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早春时节，太行山上开满了紫花地丁和黄色的蒲公英。最早开放的山桃花不断浮动，虽然梧桐花还没有开，但是迷糊中似乎已经闻到了梧桐甜香的气味。见松萝顶着两个黑眼圈还在睡，寅斑坐在床边用尾巴推了松萝的背一下，然后又推一下。被推得半醒，松萝用手挡着眼睛：
　　“……饭来了吗？”
　　见人醒了，寅斑热络地拥起松萝用虎牙乱啃脖子。被人扳起来却发现桌上没有饭，松萝重重躺回去背过身将被子蒙上。蹲在床边骂了一声，老虎状的寅斑扭着屁股快步出去了。过了一会松萝又被老虎爪子推醒：
　　“起来，给你买包子来了。”
　　见寅斑拎着荷叶包好的包子，松萝坐起来揉眼睛：
　　“是香菇菜心的吗？”
　　憨憨笑了笑，寅斑道：
　　“去晚了没买到，是肉的。来，起来吃吧。”
　　看了一眼发现确实不是菜的，松萝突然呆住，片刻后低下头垂下一滴泪来。见松萝这样，寅斑瞬间愣了。起来拿起肉包子吃了一口，松萝低下头再次静静地垂下两行泪。这下寅斑也有点不知所措：
　　“包子不好吃吗？我说那家包子包得就不好，不然为啥别家都卖光了，就他家还有呢？”
　　默默从嘴里吐出一颗丹药一般的红色东西，松萝道：
　　“这是什么？”
　　这下寅斑有点惊着，但还是一把将那颗丹药抢了过来作势就要离开：
　　“该死。定是包子店做得不干净，我现在去找他们讨个说法！”
　　啥也没说，松萝再次从嘴里吐出一颗丹药。这下寅斑也有些手足无措，只得走回来搂着松萝笑道：
　　“宝贝，你别多想，这是我给你定做的补药。你吃了，对你身子极好。”
　　用手背将眼泪擦干，松萝继续吃包子：
　　“寅斑，你应该知道。我是贵族女子，我只吃包子，不吃chun药，你这是看轻我。”
　　被说得有点惊讶，寅斑冷笑道：
　　“原来你竟是贵族女子吗？贵族女子，竟然连自己爹死了都豪不动容，连你爹的头被挂在城墙上都不看一眼，反倒连一颗春药还不乐意吃，拿给你好像羞辱了你一样，你还真是高贵得是地方。”
　　看了寅斑一眼，松萝将包子慢慢放回了荷叶上：
　　“正是。我们贵族女子就是如此，为了利益连亲爹都能杀，更加没有白吃春药的道理。你养我，我只能陪你睡觉。但吃chun药是另外的价钱，你不声不响放在包子里，我是不会吃的。”
　　洞穴外面，几只老虎正趴着晒太阳，突然看见寅斑一脸愤怒地走了出来。
　　狐狸精洞穴里，寅斑坐着抽巨大的水烟袋：
　　“没想到人类的智商会这么高，放在包子里，她居然吐了出来。还要我单结钱给她，是什么道理？”
　　胡大哥笑道：
　　“当日我就对你说了，你本不必去幽州找她。你去找她来，她便暗忖你心里看重她，先是自恃身价，然后原形毕露。人类女子，我见多了。况且身体差的，自然更算计些。她一个妾生的女子身体又有暗病，若不是心里弯弯曲曲百般的算计，如何活到今日。她家都抄了，独她一个人全身而退在你洞里白吃白喝，难道不是本事？”
　　见寅斑喝着酒不言语，胡大哥又道：
　　“上次那小翠，回来后可还想着你。小翠也有小翠的好处，莫说是chun药，你就是给她吃鹤顶红，她也绝不说个不字。”
　　看了胡大哥一眼，寅斑捻着下巴看着地面：
　　“老胡，你可知你生意为何不好？因为你不开窍。越是这样的野生女子，折损她的锐气，毁灭她的高傲，让她日渐堕落，将已经磨灭的家事挂在嘴边强撑自己的尊严，才是那妙处所在。”
　　瞅着寅斑，胡大哥欲言又止。胡大哥想，松萝刚回来的时候，好几日洞都没出，想来是一丝bu挂每日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时时刻刻yin糜地迎接着寅斑的到来，一人一虎过着阴暗爬行的堕落生活。过了几日松萝倒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了，胡大哥远远看见，立刻意识到这个女子这次大不一样。
