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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回
那人说,她是东京府林洛云。
洛云闻言心惊。
一想,可不是,在梁山过了这么些糊涂日子,她都有些迷糊了——只是没想到,她这赝品还有遇着本尊的机会。
她只知道林小姐死了,却不想她的魂魄却依旧在这梁山伯游荡……
虽然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可她终究是鸠占鹊巢,难免心虚。
她忙说,要把这屈身的皮相,还给林小姐。
“这倒是不忙,”林小姐坐在她对面,轻声道,“你且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她举止娴雅,声音温柔,可这柔中,却带着几分不容怀疑的坚定和力量。
“你为什么不让潘予菱一剑杀了那个杨雄?”她问洛云。
这林小姐竟连那天晚上的事也知道!
洛云本问心无愧,可看着林小姐的神情,却莫名有些心虚:她听施家书童说过,这林小姐和潘二姑娘一样,同梁山也是有血海深仇的。
“你怕死?”
洛云默不作声,林小姐却越发追问:“你怕死,所以唯唯诺诺,甘愿作践自己,伺候那一群山贼土匪。”
她洛云的确是怕死,尤其是稀里糊涂、不值当的死。
她同真正的林小姐,本就是两类人:
她敬佩林小姐的宁折不弯,可也不免为她惋惜……毕竟,宁为玉碎的勇气,固然可歌可泣,可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在她看来,既然有这豁出命的勇气,倒不如从长计议,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改变这昏聩的世道。
“改变这世道?”林小姐略有些吃惊。
“是,有人可以宁死不辱,有人可以学荆轲豫让,以命换命……可,这西山关有多少强人,这八百里梁山更是又藏着多少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冤屈?就凭着匹夫之勇、一腔的刚烈,能杀得了几人,又能救得了几人?”
“好!好!好!”林小姐像是听进去了,先是一怔,然后却不由得抚掌叫好,笑着道,“我不过是不放心,拿话试你。你果然是个有主意的,我倒是没看错人。”
林小姐站了起来,似是要走……
这倒叫洛云着了慌:“你别走,等我把这身子还给你。别的事好说,唯有你的这血海深仇……这个担子太重,我怕我担不起。”
洛云明白,这具皮相、这把担子,背后的东西太多了:
她愿意怀揣着理想而努力,可替另一个人,背负着她的恩仇,却……
说到底,旁观的道德和正义是一回事;可,切身的仇恨和心结,却又是另一回事。
“这不妨事,从今日起,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了。”
林小姐一语方罢,冲她盈盈一笑……魂魄身段直勾勾地朝着她走来,然后,她眼前又是一黑……
*
洛云没有死,更没有被劈作两半儿。
她只是连日辛苦,再加上吃杨雄这一惊吓,一时昏过去了。
后来,听病榻旁伺候的小丫头说,是石秀救了她:
那天,杨雄那一朴刀还未落下,就吃门外飞进来的一支镖一打——哐啷一声,朴刀就掉到了地上。
石秀竟这样当众给他难堪,杨雄登时怒不可遏。
“石兄弟这是怎的?难不成是要护着这个妖女不成?”杨雄一双怒目瞪着石秀,“她虽是你院里的人,可她昨夜潜入为兄的院子,大行鬼祟之事。我今天一定要杀了她,一是泄愤,二来,也是在这西山关,立下规矩!”
“兄长大概是认错了人吧。她昨夜去了兄长的院子?这怎么可能。昨夜,她分明一整宿,都待在小弟的房中。”
石秀笑着说道。
然后,他大步踏进了柴房,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抱起了那个昏迷倒地的女子……
石秀?竟是石秀救了她?
