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之郎君个个不好惹

　　洛云在柴房灶台后面，为潘予菱支了一张床榻——借着灶台的余热，倒不算太冷。

　　她一边收拾被褥，一边却忍不住絮叨：“虽然这柴房里间，平日里不会有人来，可终究不安全，潘姑娘还是早些下山的好。”

　　洛云不知道石秀听到了多少，可有一点却是显而易见的：潘予菱留在这西山关营房，终究后患无穷。

　　“我走不得。”潘予菱却这么答话。

　　潘予菱说，她走不得。
　　她是还想着报仇吗？这潘二姑娘，怎么也是个一根筋的人呢？

　　“或许，你学了些武艺，可到底是寡不敌众。况且又是在这贼头的地盘上，你纵使侥幸杀了杨雄，就好比今晚，恐怕也得赔上自己的性命，”洛云只得苦口婆心地劝她，“人的生命至珍至贵，和一个贼头以命换命，不值当的。”

　　“我是想报仇，可我也不是个不计后果的无知莽夫，”潘予菱知道洛云在担心什么，对她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

　　潘予菱是女中丈夫，凡事想得清楚，看得明白——方才不过是一时激愤，加上机会难得，难免动了心思。

　　幸而洛云阻拦了她。
　　她到底不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漫说自己赔了性命不值，就是连累了洛云，她也是过意不去的。

　　“既然如此，还是赶紧离开这贼窝才是。至于报仇的事，倒是从长计议的好。”
　　林洛云觉得，自己啰嗦得像个小老太太。

　　“云妹妹真是高看了我了，”予菱忍不住苦笑道，“你也知道这里是他梁山贼头们的贼窝，沿着西山关往下，层层寨垒关卡，都是重兵守着，就更别说各处的陷阱、机关了……我虽学过些棍棒功夫，可若没有施家那位小神通，我可不是走不得么？”

　　原来，这潘予菱虽有些飞檐走壁偷摸撬锁的小手段，可却也是赖得施家书童，才能穿过层层关卡，从山下到了这西山关寨里。
　　可进来容易，如今再想出去……那书童偏又没了踪影。

　　洛云没了法子。
　　看来，眼下只有先把予菱藏在柴房里，再做打算了。

　　她心中暗骂，这个狗腿子书童，还真是……管杀，不管埋。

　　*

　　折腾了大半夜，洛云吹熄了烛火，合着衾被，还没躺多一会儿，天就蒙蒙亮了。
　　倒是又该起床，烧火煎茶煎药了。

　　不过也没什么差别——经了这一夜，她心里好似有一团乱麻，哪里睡得着？

　　听着灶台后面频频翻身的动静，潘予菱也是通宿的没睡着——
　　她一直在想，要是昨夜在杨雄房外的那个人，真的听到了些什么要紧的，认真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
　　别的不说，就冲这柴房里莫名其妙多出个人来，就攀扯不清。

　　“我不能白白连累了你。”潘予菱眉头紧锁，平生第一次觉得，竟连茶水都有三分难以下咽。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昨夜那人纵是听见了什么，他也并未瞧见我们的面容，未必就能找到这里。”

　　洛云不过是在宽慰她：她本只是有几分怀疑……可后来，隔着门板下缘的缝，她认出了石秀靴子上缀的玉片。
　　石秀又不是这营寨里管着巡夜的小喽啰，这大半夜出现在杨雄的院里，只有一种可能：他早有怀疑，甚至，很可能根本就是从柴房一路跟着她两个来的。

　　她自然也担心，可在梁山泊的这段日子，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麻烦自然是躲不过——可若是麻烦还没有临门，自己倒先愁破了天、吓破了胆，那就太不值当了。

　　况且，撞破这事的是石秀，而不是旁的贼头、喽啰。她忖度着，依石秀的性子，这事既然还有几分可疑，他必不会不管不顾的闹开来——他会先隐忍不发，悄悄留心看个明白。
　　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能拖一日是一日，兴许很快，那施家书童就会现身，带了潘姑娘走……兴许捱到了那时，来个死无对证，也能侥幸过关。
　　洛云暗暗盘算着。

　　潘予菱没想到，这林姑娘瞧着柔柔弱弱的，遇事却这般沉得住气……不过——
　　“话虽如此说，可若是那个人疑心到了柴房，冲进来查看，该如何是好呢？”

　　林洛云将这柴房四下里一打量，正瞧见屋顶上有一块天花破烂了，木格子塌了一块，一直也没修。
　　她便从柴火堆里，拣了一块大小合宜的木板，拿着烧火棍轻轻一挑，往梁上一搁——背后正好可以藏个人。