　　如今的松萝身上散发出一种颓废凋零的感觉，眉眼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清冷自持与遗世独立。从前松萝出来从来都是穿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如今走出来只是披着头发，随便穿着家常的衣服，光着一双脚穿着双鞋，还夹着个盆里头放着胰子等洗护用品。远远看见胡大哥，松萝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微笑着打招呼，只是低着头冷着脸疲惫地慢慢走了。
　　但是这个样子的李松萝反而比从前更吸引人，几只妖精停下来远远地朝这边看。所有的雄性敏锐地看到了女子心里的空洞，在流血的空洞中大家都感受到了捡到便宜的机遇。即便捡不到，这种捡漏的机会也让妖精如同野兽见了血一般疯狂。
　　当看见李松萝的时候，雄性的妖精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些□□的场景，在这个世界上，最痛快的事就是与已经丧失了生机，因此发疯舍命的女子尽情癫狂。寅斑也一样，但更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大家都巡血而来，但只能看着自己吃的感觉。很多时候妖精本来也不喜欢人类女子，只是见得多了，奇异地能够感受到人类女子身上的妙处。

　　晚间，太行山的太阳西下，世界再次陷入一片动极思静的宁静，寅斑慢慢踱步回来。洞里冷锅冷灶，不但安静还漆黑一片。变成人打起火折子将蜡烛点上，寅斑四处看看，发现桌上还摆着早上用过的脏盘子碗，客厅里的地上和香妃塌上也堆满了脏衣服。虽然寅斑是老虎，此刻都被这个场景震惊到了。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帘慢慢打了起来，松萝穿着睡衣缓缓走来，然后茫然地坐在了桌边。背对着松萝，寅斑悠悠走进了厨房：
　　“你的晚饭我没有买。”
　　听见这句话松萝呆了一下，寅斑继续道：
　　“你不是按次收费的吗？那我今天不跟你睡觉，你自然就没有晚饭了。”
　　低着头看着桌上的脏盘子，松萝有些晃神儿。见寅斑又走了出来站在背后捏自己肩膀，松萝抿了下嘴唇，本来想说什么，但愣了半晌后还是站了起来。见松萝呆呆地想要走回去，寅斑突然拉主松萝的胳膊，然后从桌子下拿出一个荷叶包：
　　“别生气啊，我是逗你的。你看，香菇青菜的，快吃吧。”
　　接过包子，松萝又慢慢坐了回去，看见寅斑在旁边捡脏衣服有点发愣。将脏盘子收了下去，寅斑道：
　　“你们那人世，就好像一场大型的厮杀现场。你打累了想歇一下，没有人会让你，大家只会扑上来，将你啃噬干净。你不开心又不甘心哭泣，只是反复甩脸色，也没有人会包容，你的挚爱亲朋只会将你立刻抛弃。”
　　咬了一大口包子，松萝无言以对。松萝知道寅斑想说什么，他的意思是自己很幸运，可以呆在一个更有人情味的地方，颓废又不甘心表达出来求怜悯，依然会被包容照料。松萝也知道，最有人情味的地方其实并不是有人的地方。自己家没了，父亲死了，姻缘毁了，再也不是贵族小姐，这些事不该全怪在寅斑头上，虽然寅斑的确在里面推波助澜。
　　当天晚上松萝试了冀北王府的chun药，寅斑很亢奋，还拿了些黄酒给松萝喝。当晚解锁了很多新奇的姿势，松萝在想，这些姿势应该就是这样用的。为了感谢另一个生命对自己的包容与照料，感谢另一个生命因为怜悯给自己买了香菇青菜的包子。
　　这很令人自豪，因为做出这些炫技的姿势不是为了争宠，为了争名夺利，为了得到赖以为生的儿子。这些姿势的存在，就应当源自于他们如此没用，毫无意义，就像自己的降生与存在一样毫无作用。但当一个毫无意义的人，做出这些毫无意义的姿势，这件事就负负得正变得非常有用。
　　就好比一个啥都不会只会写五种回字的人，被节度使特别聘用。为了聘他，节度使特别设置了一个岗位，职责就是把挂面都一根一根搭在筷子上晾干，然后做出一种波浪边的挂面，还有给馕打上孔，并且为这种馕命名为饼干，给土豆打孔假装是莲藕。没用叠加没用，多余叠加多余，那这种没用就不是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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