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之郎君个个不好惹

　　祖籍两淮的矮脚虎王英，早年间因为抢劫入狱，后来逃出了大牢，便越发不得了，成了以打家劫舍为营生的职业强盗。
　　没想到，他们在清风山之前，竟就相识。

　　按照时间盘算，大概不出一年半载，郑天寿就会去清风山投靠燕顺、王英。然后，这个会脸红的少年，进了强盗窝这个大染缸，不出几年，也变成了一个吃人心肝的魔头。

　　他要是不跟着王英混，不去清风山就好了。
　　洛云心里忍不住想。

　　炉子上的茶壶被移开了，放上了一个铜锅，锅里的面汤煮着几条菜根、几片肥肉，面汤上飘起几个腥膻的油圈儿。
　　这就是他的年夜饭了——只有一个人的年夜饭。

　　“其实，今天是不会有什么生意做的，你为什么不回家呀？”
　　话一出口，洛云就后悔了。

　　郑天寿脸色也是一僵。
　　他分明是有家却似无家：恐怕，比起回去看他继母的脸色，他倒宁可一个人在这里。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听的，我……”洛云一时慌张，不知是该道歉，还是该安慰他，一张明艳的脸，急得通红。

　　“没关系，都不打紧了，”他倒是反过来笑着安慰她，脸上竟有几分释然，“我都同王二哥哥商议好了，年后，就同他一起离开这儿。大丈夫有手有脚，总是能闯出一片天地的。”

　　铺头外面，街坊院落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热闹极了。

　　大概已经是子时了，过不了多久，就是新的一年了。
　　没想到，她这辈子竟还有这样的机会，跑到别人的梦里，跨这么一个稀里糊涂的北宋的年——是政和？还是宣和？

　　管他是真是梦呢，辞旧迎新总归是一桩让人高兴的事情。

　　洛云推开窗，倒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天光澄澈，像是黛蓝色的宝石，漫天的繁星是宝石上璀璨的光。
　　没有光污染的年月，真是美好。

　　郑天寿却意兴缺缺。
　　“到了这岁末晦日，连月亮也没一个。什么佳节除夕，也没什么意思。”

　　他的这番落寞神色，叫洛云也不由得心有戚戚。
　　古往今来的失意人似乎都很喜欢月亮：前有李太白孤零零地举杯邀明月，后有苏东坡望眼欲穿却只能寄托相思在千里共婵娟……就连这个不好读书，只好枪棒的小银匠，也会为之萦怀。
　　也是，本就孤家寡人，这下连“对影成三人”的美梦都做不成了——怎能不萦怀？

　　月相变化，本是自然。可洛云偏不喜欢看他的这副落寞神色。

　　“谁说没有月亮？”她笑着，拉他到了窗前。

　　少年由着她拉着，脸上却满是疑惑不解。

　　“天底下孤寂落寞的人那么多，个个都指着这轮月亮慰藉。月亮忙了一整月，自然是累了，总得休息休息不是？”
　　洛云转过头，对他盈盈一笑，“况且，谁说月亮不在了，你仔细瞧，月亮不就在那儿么。”
　　她俏皮地伸出手指一指。

　　郑少年的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依旧是那片黛蓝色的天空，哪里有什么月亮……

　　他分明什么也没有瞧见，可心里却莫名多了几分慰藉和温暖——
　　也不知为什么，他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她——月亮或许是累了倦了，暂时敛去了光芒……可它终究还是在那儿的。

　　“新年快乐！新的开始，有什么心愿么？”洛云笑着问。

　　郑天寿心下似有一动，开口却有些迟疑。
　　“你呢，你有什么愿望么？”他不答话，反而问洛云。

　　“我希望新的一年，你在苏州过得开心，不必背井离乡，更不要和你那位王姓的客人走。”
　　洛云双手合掌，对着清朗的天光许愿。

　　郑天寿听得这一句，心中生出许多虚妄的惊喜和希望，话到嘴边，却又有些害怕。

　　“你不希望我走？”
　　他终于问出了口。

　　洛云闻言一愣，一抬头，恰撞上少年澄澈的眼眸……他错会了她的意思。
　　她哭笑不得，一时间想不到如何解释。

　　“若是……若是你不希望我走，若是有人可牵挂，我又何必……”
　　他越说越没了底气，低着头不看她，脸却已经是潮红。

　　“你说什么？”洛云似是没听清。

　　洛云盈盈一双美目，含着笑意望着他，却叫郑天寿莫名有些慌张。

　　“没，没什么。”
　　他说。

　　很显然，苏州城银匠铺时期的那个郑天寿，还是一个纯良而真挚的少年。
　　他殷殷地盼着，自己也能有人爱、有人挂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然后又偷偷缩了回去。他也会害怕，他怕一个黑白分明的结果——原来自己是真的不配。

　　既然洛云没有听清楚……那样，也好。
　　他这样想，聊以安慰。

　　其实，洛云听得很明白——尽管郑天寿声音很轻，话也说得含糊。

　　她同情苏州城银匠铺的郑天寿，却嫌恶清风山落草的郑土匪。如果有可能，他不同那个矮脚虎一起离开苏州，而是永远待在苏州，做个银匠铺里的手艺人，该有多好。

　　可惜，没有可能。
　　此时的郑天寿是真实的，而她的出现，却不过是一场绮梦。

　　苏州城银匠铺的郑少年，终究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终究还是把杀人越货的燕顺王英，当成了他无望的人生的救赎。