　　“这样不就好了。我们也警醒些，若真听着有人来，就只得委屈潘姐姐，暂时做个梁上的君子了。”洛云笑着道。

　　她倒是还有心情讲这俏皮话，予菱略有些意外，却也忍不住笑了。

　　*

　　洛云猜的不错，石秀果然是冷眼瞧科，却隐而不发。

　　他大半夜的，隔着窗户，听了好一场戏，唯独在听到洛云“有情有义”那四个字的批语时，心中一愣。
　　他并不声张，也不等屋里的人出来，便悄悄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到天亮，他一如往常，先去关隘城头巡视一番，就去校场看喽啰们的枪棒演练。

　　谁想，还未过晌午，就有心腹喽啰快马跑到校场，说内院出了大事。
　　“杨头领不知怎么的，早起发了大火，打着满院子的小的们，把营房抄差了个底儿掉。”

　　杨雄生了怀疑了？石秀略一沉吟。

　　喽啰见状，伏在他耳边道：“杨头领带着人，又怒气冲冲地，咱这边的小的们也不敢拦得狠了。只怕，如今已经搜着柴房……”

　　“知道了！”石秀摆摆手，剪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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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心腹喽啰猜的不错，杨雄这番动静闹得很大，营房两院十九进院子——连个旮旯角都没漏下。

　　原来，前几番潘予菱装神弄鬼的，叫杨雄本就心生了几分疑虑，加之，又经了这荒唐的一夜乱梦——
　　还有，昨夜睡前，似乎有人潜进了他房里……

　　杨雄本以为是梦，他这一向心神不宁的，总是梦着一些古古怪怪的……
　　可他早起洗漱，却发现，脖颈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痕。

　　他忽然心思一动，冲到外间，端起李妈妈还未来得及收的药盏子，就着里面残汁儿细细一闻——好像是蒙汗药。

　　这叫他越发笃定：这西山关，混入了奸人。
　　他立刻起身，亲点了两班稳妥的小喽啰，打定主意要把这营房好好搜一搜……

　　这一群凶神恶煞，喊打喊杀地冲进这边柴房偏院时，洛云正煮了茶水，准备给那边院里李妈妈送去。

　　才一出门，就听着风声不对，洛云忙回了柴房。刚把房门掩上，院子里就喊打喊杀地拍打起门来。

　　洛云忙扭头，给潘予菱使了个眼色——潘予菱会意，将床榻上的衣物匆匆一收，腾空一跃，上了房梁，将那片木板往身前一挡……

　　“开门！开门！”外面的喽啰们没耐心地直嚷嚷。
　　洛云忽地将门一开，当前的那个喽啰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房中。

　　她微微一笑，欠身行礼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杨头领怎么倒来这柴房了呢？”

　　杨雄和喽啰们并不答话，只是骂骂咧咧地查抄了起来——哪里查得出什么可疑？
　　众人难免悻悻，正准备走。

　　“等等！”
　　杨雄一低头，伸手在灶台后面的柴草堆里一拨弄，提溜起一个物什——是一块天水碧色的帕子，许是方才予菱太过慌乱，不慎落下的。

　　杨雄登时变了脸色。
　　更叫他又惊又怒的是，他顺手将这手帕在这烧火丫头面前一比划——这眉眼、身段，这般眼熟，兀的不活脱脱正是昨晚梦里，潘巧云当街捡回家的那个可疑女子么？

　　世间哪有这般可巧的事？分明是奸人妖女作祟。

　　“妖女！你还不老实交代了！”杨雄一声怒喝，掣出了朴刀。

　　房梁上，潘予菱透过天花的木格子瞧见这一幕，登时杏眼圆睁，手中短剑一横，就要踢开木板，冲将下来……
　　洛云忙朝她使个眼色，悄悄摇了摇头——这杨雄本就是个枪棒阎罗，更加上这一屋子喊打喊杀的喽啰，她纵是冲下来，也不过是白搭进去一条性命罢了。

　　杨雄见她默不作声，越发乱了心神——心中几分乱里，又夹着几分胆怯，倒越发要凶神恶煞，壮起胆气来。

　　“妖女！今番撞到我杨雄手里，定叫你再作不得祟！”
　　他一声怒吼，就把朴刀明晃晃地，直冲着洛云的头顶，砍了下来……

　　*

　　那把刀好像正正好，砍在了洛云紧绷了许多时日的神经上。

　　林洛云仿佛嗅着了朴刀上腥膻的血气……然后，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再然后，就恍惚失去了意识……

　　这感觉，七魂丢了三魄，浑似在大寨煤烟中毒那回——只是，这一遭大概没那么好运气，有个燕青在旁边赏一剂救命的药。
　　况且，任凭那回魂丹再怎么有起死回生的神力，劈成两半儿了的死人，大概都是药石无医、修补不好的吧？

　　看来，这一遭她真的是要死了。
　　她喃喃自语。

　　“不，你还没有死。”
　　迷蒙中，似有人来，还是个袅娜蹁跹的佳人。

　　“什么人？”洛云一惊，急问道。

　　“东京府，林洛云。”
　　那人悠悠地，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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