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见松萝犹豫，寅斑指了指协议：
　　“协议契约的作用，就是公正我们的关系。好比你们人类的婚书，你说婚书有什么意义？”
　　毕竟松萝也不是混妖精圈的，无法判断这番话有没有保留。虽然也不知道签错了寅斑还能怎么害自己，松萝还是打算谨慎行事，拖延一下再去打听清楚：
　　“幽州我已然回不去了，娘家也已经没了。我又没有一技之长，人也懒。你待我好我没有必要离开，形式并不重要。”
　　见松萝这么说，寅斑将东西和入场券都放回衣服下面：
　　“那这个都送给别人好了。”
　　见松萝一脸不知所措，寅斑一边吃牛肉干一边道：
　　“这张入场券是给我的，这次我不是参展的不能带随从。签约认证三日生效，我本想下午去办事，顺便把协议带去提交，这样当天就能带你进去了。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继续陪着松萝，寅斑变回老虎卧在炕上小憩。想到兔狲、沙丘猫可能都会去那个宠物博览会，那只软软的金虎也可能会去，松萝看着昨日剩下的冷包子，突然感觉没一点胃口。
　　睡了一觉起来，寅斑看着正在旁边修剪鲜切花的松萝伸了个懒腰。把衣服抓起来准备出去，忽然看见那张协议被放在衣服下头，协议上头还用秀气的小楷写着[李松萝]，旁边还端端正正按了一个红色的手印。

　　这次博览会，让松萝找回了第一次参加贵妇集会吃流水席的感觉。就像是被几只小猫爪在心坎上踩奶，痒痒的绒绒的，抓心挠肝。
　　寒食节的头一天晚上，松萝异常勤劳地把自己和寅斑的全套衣服都熨好挂起来，认真地在上头喷上了寅斑从集上买来的劣质兰花水，又配好了全套的首饰才庄重地早早躺下。但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去过这种娱乐活动太过激动，到了天快亮才睡着。
　　第二天上午，松萝头昏眼花，但还是努力爬起来化了个妆，结果骑着老虎不一会就趴着睡着了。等到睡醒，松萝已经和寅斑到了一个弥漫明亮白雾的地方。这个地方很怪，地上全都是乳白色的地砖，地砖一尘不染非常干净，四周很明亮，但是天上却没有太阳。周围什么建筑都没有，松萝也不确定是雾气影响了能见度，还是四周本来就没什么建筑。总体而言，这个地方给人的第一感觉比较圣洁。但再往前走光就不是纯白色的了，而是带有一点点胭脂色调，这感觉又像是到了放大版本的幽州洗头房。
　　洗头房氛围的空间十分热闹。从老虎身上下来四下扫视，松萝看见各种各样的狐狸、花豹、蛇、野猪、猴和老虎正在排队检票，其中还真有一只茶色的兔狲。有些惊喜，松萝快速近前几步，慢慢伸出手在兔狲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谁知被摸了一下，那只兔狲转头冲松萝龇牙，随后发出了一个大叔的声音：
　　“你谁啊！滚开！”
　　没想到这只兔狲这么粗鲁，松萝吓了一跳，立刻躲到了寅斑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扭头看了笑呵呵的寅斑一眼又打量了一下松萝，兔狲冷笑了一声自顾自走了。
　　带着松萝走到检票口，寅斑变回人将票递给检票神仙。检票神仙拿出一个喇叭一样的东西在票上扫了一下，旁边立刻显示出一张凌空漂浮的半透明画面，上头投射出那张领养证明。
　　看看松萝又看了看领养证明上的头像，神仙拿了一根项圈般的项链递给寅斑，然后点手示意通过。
　　不明白项圈是做什么用的，松萝想问一下寅斑，谁知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声。下一瞬间一大群长着各种动物头的妖精，好像抢早上特价菜的大妈一般急火火地从松萝和寅斑身边冲了过去。食肉动物一般都是骚的，而食草动物一般都是膻的。被食草动物的膻味呛得咳嗽，松萝发现这些妖精手里全都拿着一个东西，这东西看起来特别像那种王莽发明的游标卡尺。
　　眨了眨眼，寅斑压着松萝肩膀满脸慈爱：
　　“我走开一下，你先自己去玩。要乖，不要乱跑。”
　　说罢寅斑拿了一包妖界当钱用的五彩石放在松萝手心里，又指指旁边。看见旁边有一条摊位，里面有捞金鱼、套圈、转糖人，还有卖首饰香囊、小团扇、绣样、丝线、绣花弓鞋、观赏小植物、小菜苗、包子、镜糕和果盘的摊位，松萝捂着嘴吃了一惊。示意自己去玩，寅斑慢慢跟着刚才一群妖精的步伐走开了。
