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春天的野桃花在太行山颠一片一片地盛放，桃树从破碎长城的骨血里探出头来，开了满头鲜花。在松萝眼中长城正在死去，可寅斑说：
　　“那些树是长城养的，长城喜欢园艺。”
　　三月底，桃花的花瓣在碧蓝的春光下飘零出了一大片粉红色的结界。一名年轻的樵夫扛着斧头向着山上慢慢攀登，最终在山脊上停下。用土色的上衣擦了擦健硕胸肌上的汗水，樵夫开始一下一下地砍柴，将柴打好了捆，方才叉着腿坐在树下扶着膝盖抖腿。将脑袋晃来晃去四处乱看，樵夫突然察觉对面山坡上站着一个人。老辈说这片太行山不太平，经常闹鬼甚至还闹精怪，是故樵夫吓了一跳，立刻跳了起来一边回头一边向山下狂奔。跑出去一丈远，樵夫又慢慢站住走了回来：
　　“姑……姑娘。难道说，你是人？”
　　女子自树后慢慢地莲步走了出来。看见这个头上插着鲜花珠翠，耳朵上带着两个大东珠耳环，拿着野花花束的手上还带了两个大金镯子，低着头面带羞涩的少女，樵夫瞬间目瞪口呆。见对方瞪着自己不说话，松萝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
　　“其实这里不是砍柴区。砍柴的区域在下面，不要超过小溪的位置。”
　　挠了挠头，樵夫有些局促：
　　“真的吗？我不太清楚。你怎么会独自在这里？你住在这里吗，难道说这片林子是你家的产业？”
　　被问得愣住，松萝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道：
　　“是我哥哥替人管的。你已经砍了的就算了，你快走吧。”
　　站在原地想了一番，樵夫道：
　　“你叫什么名字？”
　　问名字这种事确实有点暧昧了，松萝被问得一愣，本来想说自己叫小花，但想了一下，不管是不是真名，只要说了名字，就未免容易让对方产生彼此关系亲近的错觉，只能低着头道：
　　“抱歉，我不方便说。”
　　樵夫表情变了变，随后慢慢地趟过小溪朝这边走了过来。见对方越走越近，松萝站在当地不知所措。走到近前，樵夫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芦苇编的蟋蟀：
　　“这是我编的，送给你。”
　　拿着芦苇蟋蟀目送樵夫挑柴远去，松萝思绪莫名有点乱。多好啊，是人类社会的气味，刚才是同胞跟自己说话，看起来如今自己仍旧是个正常人类的样子。提着蟋蟀转头想要回去，松萝突然感觉后面的树林里有个老虎的影子一闪而过，转眼间就消失了。
　　忐忑地慢慢走回了洞，松萝看见寅斑真在洞里坐着。纠结地看了看寅斑，松萝拿着小花束站在门口。寅斑道：
　　“洞里都没收拾干净，你上哪儿疯去了？”
　　想来寅斑已经知道了，隐瞒还不如主动承认，松萝道：
　　“我在山坡下看见个樵夫在砍柴，提醒了他两句。”
　　直接站起来走了过来，寅斑一把拉住松萝从怀里将那只芦苇蟋蟀挖了出来：
　　“只是这样？那这是什么？”
　　虽然有些心虚，松萝还是跟寅斑拉扯着大声道：
　　“是芦苇编的小动物！那个樵夫给我的，又不值钱，我拿了怎么了！”
　　寅斑一把将芦苇蟋蟀丢在了地上用力踩了一脚：
　　“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给你你也要！你可真是个贱货！荒郊野岭，你一个孤身少女站在路边。那男的若是君子，就应该在远处好好站着不让你害怕。可他走到你面前来，问你名字，还送你这个东西，这说明他根本就是个轻薄之辈，是个流氓。我在那里看了半天，生怕他把你qiang奸了。可你呢，一点警醒都没有！”
　　眼看芦苇蟋蟀被踩扁了，松萝突然暴怒起来：
　　“你胡说！按你所说，今日我独自站在路边。他若是流氓，今日就该动我，他若是强盗，今日就该抢我。可他没有，他是个好人！你自己是个流氓，你qiang暴了我，反倒说别人是流氓！”
　　见松萝突然爆发，寅斑也是一愣，随后就低着头沉默起来。见寅斑突然这样，松萝反而有点虚了。低头看看松萝，寅斑道：
　　“自打从幽州回来，你断断续续病了这些时日，从下着雪病到花都开了才好。你生病的时候，每日都乖乖躲在这洞里，依偎在我身旁。汤药补品，我给你买了多少，又照顾了你多少时日。如今你病养好了精神起来，又想起人类社会的好，就翻起旧账说我是流氓。”
　　听见这番话，松萝瞬间萎了。寅斑说得倒都是实话，过去一个多月自己心情不好又伤又病，只能躲在妖精的身边吃着寅斑带回来的外卖，像落魄的野生动物一样慢慢舔舐着伤口。如今好了，人也精神了，就开始跟寅斑叫嚣吵闹。这倒没什么，主要是自己说寅斑是流氓，虽然寅斑的确是流氓。人总说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自己的行为又算什么意思呢。
　　想了一下，松萝低下头低声道：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为了骂我就污蔑别人是流氓。这样不太好。”
　　这下寅斑又急起来：
