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娱］影帝导演

　　电视里播着某集连续剧。

　　伊森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西里斯躺在他的大腿上，举着阿西莫夫的《我，机器人》，盖一条薄毯。他把图书馆中阿西莫夫所著有关机器人的小说都借回了家，而这已经是他第三遍重新阅读这本短篇集。

　　教堂的钟声从窗外飘进来。如果站在窗前向下看，就能看到其他居民院子里的圣诞树。圣诞节已经过去。还有不到几个小时，日历就要翻到新的一年。圣诞树上所挂的小小装饰却仍旧闪亮着。夜幕笼罩大地后，它们就是地上的星星。

　　但在西里斯的公寓中，装饰布置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圣诞的气氛。

　　“你一般怎么过圣诞节？”西里斯漫不经心地问，翻一页书。

　　他不信教，连圣诞也不过。但他对恋人的信仰从来没什么要求，也不会强制他人拒绝节日。伊森却选择留在家里陪他。就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冬季假期，并未冠上圣诞的名字。

　　两个没有信仰的怀疑论者。

　　“管家会布置好装饰。圣诞树之类的。”

　　“和谁？”

　　“没有人。我没有还活着的近亲。”

　　“你才二十六岁。”

　　“意外死亡并不挑年龄。”

　　西里斯放下书，仰头看他。

　　“我好像从没问过有关于你的家人的事情。你上次是不是说过你还有另一个名字？”

　　伊森-戴蒙-赛德尔。他果然忘了去查一查这个姓氏。

　　“是啊。”

　　“那意味着什么？赛德尔？”西里斯把书放到茶桌上，仰着头看他。

　　伊森睁开眼睛。深色的睫毛下，铁蓝色的虹膜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

　　“我以为你不好奇。”

　　他送出项圈时，少年的反应简直像只应激的猫。伊森本来做好了准备，永远地，不再在他的面前提及另一个姓氏。

　　“我想要了解你。全部。”西里斯的声音里含着些许微妙的愧疚，“我不能否认你的一部分，只喜欢另一部分，还声称我爱你。”

　　就好像他的家人所做的那样。那是错的。

　　伊森叹了口气，恍惚觉得有人把达摩克里斯之剑吊在天花板上。

　　“你听说过蓝宝石投资吗？”他说。

　　“控股华纳的英国集团？”西里斯对于商业的了解基本仅限于几大电影公司。

　　“……没错。蓝宝石的对外投资中，娱乐业占比确实很大。影业公司、赌场，从我的祖父那一辈就开始了。但戴蒙掌权后……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投资流向就逐渐倾向高科技产业了。”

　　“戴蒙？你的中间名和他同名？”

　　“我的中间名是对他的纪念。他在我十五岁时去世了。空难。”

　　“而蓝宝石投资属于你的家族？”

　　伊森点点头，虚点自己的眼睛。

　　“赛德尔是集团创始人的家族姓氏。他的妻子拥有这样的眼睛，集团才会以蓝宝石为名。从建立以来，蓝宝石一直是赛德尔的家族资本。”

　　事实上，现在的蓝宝石与其说是属于“赛德尔”，不如说是属于“伊森”。

　　因为独生子戴蒙的“意外”死亡，老布莱克像只疯狗一样处理掉了所有敌人。他以极度斯巴达的方式，只花了三年，就将当时叛逆又骄傲的伊森敲碎重组成了一位合格的继承人。沉默、冷静、以利益为重。在老布莱克也去世后，蓝宝石中能够反抗伊森的人不是进监狱就是下地狱，剩下的集团老人见识过他在大清洗中的手段，再也没人敢向着他的利益伸爪子。

　　老布莱克是怀着不甘和愤怒死去的。在他自私的一生里，他只爱过自己的大儿子戴蒙。但戴蒙被人害死，阴沟里爬出来的私生子小儿子却得到一切。如果不是因为中风没几年好活了，老布莱克倒宁愿再生一个儿子亲手培养成戴蒙二号。

　　但他快死了。比起伊森本身，老布莱克更憎恨蓝宝石会落到其他血脉的人手里这种想法。他只能让伊森继承一切。

　　整件事，送礼物的人不情不愿，收礼物的人满心拒绝。那么多钱被转了无数次手，到头来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快乐。

　　伊森沉默下去。他抚摸着少年的长发，轻柔又小心。金钱权利都是好东西，前提是握在自己手上。他人的势力就像捕鼠夹上的奶酪。西里斯一向对这些事很敏感。如果不是他亲自询问，伊森不觉得自己会主动坦白。只要西里斯不离开，他完全可以忍受少年只爱自己的一部分。

　　但是西里斯偏偏要问个明白。现在一切都完了。

　　西里斯坐起身来，毯子从身上滑下去。伊森沉默地凝视着他，等着达摩克斯之剑落下来，切掉他的头。

　　“你真能住的惯这里吗？”西里斯问。

　　他既没有要求分手，也没有跳下沙发逃走，还问了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

　　伊森愣住了。

　　“……什么？”

