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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郎君(6)
林洛云居然摆脱了做醒酒汤的专用食材的命运,可她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郑土匪不打算杀她了,他打算娶她。
至于他为什么动了这个心思……据孙二娘的说法,这叫做缘分天注定。
“林家妹子生得这般俊俏,别说是男子,就是我见了,也喜欢得紧啊。不过我郑兄弟的人品样貌,那也是一等一的,这不是天定的好姻缘么?”
孙二娘笑着道。
样貌也就罢了,至于人品,那还真是不好说。洛云心中忿忿,却不敢反驳,只是默不作声。
“难不成你还不乐意?”孙二娘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
莫名其妙被一个土匪贼头看上,难道她还要感激涕零、受宠若惊吗?她忽然想起了宁死也不愿委身于贼的,真正的林小姐……
她要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了郑天寿,怕是连真正的林小姐的亡灵,都会怪她吧。
洛云低着头盘算,二娘却只当她害羞。
“要我说,山寨也许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事了,要我说,就该尽快张罗起来,把这事儿办了……”
尽快?洛云心慌了,情急之下,想出了个自以为很能成立的借口,忙剪断孙二娘的话:“只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才亡故不久,现在就论及婚事,恐怕……”
二娘也急了,张嘴就道:“这也不算什么,当初扈家妹子不也是这样,如今夫妻和睦不也是很好。依我说,倒不如赶早办了,妹妹也好有个依靠。”
孙二娘说者似乎无意,洛云余光却瞥见,扈三娘的脸色难看极了。
*
这媒说得竟这么不顺利,确实是孙二娘始料未及。
山寨里上至头领、下到喽啰们,攻城俘了、下山抢了人家的女眷,向来是抢了便就抢了,占了便就占了,哪里还用这么郑重其事的托人保媒呢。
她一口就应承了下来,却没想到这林家姑娘却像是不情愿似的,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你怎么又不讲话了?”孙二娘咄咄逼人,“难道嫁我郑兄弟这样的好汉,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她说完,忿忿地把手中拉着的洛云的腕子一丢——二娘的力气本就很大,再加上洛云瘦弱,脚下虚浮,竟栽倒在了一旁。
洛云跌坐在床榻下,额角在脚凳上一磕,白皙的皮肤上登时一片红肿。
她从小就娇气怕疼,加上被这凶神恶煞的二娘一通言语,心中委屈,本不想哭的,奈何却控制不住,眼泪没出息地落了下来。
“你哭什么!”孙二娘越发急躁了起来,上来一把拉住洛云,定要她给个准话。
洛云可恨脚下虚浮不争气,竟站不起来,由着二娘在地上拖拽了几尺远,砖砌的地面上蹭出浅浅的血丝……
扈三娘本不想掺和这事,奈何面上抹不开,加上孙二娘一应应承说这事全包在她身上,让她只在旁边看着就好……
可眼下,她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拉了拉二娘的衣袖,劝道:“走吧,这种事情也是急不得的,让林家姑娘好好想想也好。”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孙二娘不明白,也不愿撒手。
扈三娘见她这般执拗,想来多说无益,摇了摇头,转头就走。
在耳房门廊下,却碰到了一个人——
正是白面郎君郑天寿。
“二嫂。”
他向她问好。
二嫂?她忍不住心底冷笑。是啊,她早就已经不是她自己了……不再是扈家庄的大小姐,而成了那个矮脚虎的浑家,他们的——二嫂。
真是讽刺。
她今日格外的烦躁。
郑天寿向她问好,她也颇没好气,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忍不住暗想:一面仗势欺人、装模作样地提亲,一面却又偷听屋角……算什么好汉行径?
那天,郑天寿托付二位嫂嫂说媒。
孙二娘说,郑兄弟对一个抢来的女子,这般用心,还特特地请嫂嫂们代为保媒,想要郑重其事地娶了她,真是一片情深,叫人感动。
她心中却有几分保留:杀人如麻的人,能懂得什么叫一片情深么?怕只是这个小浑蛋一时兴起的游戏罢了。
不过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山贼混混罢了,也配讲什么情爱?