　　“你说我污蔑他？他一个樵夫，我为什么要污蔑他，你不过见了那男的一次，就来质疑我，就因为他是个人？你力挺你的同类，已经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了吗？”
　　其实松萝真的对寅斑的判断持保留意见。对于老虎来说人类只分两种，一种是柔软纯良可以养的，另一种是非常缺德可以吃的，寅斑不懂也不想明白人类的复杂，不懂缺乏礼数和本性流氓完全是两回事。但想来作为老虎，他这么想也没错。将人类一刀切，瞬间判断要不要下杀手反击，才是老虎生存繁衍的基本法则。
　　见松萝低着头不再反驳，寅斑嘘了口气：
　　“你还年幼，什么都不懂。我活了这么久，看人远比你精确。对人类这种生物，消极的想法往往正确，狠毒的手段往往恰当。松萝，你懂我的意思吗？”

　　第二日松萝中午起床洗漱一番，随意地光着屁股只穿了件红色抹胸，走到客厅想把昨日的饼热一热随便吃，谁知刚到客厅就发现寅斑居然坐在桌子边上。看见松萝穿成这样出来，寅斑哈哈地笑了半天。吃了一惊，松萝连忙退回去穿戴整齐，梳了头又敷了些粉才走出来。
　　像平常回来一样，寅斑先将松萝按在膝上抱着抚触逗弄了一番。寅斑心情好的时候每天回来都会如此，有时候还故意用力环着勒一勒人类的躯体。有时候松萝甚至听到自己身体各处的骨头，都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疼痛之下只能痛哼出声。听见松萝叫了，寅斑才会心满意足地放开手。不好说这种行为是什么意思，可能就像人喜欢玩弄宠物一样，妖精也喜欢玩弄自己养的人，从而满足一些掌控与虐待欲。
　　这时寅斑从怀里摸出一张东西放在桌上。看见上头写着[妖界宠物博览会入场券三月三日寒食节五重天甲五号]，松萝有些惊讶。这个博览会之前胡大哥跟寅斑聊天的时候提过，松萝在卧房很认真地偷听，因此很清楚地记得举办时间是在每年十一月。如今才三月初，怎么会又办一次呢？
　　搭着松萝肩膀，寅斑笑道：
　　“去这里玩，你喜不喜欢？这是规模很大热闹的宠览会，据说会有兔狲、狞猫等少见的猫科动物到场。”
　　听见会有兔狲，松萝心中一颤，但又感觉哪里怪怪的。寅斑为什么这么主动让自己出去玩？他又没得罪自己，平白如此会不会有些突兀，又或者是自己太多心了？思量了一下，松萝抬头看向寅斑：
　　“可你只有一张入场券。我能自己去吗？”
　　寅斑闭着眼猫笑着摸摸松萝的头：
　　“我也算是个高阶妖精了，你想去，难道我还搞不到多一张票？”
　　意识到真的可以去，松萝雀跃地搂住寅斑的肩：
　　“真的？你想不想吃肉龙，我马上给你蒸好不好？虽然我做得不好，但还可以吃。”
　　见如此开心，寅斑笑眯眯地盯着松萝看。转身从衣服里拿出一份闪着蓝色点点写着字的纸放在桌上，寅斑拿了根毛笔非常认真地放在嘴里嘬了嘬，随后在写着[认养协议书]的纸质模板上歪歪扭扭地填：
　　[认养妖精：寅斑。
　　被认养对象：
　　目：灵长目。
　　亚目：类人猿亚目。
　　科（不懂查图鉴）：人科。
　　亚科：人亚科。
　　属：人属。
　　种：智人种。
　　具体信息：雌性。北周人（纯种）。年龄十六岁。姓名李松萝（自带）。
　　父系北周人：赛级无
　　母系北周人：赛级无
　　认养信息：
　　人类家族：无，因谋反家庭覆灭。
　　人类婚嫁：无，曾有婚约约为人妾，因故未成。
　　事由：生活无着，虽为官家小姐，自愿签订领养协议。
　　被领养者：”
　　看着这东西，松萝惊呆了。其实松萝自认为自己读书还是认真的，至少四书五经都通，但也压根不知道自己原来是类人猿亚目的，人居然还专门有一个属。
　　而且这个父母赛级是怎么回事？比赛如何宫斗，如何宅斗吗？真要是比赛政治斗争评赛级，那自己爹娘绝对都是垫底选手。幸好他老二位没沦落到这个需要给妖精当宠物的地步，不然早晚会被送到人类肉联厂去。
　　其实松萝有点信万物平等，所以从来不认为人就是万物之灵。但就算如此，三界之中人好歹还是占一界的。但从这协议的书面内容看，也许在仙界的形容中人界的称谓是类人猿界。
　　但寅斑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个措辞存在任何问题。填好东西，寅斑伸出食指在松萝眉心上轻轻吸了一抹蓝光，随后用食指点在纸质协议上，协议上立刻出现一个松萝的小小写真。把笔塞到松萝手里，寅斑敲了敲被领养者签名的位置，示意在这里签上名字。
　　拿着笔看着这份协议，松萝总感觉这件事好像不太对。虽然不知道具体哪里不对，直觉还是告诉自己最好不要就这样随便签。拿起协议前后翻翻，可以确定这确实不是什么诈骗性质的担保借贷合同。况且妖精买房，自己担保也没用吧？上头也完全没注明任何领养者和被领养者的权利义务。转头看向寅斑，松萝道：
　　“为什么突然要签这个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根本就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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