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娱］影帝导演

　　新年过去后，与导演保罗-雷曼的会面就越来越近。知道自己就算去上课也不一定听得进去，西里斯干脆向学校请了两周假，默默揣摩机器人应有的状态。

　　没有剧本可读，西里斯选择把阿西莫夫有关机器人的著作都刷一遍。他与科幻的接触从艾德里安-拜尔的电影开始。换算成时间，起点已在五年之前。经年累月积攒下来，有关阅读量并不少。但拜尔的电影大部分属于硬科幻，《机械之心》的内核却偏软。在这类故事中，机器人与其说是科学进步的产物，不如说是人类的戏剧性对立面。故事最终要探讨的仍旧是人的问题而非科学进步，核心是人性、道德，乃至哲学思辨。

　　当然，对于演员来说，故事深意的重要性远不如表演。就算有人能把阿西莫夫的每一本书都倒背如流并且提出自己的新观点，一旦表演僵硬失败，导演绝不会为了这些“深刻的思想”聘用他。但机器人角色的难点在于，这种造物尚且不存在于现实之中。除了文字中的形象，演员没有任何能够借鉴的对象。从过往电影中固然能够学习到他人的表演，但完全复制旁人的表现是一种绝对的自杀行为。每一位导演都有着不同的审美取向，他们的目标是创造自己的电影与概念，而非复制前人的成功，何况复制总是将人引向最终的失败。

　　凭借奥利弗透露出的寥寥介绍，西里斯能大致推测出导演在期待着什么。一种切换式的表演。两种不同的状态，有感情、无感情，同时，在切换中，演员应当保持相同的核心：一种不变的冷漠。这种表演形式接近于剧中剧。比如，一个优秀的演员要在电影中出演一位蹩脚的新人演员，他就得在演绎中露出本人不会露出的破绽，比如口吃、忘词、或者隐隐的不自信与惶恐，并且要保证观众能够抓住这些破绽。对于机器人哈特的演绎，则要求演员在表现感情时，仍旧保留一部分无情的特质。

　　西里斯能够轻松地演出一位深情的爱人。作为一个天生的体验派演员，他有过太多与爱相关的经验，感受过太多不同的情感体验，这就让有关爱情的表演毫无门槛。他也能演出绝对的无情，就好像《迷雾之都》中天使一角的首次出场时，其对人类毫无私情的表现。就连机器人特有的机械感，他也可以通过控制面部的微表情做到。人们总是会在交谈行动时夹杂许多无必要的小动作和微表情。删除这些多余的习惯动作，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偶感就会浮出水面。

　　然而，如何将这三者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却是演绎的巨大难点。不同的配比会导向截然不同的演出效果。更关键的是，没有细致剧本，他并不真的知道导演想要什么样的表演。

　　西里斯对这个问题的最终处理方式，是在脑中构建出一个虚拟的控制台。这就是体验派演员的另一个优点了：他们的想象力和同理心往往足够强大，能把自己完全扯进自己构建出的虚拟世界中去。对于钝感的普通人来说，这种“想象自己脑子里有个控制台”，并且真的受这虚拟控制台操控的行为，基本和妄想症精神病无异。但在脑中建好控制台的那天起，西里斯就当真能够说服自己，他就是一个机器人，一个被各种按钮控制的软体。感情不再是行动的源泉，反而成为了行动的目的。

　　他花很多小时，站在镜子面前，调整心中的按钮，看着自己的表情如何变化。看着那些微表情如何减少、看着镜中的少年如何从人变成人偶。伊森从来不会打断他的自我训练，但显然也并不喜欢少年把这种状态带到床上。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用各种手段让自己年轻的恋人重新露出“人类”特有的表情，并且美其名曰“帮助他出戏”。西里斯则相信这只不过是他控制欲的另一种体现罢了。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伊森的种种行动确实让他在各个模式间的切换变得更加流畅迅速，出戏速度大大提高。

　　沉浸式体验初有成效后，西里斯开始用身边人来测试效果。为了取得实景，《男孩的生活》不会在洛杉矶拍摄。莱昂纳多和托比一月十号就要离开，西里斯干脆抓紧最后一点能见面的时间让他们评价一下他的演技。

　　莱昂纳多自愿贡献出自己家的沙发当做集会场地，托比在来的路上买了披萨，两人都非常配合西里斯的突发奇想。但他们完全不知道小伙伴究竟要做什么。

　　“没有剧本，你要怎么演？我们要怎么配合吗？”

　　“用这个。”西里斯从兜里掏出一个巨大的按钮，“我让奥利弗帮我弄来的。”

　　按钮长得像黑白喜剧动画片中，反派用来发射核弹的那种玩意，只不过通体鲜红，上表面上用手写体标着“情感模块”四个大字。

　　托比拿着按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但这就是个孤立的按钮，没有任何连线。就算有什么功能，可能也顶多就是能在按下去的时候发亮。就像个婴幼儿玩具。