林洛云忽然心间一股子蚀骨的痛。喉头却一阵恶心,才咽下的药汁直翻了上来,扶着床缘,对着痰盂就是好一通干呕。
为她喂药的小丫头忙替她拍打着背,笑着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姑娘莫不是担心杨头领那边?姑娘别担心了,不过是一场误会,咱们头领自然会解决了。”
洛云扭转过头,冲她挤出了一个笑。
*
林洛云从前也读过些志怪、志异的笔记小说。
人家都说,人死就如灯灭,紧接着,七魂三魄就会被黑白无常押去阴曹地府,预备着投胎了。
可偏有一种人,生前有奇冤、深怨,死了也不能撒开手——便会千方百计地从无常鬼手里逃了出去,四处飘荡。
这就是孤魂野鬼了。
不过这种孤魂野鬼,是不能长久的: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这一点儿心气耗尽了,这魂魄也就散了。
这林小姐的一点儿芳魂,竟在这梁山泊盘桓了几个月,临了,还能挣着同洛云相见,把最后一点儿心愿托付给了她。
这叫洛云,又是钦佩,又是感动。
人们都说,耗尽了心气的野鬼,就魂飞魄散了。
可洛云却总觉得,林小姐没有走——她就在她身边。
洛云从床头匣子里摸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一端详:还是那张娇俏明丽的脸,只是略带了几分病色、倦容。
可若仔细瞧,她的眸间眼底,却多了些复杂的底色:有娴静温柔,也有刚强笃定……
很像是,真正的林小姐的眼神。
更让人惊异的是,躺在病榻上休养的洛云,开始陆陆续续“回忆”起许多往事来……更准确地说,是她开始逐渐有了,真正东京府林小姐的记忆。
她想起林小姐和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林小姐说得没错:从今日起,她是无意间被陷在这个世界的林洛,也是生长于东京府名门闺阁、却偏背负了深仇大恨的林家洛云。
*
和林小姐的这次相会,是一场旖旎,却又醍醐灌顶的梦。
醒转过来,竟世事迥异,不仅她变了……周遭的一切,竟也像是变了一般。
洛云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东厢的客房——石秀不仅把她安置在了干净的客房,还找了个小丫头来照顾她。
丫头叫小桃,听说是石秀身边一个喽啰的亲妹子。
小桃总是在她耳边絮叨,说石头领对林姑娘,可真是一等一的关心,一等一的好。
再荒谬的话,说得多了,都浑像是真的了……
就好像从前在大寨,还有刚来西山关时,欺负她,把她丢在柴房,不管她的死活的,倒不是他石秀,而是旁的人。
洛云越想越古怪,她一时还参不透,石秀这一遭,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
洛云身体本就没什么大碍,不过将养两日,也就大好了。
就连小桃都笑着说:“姑娘气色好多了。真好。”
洛云虽不喜欢这里,可她不讨厌小桃。
她话多、活泼,活得肆意自在,就像山岩上摇曳生姿的小花——女孩子本该这样的。
小桃一边絮叨,一边却忍不住偷着笑。
“头里,我在厨房煲药膳,竟碰到了咱们头领。爷可真是好笑,一个大男人,在厨房里耗着,偏偏笨手笨脚的。他还问起姑娘呢,说想来瞧姑娘,可又想着,姑娘还病着,得安静静养……”
她竟拿那个铁面阎罗一般的人玩笑取乐!
这不能不叫洛云吃惊:从前在西山关,洛云也见识过石秀身边伺候的嬷嬷荷氏——她也在石秀身边有些年头了,可她依旧是那般小心谨慎,叫人透不过气来。
依照小桃的说法,石秀是因为怕扰了她将养,才一直不露面的——他竟有这般好心,洛云饶是不信。
可不信,归不信,石秀一直不露面,倒是让洛云有几分急躁了:
疑惑他别有用心倒是其次……头一宗,杨雄抄查柴房的风波已经过去好些时日了,她不知道这事究竟算是了结了,还是只是暂时按下;还有,她尤其担心潘予菱……
她在这里,倒是苟得了一条性命,可予菱了,她一个人藏在柴房木梁上不能露面,连果腹的吃食都没个着落。
又或许,甚至更糟,她根本就被杨雄捉了去呢……
洛云越想心越乱,忙坐起身来说道:
“其实,我身上也没什么大碍,倒是好了。”
洛云不过是心急,想着,至少能探探消息也是好的。可落在小桃眼里,倒像是她急不可耐地想念着那个贼头。
真是可笑又可气。可洛云心中惦记着事儿,只能不同她计较了,却也懒得和她解释。
“好好好,姑娘别急,我这就去跟爷说,”
小桃答应着,却忍不住顽皮地一笑。
果然,那天日头方斜,石秀刚从校场回来,就被小桃请了来。
小桃这个促狭鬼。她满脸是笑地伺候石秀进门,对洛云扮了个鬼脸,便撒欢儿跑了出去——却仍不忘把门掩上了。
洛云不由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很不自在。
石秀却浑似不觉。
他大踏步地进来,在床榻边,扶过一张木杌子坐下,随手却从床头奁匣子里拣了个镂花木盒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怎么,听小桃说,你有话要同我讲?”
他说着,一抬头,将洛云一瞧。
他两个,分明各怀心思,分明彼此也都知道些……可他却很能装模作样。
洛云一边在心中暗骂可恶,一边却盘算着:如今潘予菱不知下落,她确实耗不起,倒不如,索性戳破了这窗户纸……
“你为什么要说,我那天……我那天在,在你房里?”
这话难堪,洛云脸上不由得一红——落在石秀眼中,却像是女儿家的羞赧姿态,倒叫他心里一动。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那天,究竟在哪儿呢?”
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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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23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