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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聚会(1-2)
1
细封流索将干粮袋里的麦粉倒在手心里,满满地攥了一把,递到青骢马嘴边。这匹马自主人死后,性情一直甚是暴躁,祁蔚廷找了个机会将它拴在一棵树上以后,每当他试图靠近,那马便作咆哮竖立状,仿佛知道他是杀死主人的凶手一般。这时候细封流索以手相抚,梳理它颈上鬃毛,它却并不抗拒,乖乖地在他手里吃着东西。
细封流索将干粮袋倒空,翻身上马,走了一圈便跳了下来,向祁蔚廷道:“你来骑这匹马。”祁蔚廷依言过来,刚上了马,那马便欲蹶蹄,细封流索眼疾手快,一把抄过缰绳,呵斥了一句,随即轻轻拍打那马的脖颈,说也奇怪,青骢马便安静下来。
细封流索自己骑得来一匹黑马,这时候便与李道旻共骑。他身形高大,李道旻倚在他胸前,被他坚实的臂膀包护住,不费半点力气。细封流索看了看天,道:“走罢。”当先便行,祁蔚廷策马跟上。
行出数里,雪片纷纷扬扬,下得愈发密了,祁蔚廷见细封流索毫无觅地避雪的意思,心中虽有些诧异,也不向他发问。他是南方人,本来不惯在这雪中行走,好在座下的青骢马颇为神骏,又久经路途,在冰雪中虽不能发足急奔,却也走得甚快。
忽听细封流索道:“有人来了。”祁蔚廷侧耳倾听,却听不到有声音。抬眼向细封流索望去,见他脸色凝重,隔了一会儿,又道:“一共十八个。”便在此时,祁蔚廷也听到了后面的马蹄之声,成扇翼之势,向这里包抄过来。
两人勒马,转头相侯。不多时便见风絮般飘扬的雪片中出现了十几骑的影子。这些人走得近了,便看清他们所着服饰与前日里那两个鹞子颇为相似,一色的灰色风氅,更难得行动敏捷,彼此似有默契,不发一言,便将三人包围在当中。
领头一人道:“在下是延州池节度属下枢铭冯翼。阁下何人?”
细封流索道:“辽东白狐。”
那人“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辽东双盗到了。敢问黑狼何在?”他素闻辽东黑白双盗之名,见祁蔚廷和李道旻年纪均小,与传言中的黑狼颇不相合,故而有此一问。
细封流索哼了一声,却不予置答。冯翼等了片刻,道:“延州与辽东双盗向无过节,为何杀了我弟兄?”
祁蔚廷道:“人是我杀的,你们问我好了。” 心中却想:“辽东双盗是什么人?道旻的哥哥怎会是个强盗?”
冯翼见他答言,颇出意料,一时却不信这小孩子独力杀得了两名鹞子,仍是看着细封流索。祁蔚廷道:“你那两个兄弟,一见面二话不说就要杀人,我……没法子才杀了他们。”他此前从未杀过人,这时想起自己不久前连杀两人,不由得气沮,又道:“……我本不想杀人的。”
冯翼闻言向他看来,问道:“敢问这位高姓大名,同白狐如何称呼?”祁蔚廷正欲回答,细封流索截口道:“何必为难这小孩子,你们同我说话便是。”
冯翼略一沉吟,道:“留下凶手。”
细封流索道:“不行。”
冯翼不料他回答得这般斩截,怔了一怔,道:“阁下可是要与延州为敌?”
细封流索更不答话,反手缓缓将背上的长剑拔了出来。他这柄剑通体乌黑,比一般剑长了约莫一半,却比平常剑身窄了一半有余。秦翼见他拔剑,心道:“辽东双盗成名已久,却不知究竟武功如何。”然而见他怀里靠着个双目紧闭的少年,也不知是昏睡还是受伤,这人武功再高,这般抱了一人却大是缚手缚脚,当下更无犹豫,道:“要动武,咱们这里自然奉陪。”
“奉陪”两字出口,忽然见黑影一闪,紧接着细风拂面,似乎有一道黑色光弧在左近空中一闪而过。冯翼一怔之下,却见细封流索仍是稳稳地坐在马背,抱着李道旻,便如从未离开过鞍座一般。手中长剑斜斜指着地下,却有一滴液体沿着剑身滑了下来,落在地下,雪地上登时多了一个红点。
忽听得有人惊叫道:“孙大哥……孙大哥怎么了?” 冯翼听他叫得惊惶,向自己左方看去,只见马上一人软软伏倒,自马背滑落,噗通一声,掉在地下。冯翼一瞥之下,已见到他心口中剑,眼见是不活了。
他大骇之下,不由自主地拉马退了两步。细封流索静默不语,甚至连神情也看不出有一丝变化。过得片刻,他手中黑剑缓缓扬起,在众人面上一一看去,似乎在问:还有谁要上来?众人为他出手所慑,一时间都起了惧意。他目光到处,人人心中惶栗,唯恐他下一剑便向自己招呼过来。
细封流索等了一会儿,不见众人有何举动,冷哼了一声,还剑入鞘。拨转马头,径自往前走了,竟将众人视若无物。祁蔚廷一怔,随即跟了上去。冯翼心中怦怦直跳,手心微汗,不知道是否该当追击。一犹豫间,见两骑已然走开数十步。取了弓箭在手,便拟一箭向他后心射去,然而见到对方不紧不慢地策马而行,显然有恃无恐,拉足了弓,这一箭却不放出去。眼见那人越走越远,终于手臂慢慢放了下来。
2
祁蔚廷一直走到池家众人的视界之外,才感到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下来。走得片刻,忍不住便向细封流索道:“你武功很高,可为甚么一来便杀人?”
