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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钟情 (2-5)
2
李道旻这次晕去,足足过了一天一夜,方才苏醒。其间祁蔚廷为他输送了几次内力,然而都如同泥牛入海,反把自己累得奄奄一息。
李道旻虽然醒转,却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只看着祁蔚廷。他的眼睛仍是美丽得如同宝石,只是那宝石失却了里面的光彩,暗影沉沉。
祁蔚廷的父亲曾经教给过他几个治伤的方子,只是在这初冬积雪的树林里,要找全药材却不可能。他又不敢走得离李道旻太远,找了半天,只找到两味,只得抱着聊胜于无的态度投进汤里,与马肉同煮。
然而他再喂李道旻喝汤,木匙送到他口边便递不进去,眼看着那汤水沿着他嘴角淌了下来。祁蔚廷想了想,自行喝了一口,附在李道旻唇上,慢慢送了进去。见汤水不再流出,便依法施为,将大半碗汤都喂他喝了。他这么做的时候,初时并无杂念,然而同那柔软的嘴唇一再相触,到得后来便渐渐心生异样之感。他刚满十九岁,虽然思春乃是少年常事,却正经连女孩子的手都未曾碰过。再喂了几口,只觉得脸上发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放开了李道旻,却觉得对方的眼光似乎透察了一切,益发窘迫起来。怔忡了一会儿,伏下身子,在李道旻耳边轻轻地道:“这是没法子的法子,你莫见怪。”
李道旻费力地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一点笑意,嘴唇微动,低低地说了几句话。祁蔚廷没听清,将耳朵凑上去听了半天,才听到他说:“傻小孩,这有什么要紧。”
祁蔚廷把李道旻抱在身前,两掌与他掌心相贴,慢慢运功在他体内调息。他年岁尚小,内力修为有限,连续几日为之输力,此时困顿疲倦,恨不能倒下睡个三天三夜不醒。只是李道旻受伤沉重,这时全靠内力续命,只消有几个时辰不得他相助,便会一息断绝,却是分毫懈怠不得。
他明知此举于自身折损实多,有好几次便想就此撒手,任其自生自灭。然而看到李道旻时,又觉得说甚么也不能让他死去。本来他与李道旻之间并无情谊,甚或是颇有仇怨,一开始救他性命,不过是不忍见他死去。只是这般朝夕相处几日,对方的一线生命全靠自己维持,不由自主地便生了不舍之意,这时想到他终究不免一死,心中竟是难过之极。
虽然他直到现下,除了李道旻主动告诉他的一个名字之外,对他仍是一无所知。
3
祁蔚廷斗然间惊醒,发现李道旻仍在自己怀里,内息不停流动。然而梦中那心悸的感觉如此真切,他竭力镇定,仍是觉得内心深处的惊恐一层层涌上来。
他定了定神,看向怀里的人。李道旻眼睛睁开,正注视着他。
“蘅芷香已经快尽了,你……再等上两天,我有个感觉,他或许会来……倘若两日后他再不到,你便自己走罢。虽然危险,总好过坐以待毙。” 他声音极其轻弱,却说得飞快,像是要在积聚了好久了的气力耗尽之前将话说完。
他喘息了片刻,又道:“他……我哥哥的真名是细封流索,你跟他说了,他便知你是我信任之人……若他来时我已经死了,便让他送你回去。”
祁蔚廷感到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道:“你不会死的……有我在这里,我不让你死。”
李道旻微微一笑,道:“傻小孩。”这一句说得极轻,几乎像一声叹息。
祁蔚廷觉得心头一下子受了重重一击,滚烫的眼泪堵住了他想要说的话。他一言不发地将李道旻整个人都紧紧抱在怀里,一时间他忘记了世上还存在别的事物。
4
空气中蘅芷香的气息已经稀薄得几近于无。李道旻知道自己的活命之机便如这香气般渐渐消散,心下却也不甚在意。他性情清冷凉薄,连萧邯默当年那般全心全意的热情都不能消解,这时候明知将死,对自身竟也生不出什么感伤。只觉得不能完成在母亲坟前立下的誓言,固然心有不甘,然而从此不必再费尽心机地与那般蝇营狗苟的人事周旋,却也微有轻松之感。
他看着祁蔚廷。短短几日的工夫,他两颊明显地削瘦下去,气色更是憔悴不堪,与从前略显稚气的形容大相径庭。李道旻看到他的眼泪,很想替他擦去,然而手只微微一动,便提不起来。——他的眼泪在他心里引起的与其说是感动,不如说是一种奇特的怜悯,和大惑不解:他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死亡,为什么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却显得如此伤心欲绝、好像天都要塌了一般?
他向来不知道怎么安慰旁人,这时身心皆乏,更想不出甚么话可说,低声道:“别哭了。趁我还醒着,你……”
他没能说下去。
唇上传来的温度热得惊人,但却不是向他从前所认识的,那种充满热力、仿佛要把他整个儿吞下去的激情,而是凄楚惊惶,仿佛受伤的小兽,咻咻地带着无力和恐惧。他能尝到那强自忍耐的泪水留在口里的苦涩,感到对方身体的颤抖,源源传递着胸中如火烧般的灼痛。一瞬间他有些失神。——他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然而在这一片人造的昏天黑地里,他放弃了思索。
5
细碎的雪片落在祁蔚廷脸上手上,一点一点的冰凉。他渐渐清醒过来,理智里便觉应该立时放开了李道旻,然而嘴唇在他脸上唇上一再流连,竟是难以割舍。
正在这时候,他感到背心上微微一痛,似乎是甚么尖物指住了他灵台穴。一人在身后道:“放下他。记得手脚轻一些。” 这声音明和清朗,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却带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威严之意。这人几时来到身后,他竟是一无所知。
他慢慢将李道旻放下。只听得身后一声轻响,似是回剑入鞘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响,有个人自他身畔绕了过去,走到李道旻身边。李道旻微微一动,叫道:“流索。”
祁蔚廷心想:“原来他就是细封流索。”向那人看去。只见他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身材高大,穿了一身黑衣,连背上一柄长剑都是通体漆黑。
那人俯下身,屈一膝跪在李道旻身边,同时伸左右手搭住他手腕和颈间脉搏,过了半晌,轻轻吁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在李道旻唇上滴了两滴,道:“慢慢地,不要一口咽下。若是觉得发热,便试着以内力引导。”说着站起身来。
祁蔚廷见状,想李道旻多半便有救,不由得大喜。却见那人向自己看来,问道:“你是谁?怎会和阿旻在这里?”
祁蔚廷见他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注视着自己,虽是神色平和,却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当下将自己如何认得李道旻,又怎么在崖下救了他的事情说了一遍。李道旻之前对他的种种折磨,却是略过不提,一来觉得这并非甚么光彩之事,二来也顾忌对方是李道旻的兄长,未免护短。
细封流索默默听完,道:“阿旻行事任性,扣住了你不放,只怕还不止下药这些,种种冒犯之处,我代他道个歉罢。你救了他性命,往后若能有我效力之处,只管吩咐便是。”顿了一顿,道:“阿旻现下身受重伤,无法动弹。你武功比他高,倘若记恨他从前如何对你,等他身体好了,自可去找他报复。只是你方才对他做的事,还是要得了他允诺,两厢情愿的时候做才好。”
祁蔚廷满脸涨得通红,欲待辩解两句,转念一想,又无可辩解之处,只得默不作声。细封流索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出发去我的住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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