　　拿着五彩石疯了一样冲过去对着各个摊位看了又看，松萝去旁边尝试着买了一些菜苗和丝线。正在挑着，一个毛刷子一样的东西从后头徐徐伸过来不断搓松萝的脖子。惊诧地转头看，松萝发现一只熊精正站在自己身后，整眯着眼不断闻自己的脖子。虽然被吓了一跳，松萝还是不想惹事，徐徐闪开站到了摊位靠里的位置。刚刚站好，便听见旁边的一名粉衣少女操着东北口音道：
　　“昨日那事你听到了吗？那些妖精挖开了太宗的墓，想弄点好木料。你猜怎么着？棺椁一打开，他们居然发现，棺椁里有一个死人！好吓人。棺椁里怎么会有死人，这死人到底是谁？真是太神奇了。”
　　听见这番话，松萝差点被口水呛到。他们说得该不会是北周太宗的墓吧？这女子看轮廓是北周人，又操着东北口音，太宗的墓在上京，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挖坟掘墓影响北周风水，但这倒不是核心问题。问题是你都说挖的是太宗的墓了，那我们不如大胆假设一下，里面躺的那个死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太宗本人呢？这个发言实在是有点感人。
　　另一名绿衣少女拿着摊位上的泥娃娃一脸纯真：
　　“太宗是谁，他是什么物种？太宗是你朋友吗？”
　　松萝感觉事情有些怪。这两个女子看起来是人类，身上的味道也像人类。虽然妖精养的人的确会纯真糊涂一些，但这两个女子似乎太过糊涂。正常来说，条件好一些的妖精自己也见识广博，据说很多狐狸精家学渊源、琴棋书画比世家不差，很多出生在大家庭的狐狸精，在相当于人类十岁的时候就参加狐仙统考，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这样的妖精，应该不会把宠物人养得如此糊涂。但这次的展览，购票门槛和消费水平又不是一般的土妖精可以承受的。
　　拿着鞋样转头扫视全场，松萝看见对面的摊位上写着[啮齿类宠物用品区]、[灵体类宠物用品区]。而这两个专区旁边还有三排巨大的摊位，上头写着[类人猿亚目（人）宠物用品区]。
　　这时粉衣少女又道：
　　“阿叶最喜欢捞金鱼，怎么没见她来呢？”
　　绿衣少女面色一沉：
　　“死了。”
　　见旁边的粉衣少女瞪着眼似乎不敢置信，绿衣少女道：
　　“前几日阿叶来了月事，他主人非要与她行房，为了尽兴还拿了好多五石散给她吃。结果行房的第二日她下面就流血不止，找了郎中来看也止不住，躺了一个月越来越虚弱。前日我去看她，她哭着说最后的心愿就是来这里捞金鱼。她主人也很自责，买来了票答应一定带她来。谁知她撑不过，前天就死了。临死的时候，那只犀牛精拉着她的手，邀她下辈子还来做他的宠物，阿叶含着泪点了点头，然后就断气了。她是签了协议的，出了这种不可抗力的事，保险署还给他主人赔了抚慰金。”
　　擦了擦眼泪，粉衣少女道：
　　“怎么会这样？阿叶她好可怜。不过签了协议，主人怎么对待她都是应当的，即便是故意虐待致死也是无话可说，更何况那犀牛精当真是无心的。能摊上这样一个最后还惦记自己的主人，阿叶也算死得其所了。都是药的问题，要是不吃那个五石散就好了。也是阿叶体弱无福，换了别人未必会有事的。”
　　听见这话绿衣少女愣了，松萝比她还愣。松萝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理解这些讨论内容，一切疑问都化作一句“你没事吧”。
　　作为主人，你把她害死了，还邀请她下辈子还来？最邪的是阿叶还答应了，氛围搞得好像梁祝一样凄美，这是从何说起？这种情况分明是人祸或者说妖货，怎么能算不可抗力呢？人都死了，你们反倒说是五石散的不好，为何不提女子来了月事，妖精还与她行房的事呢？即便妖精不是存心，难道他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人都被折腾死了，你们反倒说是她自己身体不好，这又是什么道理？
　　签了协议，虐待致死都无话可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瞪着眼看着地面，松萝满脑袋都是那张被自己匆匆签上字还按了手印的领养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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