　　周遭街巷间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渐渐都听不见了。
　　天光渐亮，苏州城的千万户人家，欢喜地守完了岁，欢喜地迎来了新的一年……

　　*

　　两个梦。
　　醒来，林洛云也算是真正认识了这个龙套土匪老爷。

　　不过，洛云是个头脑清醒、善恶分明的人。
　　她的惆怅只停留了一秒，一秒钟之后，她就回味过来了——躺在睡榻上的这个人，还是梦里那个眉眼如画的俊美样子……
　　只是，他的手掌骨节更加分明，虎口生了厚茧。腰间的皮革带和短刀刀鞘，都是污浊腥腻——洛云知道，那是经年的血迹的颜色。

　　林洛云，你怎么能因为土匪早年受过一点小委屈，就同情泛滥了呢？他早年过得不好，值得同情。但是，什么样的过往，都不是他草菅人命做山大王的理由。

　　梦就是梦，改变不了什么。

　　不对，好像，还真有些事情改变了……

　　*

　　郑土匪又是一连几天不见人影。

　　直到这一日午后。
　　小喽啰和平常一样，揣度着洛云用完了饭，便进来收拾。

　　只是他们并不忙着收拾碗筷、食盒，倒是对着房间、前廊一通洒扫。

　　外间的两扇木板门大开，门帘高高的卷起——午后的阳光炽烈，闯进来没有半点犹疑。
　　好像很久没见过这样好的阳光了。
　　常日被囚禁幽居的洛云竟有些不适应：秋日阳光，难得温煦，她却只觉得刺目，不由得眯了眼。

　　那个尖嘴鼠脸儿的喽啰，一脸谄媚地领着几个小兄弟，点头哈腰地奉承着客人：“两位头领请！”

　　头领？又是哪个强盗贼头？
　　魔君登门，还一来就是两个？多半没有什么好事。

　　洛云正胡思乱想，客人却已经进来了：
　　却是两个打扮利落的女子，一个生得丰满，体态风骚，斜挽着的一个发髻上簪着一朵红绒花；另一个则细长身材，凤眼叶眉，生得很是秀美。

　　早有喽啰们搬了梨木圈椅两张，请二位在外间当中、阳光正好的地方落了座。

　　鼠脸儿把屋子里不相关的小喽啰们都轰了出去，自己却没皮没脸地往门槛儿上一坐，屁颠屁颠地陪着笑。

　　这里外两间，是正屋西头的耳房，委实逼仄狭小。
　　那个簪红花的女子，正坐在近着门槛的一边。
　　她不但生得有风情，举止更是泼辣——只瞧她甫一坐下，就翘起了脚，绣着红花绿叶的艳色绣鞋，几乎要揣进鼠脸儿的心窝窝里去了。

　　鼠脸儿捧着姑奶奶的臭脚，却荣幸之至，甘之如饴。他一努嘴，向洛云道：“还不来见过孙头领，也是我们菜园子张头领的夫人……”

　　孙头领？孙二娘？
　　好嘛，又是一个吃人肉的。洛云暗暗叫苦，也不知道是该怪梁山上有此癖好的人太多，还是该怪她的运气太差。

　　人在屋檐下，能多苟活一日算一日吧。
　　“孙头领。”
　　洛云忙站起身，向孙二娘道了个万福。

　　“叫我孙姐姐就成。”孙二娘一把拉住洛云的手，上下一通打量，笑着啧啧道，“瞧瞧这模样，真是难怪呢……”

　　难怪？什么难怪？洛云被二娘打量得浑身不自在。

　　“妹妹天生的美人儿，只是太瘦弱了些，你瞧瞧，这腕子瘦得都没肉了，”二娘手在洛云腕子上一捏，眼睛却往桌上还没收拾的大鱼大肉一瞥，“哟，你看这饭菜都没动，怎么不合口么？”

　　被专业做人肉包子的孙二娘这样挑肥拣瘦的一通评价，洛云感觉很是不妙——本来嘛，一个做肉包子的，跑到一个煮心肝汤的院子里，难免让人怀疑……

　　“这些小喽啰笨手笨脚，哪里做得什么好饭菜。妹妹吃不惯也难怪。以后若是有机会，叫郑兄弟带你来西山酒店，我给你好好补补。”

　　洛云不敢吱声，心里却在暗想：你做的饭菜，寻常好人家的孩子哪个敢吃？

　　孙二娘拉着洛云的手，絮叨个没完。
　　旁边那个细长身量的女子，冷眼旁观了这许久，终于忍不住，冷冷地打断她：“孙姐姐别尽说这些没用的了。倒是赶紧把正经的事办了，也省的搅和了林家小姐休息。”

　　“瞧我，把正事都险些忘了，好在有扈家妹子提着，”孙二娘对扈三娘的冷言冷语全不在意，仍拉着洛云，热情地问话……
　　原来，这个美貌而冷漠的女子，就是引得当年的洛云意难平的扈三娘……只是，还没容她多做慨叹，孙二娘接下来一席话，让她顿时一怔。

　　“是大喜的事情，”二娘笑得意味深长，“有人呀，巴巴地央了我和扈家妹子，来给妹妹保一个大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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