沉默片刻，继续道：“因为我也是很小就没了妈妈。”
　　小到关于母亲的记忆都听别人说，她但还是很想她。

　　她抬起头与吴予对视，他们没有拥抱，甚至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却觉彼此得到了尊重、共鸣和安慰。

　　风绕过墓碑，吹到他们身旁。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吴予撑开伞带她离开——共伞依旧没离得很近，他湿半个肩头。

　　……

　　“我们再试下水。”吴予的话让她回神，两人重开闸试验，水管恢复正常。

　　外面响起敲门声：“您好，快递。”

　　韩江影担心快递员认出吴予，眼神示意他躲去浴室，吴予虽不情愿，却事事依她。过了会快递员走远，他才出来帮着拆新快递。
　　买的都是床单被子之类，一件件捡出来，吴予手上动作，眼睛往右前方瞟了瞟：“你手机在震。”

　　韩江影站起去拿手机，韩江月来电。

　　韩老爷子有三子一女，许多三代，当中韩江影最亲的不是同父异母的姐姐弟弟，而是堂姐韩江月——她比韩江川还要优异，既是某知名VC公司的合伙人，又是美女小提琴家，德艺双馨。

　　韩江影极其崇拜堂姐，那天在酒店就想求助，可惜没联系上。现在韩江月反过来回电话：“影影，前天是你找我吗？”

　　“是，姐。”两个字韩江影都磕巴，韩江月听出，也早猜到不对，不问“找她有什么事”，直接问：“你怎么了？”

　　韩江影不接话，江月不知堂妹身旁有人，追问道：“秦千山也不给你钱了吗？是财产分割出了问题？”

　　韩江影偷瞟吴予，他正抱着被子和四件套上楼，渐渐人不见了，她才压低声音回答：“分割没问题，但协议里说好给我的钱迟迟没到位，他的卡也刷不了了。”

　　韩江月那边果断道：“我给你转专业人士。”
　　接着便是一串对话，女的冷言冷语，男的打情骂俏，刘齐盛接过电话：“喂，影影妹妹，事情你姐都跟我说了……”这位是韩江月相恋多年的男友，可惜出身农村，韩家始终不同意，拖到男的三十七，女的三十五还是情侣关系。

　　刘齐盛特别健谈，从新《民法典》讲起，给韩江影好好上了一课。

　　“秦千山那么多演出都算劳务报酬，应该均分。”刘齐盛着重强调六千五百万不合理，又打包票秦家要是不给，他保证帮她讨回来。

　　“谢谢你。”韩江影感激道，但心里依旧打鼓，刘齐盛做事称不上稳重，以前拜托他的事有好几件没办成。

　　“你应该说‘谢谢姐夫’！”听筒里刘齐盛的声音特别大，他不是第一回这样要求，韩江影浅笑带过。

　　挂断电话，她朝楼上忐忑望了一眼，距离这么远，又有墙隔着，应该听不见吧？

　　吴予其实全听着。
　　她轻缓称述秦家的所作所为，他在楼上攥着被单握成拳，那个混蛋。

　　脚步声取代人声，吴迅速掩下眸中怒火，韩江影上来时只瞧见他高大的身躯蜷曲在LOFT窄矮的二楼，跪着铺床单。

　　韩江影盯着他的膝盖楞了楞，上前跪到对面，与他各执一边把床单理平。

　　忙完一切，韩江影去贩售机买了汽水，桃子味和葡萄味，两人坐在沙发上喝汽水吹空调。
　　地板上湿漉漉的水尚未干。

　　吴予仍挽着袖子，她瞧她一眼，他也看她：“晚上想吃什么？”

　　屋子里这么舒服，韩江影不想出去：“点外卖吧。”说着要去拿手机，吴予将她手一按：“我来。”

　　他用自己的手机点，另一只按着她的手改为握住，没再松开。

　　韩江影瞟了两秒，没抽手也没说什么——毕竟吴予今天的家务活着实令人满意。

　　她把脑袋凑近，看看都有哪些馆子，吴予旋即松开她的手，改绕过她背后。

　　韩江影脑袋靠在吴予肩头看屏幕：“你这回不会还要备注贾凯吧？”

　　“留你的名字。”吴予右臂搂着她，右手还要贪心去寻她的手重握住，五指穿进她指缝里。韩江影在他怀里，心想人真是奇怪，一旦接受过负距离，就不再反感零距离，哪怕心没有走进，肢体上也有股自然而然的熟稔。

　　吴予跟她商量：“要不要再补点生活用品？”

　　“要啊。”她昨天列的清单还是不够全面。

　　于是同一个APP，从美食外卖换到超市卖场，韩江影选一样，吴予就加购一样，查漏补缺，从佐餐调料道纸品湿巾，再到生活用品。
　　生活用品下面是计生用品，吴予划来划去，半晌没离开这一栏。

　　她心照不宣，指了指红盒：“加个这个吧。”
　　上次酒店的一般般，这回用点好的。

　　吴予看她指的三片装，沉默片刻，指往上滑，把同款超值量贩装加入购物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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