　　“所以，如果我按一下它……会发生什么？”莱昂纳多好奇地问。

　　西里斯在沙发中坐正，“试试看吧。”

　　托比把按钮递给他。莱昂纳多犹豫了一下，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理智。他盯着按钮，果断地拍下去。

　　按钮亮起红灯。

　　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

　　什么也没发生。

　　托比戳了戳他，兴奋地说：“看看西里斯！”

　　莱昂纳多抬起头。

　　西里斯正温柔地注视着他。太温柔了。这样的眼神不属于一个兄弟或者朋友，而更像是母性与纯粹爱意的结合体。就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少年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他，所有爱意都只能倾泻在他身上。偏偏，在雾气般美丽而飘渺的感情掩映下，那一双灰色眼睛却又保持着绝对的冷漠，像两个不知通向何方的空洞。深邃，虚无，如同一对漂亮却毫无生命力的玻璃球。

　　莱昂纳多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西里斯的表演如何优秀，而是厌恶与恐惧。这个人已经完全不是西里斯了，它只是某个装在西里斯那完美的壳子里的……陌生的灵魂。吞噬了他的朋友，一点渣子也没剩下来。

　　一个完完全全的机器。一个无法爱，却又偏偏要装作自己懂得这种感情的人偶。

　　“精彩。”托比倒是很欢乐，毕竟西里斯充满爱意的脸没对着他，他的观感并不像莱昂纳多一般直接强烈。“莱昂，再拍一下——既然有按钮，那应该有两个模式吧。”

　　莱昂纳多立即按下按钮。他一秒也不想再看见西里斯这样的表情了。

　　那浓重的爱意瞬间消退，比海水退潮更彻底。如果说他的脸孔是一片沙滩，那么这片沙滩上甚至没有残存一丝水汽。

　　少年本身就拥有一张美到超越现实的脸，抹消感情之后，更是完完全全失去了人类的特征。任谁都会相信他正是一个机器人。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冷漠的灰色眼睛，仍旧像两个深深的空洞，嵌在他完美的脸孔上。没了面部微表情的衬托，这种冷漠反而没了违和感，不再像上一种模式一般叫人毛骨悚然。

　　“操！”托比赞叹地鼓掌，“我觉得以你的演技，试镜绝对没问题。只要那个导演不是个瞎子，他肯定会选你。”

　　“我的寒毛都立起来了……”莱昂纳多搓着自己的胳膊，“你怎么做到的？”

　　“首先，通过阅读阿西莫夫的系列小说得到想象素材。”西里斯平静地说：“之后，对一些对象进行了采访，并构筑环境与形象。”

　　莱昂纳多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西里斯的眼睛跟着他的手指转动，仍旧像个大号人偶。精致、完美，极度空洞。

　　“不。赶紧停下来。”莱昂纳多拍拍他的脸，“这太他妈诡异了，我认真的。”

　　西里斯忍了两秒，还是被他拍笑了。他的眼中不再充满情感按钮亮灯时那饱满却冰冷的爱，而是属于西里斯本人的笑意。空洞的寒意消退下去，就像是荒原上突然冒出了很多细小的花朵。

　　“你们觉得怎么样？”西里斯拿回自己的按钮，“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这么做。”

　　“棒极了。”托比非常捧场。

　　“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莱昂的评价也可以视为一种另类的夸赞。

　　西里斯兴奋地摇摇头，“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我以为把自己当个机器人会很痛苦，但那其实会让我感觉很棒。”

　　作为体验派演员，为了演出机器人的角色，他必须自我封闭。忘记快乐，也忘记痛苦。既不兴奋，也不忧郁。而这两种状态正是躁郁症的两极体现。通过隔绝感情，他自然能够得到久违的平静。但心理医生绝对不会赞同这种做法。回避和自我压抑从来不是应对伤害的正确办法。感情压抑到极点之后，一旦再受到刺激，崩溃只会更加彻底。可惜他只看过一次医生，根本不清楚这些门道。还好伊森不喜欢他长期沉浸在这种状态里，总是会敲碎那层机器人的壳，把他自己的灵魂重新拽出来。

　　莱昂纳多心有余悸地看了他一眼，“拜托，不管那让你觉得多开心，别长期保持那个状态。”

　　西里斯从披萨盒里拿了块披萨，茫然地看着他，“伊森也那么说。你们为什么这么一致？我演的不够好吗？”

　　“你演的很好。太好了。完完全全是个机器人。”莱昂纳多说：“但我喜欢的是你本人。一个人。我可没打算和机器人做朋友。”

　　西里斯愣了一瞬间，不禁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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