细封流索道:“你嫌我手段残忍,是不是?那些人都是池家军中的好手,我杀得那人,完全是倚仗了兵刃之利和出其不意,倘若凭真实武功相斗,起码也要十招才能胜他。我要护着阿旻,他们若是一拥而上,便十分为难,所以只能先行下手杀一人立威,震慑住他们,以免打将起来,混乱中反而多有杀伤。”
祁蔚廷点头道:“嗯,原来如此。”心中这才释然。又走了一会儿,那雪愈发下得大了,眼前迷离,几乎连路都看不清。细封流索却毫不停留,只将斗篷拉起,遮住了李道旻的脸,继续前行。祁蔚廷心道这森林里并无路径,这会儿雪又下得这般,也不知他依靠甚么辨明方向?几次想问细封流索这是要到哪里去,然而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知怎地,他心中对这个高大的男子颇存敬畏,似乎他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别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风度,令人情不自禁地便生出信任之感。
走了几个时辰,祁蔚廷渐渐觉得手脚发麻。忽听得细封流索道:“你下去走走罢,别要待会儿冻得手足木了,堕马受伤。”祁蔚廷答应了一声,跳下马去,在一旁步行。细封流索放缓了马步相候。祁蔚廷走到手足渐暖,便上马接着赶路。
如此走了整整一天,四周渐渐暗了下来。祁蔚廷道:“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过夜?”他一开口,便有许多雪片飞到口里来。细封流索道:“再坚持一刻便到了。”
他口中的“一刻”却是整整两个多时辰。祁蔚廷身上寒冷,似乎连脑子也冻住了,只下意识地跟着前面的马走去。细封流索手里握了一个小小的火折,不时地亮上一亮。待祁蔚廷赶上来,便又继续策马前行。正当祁蔚廷觉得这条路仿佛无穷无尽的时候,细封流索跳下马来,向他道:“到了。”
祁蔚廷抬眼打量四周,黑魆魆地看不分明,只感到是在一个山谷之中,两边都是嶙峋山石。却见细封流索将李道旻负在背上,一手拉着缰绳,从两块大石之间走了过去。祁蔚廷依样而为,拉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过去。
细封流索道:“你跟紧了,留神脚下。”在乱石堆里东一绕,西一转,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儿,祁蔚廷忽然感到头顶雪片不再落下,却原来已置身于一个极大的山洞之中。细封流索将马拴在一根石柱上,将李道旻轻轻放在地下,自己除下斗篷,搁在一边。
祁蔚廷见这山洞大而敞豁,四面漏风,心道难道就在这里过夜?正纳闷间,细封流索向他道:“今天可辛苦了你啦。只是我形迹已露,这藏身的地方要不欲人知道,须得今夜赶到不可。”祁蔚廷道:“为甚么?”细封流索道:“下这般大雪,敌人不便搜寻追踪,到得明日,雪便将我们来时的足印都掩住了。”祁蔚廷恍然大悟。
细封流索抱起李道旻,道:“咱们就进去罢。”说着伸出右掌,按在一块大石上。运力之下,那大石却是可以转动,现出一条漆黑的通道来。
两人点亮了火折,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这条路似是天然生成,祁蔚廷只觉得脚下忽高忽低,又要防备头上不时冒出的尖棱石笋,十分难走,心想难为细封流索手里抱了一人,行走仍是这般敏捷。走不多远,一阵食物的香气飘入鼻端。细封流索笑道:“看来池嘉术还给我们留了些吃的。”祁蔚廷正要问池嘉术是谁,眼前一亮,已进入了一个数丈方圆的石洞。先看见离自己的头顶不远处吊了许多烟熏腌制的獐鹿之类,然后便见不远处有个石头围住的火堆。火燃得正旺,烟气笔直地向上飘去,想是洞顶有个天然的气穴。火堆上方悬了个陶土罐子,插了一把木勺,那食物的味道便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火堆前坐了一人,闻声抬起头来,明眸皓齿,秀美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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