　　“我的公寓。这么小。既没有管家，也没有星星别墅中的那种厚地毯。”少年盯着地上的方块地毯。长绒、柔软，温暖。但是只要五十块。和星星别墅里的地毯差远了。

　　伊森顿了几秒，不禁轻笑起来。

　　“星星别墅属于你，我们随时都能去那住。但这也很好，我不是豌豆公主。”

　　事实上，只要能和西里斯待在一起，哪里都不会太差。

　　少年怀疑地看着他，“我应该偷偷往床垫里塞个豆子验证一下。”

　　伊森俯身捡起薄毯，把西里斯裹进去。他温和地说：“我不是。我是在贫民窟长大的。就在纽约。”

　　西里斯迷惑地看着他，“这是你们那个家族的传统吗？”

　　把孩子扔进贫民窟来帮助他们自立之类的。听上去很有俄罗斯的风格，一点也不像英国人。

　　“当然不。直到戴蒙去世之前，我都和我的母亲一起生活。她被老布莱克抛弃后就一直疯得够呛。我们付不起房租，只能住在贫民窟的地下室里。”

　　西里斯咬着下唇，犹豫地顿住了。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他已经问得太多，而伊森是如此平静，反而无法预测。就好像扣下扳机到子弹射出枪膛前的几微秒，一切看上去都和平日无异。

　　理智在警告他：逃跑，就现在。

　　如果人总能遵照理智的吩咐，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惨剧了。

　　西里斯握住伊森的手，端详着他手心中的伤疤。伊森垂着眼帘，由他去。

　　边缘粗糙。看上去并不是一次性的伤口。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划开过去的疤痕，以至于伤疤最终微微鼓出掌心。左手很严重，右手的痕迹却很浅。

　　想想看。

　　一个女人。生下爱人的孩子。但爱人离开了她，在另外的国家早有家业后裔。她不过是一个旅行中的调剂。而这个孩子，拥有爱人的眼睛。如此美丽惊人。但他不是爱人、不能唤回爱人，永远提醒着母亲，你曾经拥有而又失去过什么。在漫长的精神折磨与贫穷中她渐趋疯狂。

　　某一天，她突然想到，也许划瞎这对漂亮的蓝眼睛，事情就能够变得正常起来。她就能够忘记过去发生过的一切。

　　她举起刀。

　　然后，重新观看这个故事……只是，这一次，从那个孩子的角度来看看世界。

　　从小，他就被母亲、并且只被母亲养大。贫民窟没什么好心人有余力关心别人家的小孩，他的母亲不发病时对他也很温柔。他只有这唯一的，得到爱的途径。

　　那么，当母亲把他按在地上，拿起刀划向他的眼睛，他会怎么做？

　　他还是个小男孩。直到十八岁才开始猛地长个，不高也不壮。但他的母亲疯了那么久，她瘦弱极了。如果想要反抗，他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他却不敢也不能伤害自己唯一的亲人。毕竟他隐隐知道，母亲之所以如此痛苦，他也是原因之一。

　　坏孩子有资格反抗吗？

　　他只能用手抓住刀刃。

　　西里斯吻上他右手中的伤疤。

　　“这发生过多少次？”

　　“我没有数过。后来我们离开了贫民窟。她接触不到刀具，只能拿到笔或者叉子之类的。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她怎么样了？”

　　“蓝宝石动荡过一段时间，老布莱克用她来威胁我。我没有能力保护她，她染上了毒瘾。接管蓝宝世后，我想要强制她戒毒。但她用自残威胁我……离开我。然后死在了大街上，吸毒过量。”

　　伊森看上去平静地出奇。

　　他的母亲宁愿选择毒品和死亡也不愿意选择他。这个事实确实击垮过他。但在那之后，世界渐渐褪色了。生存和死亡并没有太大差别，感情全部化为苍白的阴影。愉快和悲伤同时消退，他甚至不再为母亲的死亡感到痛苦。

　　事实上，他不再能感受到任何东西。

　　西里斯没想到伊森会如此坦诚。

　　“我知道的太多了……等到我们分手，你会不会为了保密杀了我？”

　　电视剧里的豪门恩怨在他脑子里闪个不停。“背叛者都要死！”还有“只有你永远闭上嘴，秘密才不会泄露”之类的。

　　这些剧情总是以一声枪响结束。

　　伊森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少年的颈侧，“我们不会分手的。我属于你。你怎么会想要离开呢？”

　　“你太平静了。”西里斯警惕地盯着他。

　　“因为你说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不会为了一个秘密杀了你。”伊森安抚地说。

　　他的眼睛那么蓝……就像海洋。远离岸边的海，没有藻类、珊瑚，只有深不见底的，纯粹的蓝色。

　　恐惧感悄悄地爬上了他的心头，轻敲着西里斯的脑子。快点离开，快点逃跑，趁你还能够这么做。

　　但一如既往地，他决定无视本能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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