扈三娘忍不住在心里恶狠狠地暗骂。
扈三娘也不算冤枉了郑天寿。
若非要问他对于洛云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觉着心里纠葛烦闷,难得睡了两场好觉,偏偏做怪梦,梦里也总是和她在一处……
孙二娘听到这里,却连呼“了不得了”,笑着说:“你这还不肯定呢?梦里都尽是她,我看小郑兄弟这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了。想来是一桩好姻缘,你且不必挂心,我同三娘必定替你把这美事办妥帖了。”
孙二娘说得笃定,他更信以为真了,忙作揖谢谢嫂嫂们……
*
虽说孙二娘大包大揽、应得爽快,可郑天寿却莫名有些不放心。午膳后,一个人待在前面院子里,却总觉得不得劲儿,索性站起来四处溜达,不知怎么的,就溜达到后院耳房前来了。
才走到廊下,就碰到了面色难看的扈三娘。他心下更觉不好,忙往屋里一瞧,却看见孙二娘正和洛云拉拉扯扯。洛云哭哭啼啼的,额角还渗着丝丝的红,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娇俏样子。
“头,头领……”
那个鼠脸儿喽啰本坐在门槛上看戏,看见郑天寿沉着脸子进来,忙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要回话。
“还不快滚!”郑天寿不等他说完一句囫囵话,就冲他心窝一脚,直将他踹翻在地上。
鼠脸儿都不及站起来,连滚带爬地顺着廊子“滚”远了。
“小郑兄弟怎么倒进来了,”孙二娘见他进来,也有些尴尬,口中忙解释着,“也怪我性子急了些,本待要细细给林家妹子说的,这其中许多好处……”
“嫂嫂,今天着实是麻烦嫂嫂了。”郑天寿打断她。他话说得客气,可言下之意,分明是逐客。
“小郑兄弟这是怪我么?”孙二娘的面色越发难看了。
郑天寿对二娘笑着拱手:“嫂嫂这么说,兄弟心里更不能安了。兄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今天的事,原是兄弟没弄清楚,为难了嫂嫂,还请嫂嫂不要怪罪才好。”
*
孙二娘总算是丢开了手,意兴缺缺地怏怏而去。
林洛云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她方才被逼急了,哭着说了一句,她便是死,也不愿这样稀里糊涂地嫁了,对不起父母亲人,也对不起自己……
那时,郑土匪恰从廊下进来,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竟不愿意嫁他。
郑天寿自认为也是铮铮一条好汉。八百里水泊梁山的堂堂一个头目,特特地请了两位嫂嫂来说媒,对她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也算是诚心而周到了。
可她竟不愿意!
郑天寿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胸中烦闷极了,咚的一声,把大开的房门合上了。
这声闷响震得洛云心头一惊。
明媚的清光被关在了门外,屋里又恢复了昏沉沉的样子。窗屉子漏出一缕光,照在郑天寿的脸上。
洛云第一次看到他这般神色,像是烦闷,又像是生气。
她真的,有点害怕了……
郑天寿也不说话,只是走过来,伸手就要抓她。
洛云慌忙挣扎。
“别动。”他的声音很低,听上去,竟还有那么些低落。
他双手一环,把洛云轻轻一端,放在了榻上。
铁钳一般的手把洛云的脚腕一捏一拉,掀起裙摆,褪了鞋袜,白腻的肌肤上丝丝血痕赫然触目。
他竟不由得叹了口气。
床头屉子里有些治皮外伤的药,其中白瓷瓶里盛着冻子一样的药膏,是之前安神医给的。
他捂热了手,才取了药膏,指尖才触到,就觉得洛云似乎微微一颤。
“疼吗?”他皱了皱眉,“我轻一点。”
*
郑天寿似乎很生气,可他没有像早前那样动辄喊打喊杀。更让洛云没想到的是,他竟在替自己擦药。
当然,郑土匪心中有自己的逻辑和盘算:自打洛云“算”准了他的地煞的名号,他心中就认定了,仙姑当然是他的仙姑,就算是有些波折——那也不过是好事多磨。
自己的仙姑受了伤,又是在腿上、脚腕上这样的地方,自然不能叫别人瞧见,只能自己医了才好……
幸而,林洛云不是真的仙姑,看不穿他内心的小九九——她若是知道郑土匪正在为摸着了仙姑的脚腕而窃喜,恐怕又得哭笑不得、忿恨不平一番。
她不是真正的林小姐,不是那种自幼受什么女训、女戒教诲的闺阁淑女。脚上受了伤,被人碰触,于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眼下,她只觉得诧异。她从没有想过,惯常杀人放火的郑土匪,还有这样细心照顾人的时候。
她偷偷地瞥郑天寿。
他一点儿一点儿地,将冰冻子一样的药膏化开了,指尖顺着蹭破皮的地方轻点。他一直低着头,可洛云依旧能感觉到,他紧皱的眉头下是阴沉的一张脸。
她越想越不对劲儿——山贼强人的照顾,寻常人受了,会折福倒霉的吧?
她心生惶恐……
“我,我自己来吧。”她双腿往后一缩,顾不得疼,伸手就把麻布的裙摆往渗着血丝的腿上一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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