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

作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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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三:许绍番外


      我虚弱迈步,勉强从兰宸宫走出,不敢多做停留,亦步亦趋,停在无人的花园,才敢倚在柱子边稍作喘息。

      她走了,昨夜醒时方才与我轻言软语的那个人,风姿绰约,美艳无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蓅姜……”轻声言语,难以觉察,溢出口,便消失于风中,无人可知。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敢叫出她的名字,那是隐藏在心中,固若金汤的隐忍之中,不可见光的秘密。

      那一年夏初,红樱正俏,太上皇崩世,皇帝允我离宫。正是一年花红柳绿时,却让人倍感茫然冷冷,我一步一步,从兰宸宫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手中令牌微温,紧紧握在手中,嵌入皮肉,亦不觉得疼痛。

      那年初到,也是一年最美的季节,我从这里走进这座宫殿,新颜衬桃花,红墙托碧瓦,难免生出春风得意之感。

      世人皆被名利所累,能够云淡风轻的少之又少,或许是不必担忧太多,或许是不屑尔虞我诈,总之,人各有志,为着自己的目标和信念而活,便是无悔。

      可终究是我的想法太过天真,皇宫是何处?总不是有才便有路的地方。入宫之后,太医院的日子并不好过,宫中倾轧激烈,人人祈求争得头顶一片天空,不惜媚上欺下,不折手段。

      我无势无财,就算有一身精湛医术,反倒一无是用。能分配给我的,只有一些不得宠的嫔妃的看诊机会,大多是郁结难抒,满腹牢骚。我又不得不开方子,无外乎排毒去热,并无用处。

      每每被妃嫔们扯着袖子,一脸幽怨的望着,我才愈发觉得,这宫殿,倒向一口外表华丽,内在幽深阴冷的棺材。这里的人,身未死,心已老,原也是韶华正好的年纪,如今,已然萧条败落,可她们还那么年轻,仿若枝头,不等绽放便颓败不堪的花蕾,实在让人叹息。

      或者一如其他得宠风光的嫔妃,春风满面,不可一世,经过她们身侧,只得垂头敛目,跪拜问安。饶是她们高高在上,却给我一种晦暗的光彩感,我又想起那一段诗: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莫向樽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

      女子入宫还不如朝官,得宠虽好,可终是君恩难长,红颜不寿,以色侍主,色衰便爱驰,一朝风光无限,难保一生雨露长得,道理都懂,还是有数不尽的人,前赴后继,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无可厚非。我也是怀了光宗耀祖的心思而进宫,只是世事不受我左右罢了。

      那日我从昶嫔的宫殿里看诊出来,走至御花园,正巧遇见园子里有人谈话,只是偶然探目一望,就是这一望,便记了一生那么久。

      从未见到女子如此美艳,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大抵说的就是她,最惹目的便是那一身红衣,更衬她光彩无极,艳媚无边。

      身后提药箱的小太监,见我发怔,讪笑谄媚道:“她是兰宸殿的宸嫔娘娘,艳冠六宫,倾国倾城,皇上最是宠爱,当真美的不可方物啊。”

      我未响,有些尴尬,连忙提身,疾步离去,可那一抹娇艳身影,一直游走于我脑际之间,久久不散。

      可没过多久,我得宸嫔娘娘召见,我心有犹疑,只觉得事出并不简单。毕竟太医院人才济济,最受宠的宸嫔娘娘缘何点名召见我?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遭我死活也得去,就算明知前路有虎。

      宸嫔的风头正旺的确名至实归,第一次面对面相视,只觉此女美得乍然另人屏息,她衔笑,一身红绡软衣,艳红如血,正倚在软榻之上,慵懒至极,玉肤胜雪,乌丝若云,那双潋滟流彩的眼,半含半睨,说不出的妩媚妖艳。

      我回忆起那日,真就似恍如昨日,那人回眸一笑,徒我一生刻骨铭心。

      走过崇德门,门外红樱开的正好,簇簇一片,仿若赤云。风动,云飘,花落,如雨,我一愣,脚步渐停,那一抹红色,在我心中固执而坚韧,慢慢化成一件红绡软丝霓裳,眼前那张绝色容颜又浮现,我用力眨眼,想看个仔细。方才知晓,那不过只是花色氤氲,已然自己走了眼。

      我站在树下,伸手接下落英缤纷的花瓣,嘴角染上苦笑,将包裹中的书册翻开,花瓣夹于书页之中。或许这是我唯一可从宫中带走的东西,她从不可及,便是看着,都觉奢侈,那本是九天外琼台上迎风的仙子,本就不属于这个世间。不知站了多久,我恍神,清风依旧,撩我心弦,紧紧抱紧怀中的书,亦步亦趋,踏过满地落花,缓步穿过宫门。

      她是那样一个人,美到极致,也冷到极致,她总是笑,搅乱人的心智,我曾害怕与她相视,那笑容背后总有不可擦觉的清冷,本就是情薄如冰之人,却有着天下最严实合缝的伪装。

      身在宫中的女子,若是没有打算,下场的凄惨,不言而喻。她断不会容自己如此,一个聪明的女子,有最无害的眼神,最恰到好处的微笑,以及不漏痕迹的算谋。

      我常在想,从前的她到底遭遇过些什么,而那张面具之下的心,又会是什么模样?一如他人那般,刚强之内总有软弱,抑或是精明背后总有颓然?我无从得知,我见到她的机会并不多,尤其在我被容妃招为近身太医之后。

      在赤裸裸的争夺与欲望面前,人总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皇后的玉蜒香,蓅姜的“逆其道而行”,我生平第一次,用手中的医术,害了一个人。

      或许是我真的已经无路可走,抑或者,入宫之人,都会必经利用与被利用一途,我只是一介读书行医之人,我想帮她,除了帮她害人,我帮不上任何。

      一句句胡言轻而易举诉之于口,容妃深信不疑,欢天喜地的点燃熏香,我转身之时,还有一些怜惜之情,却只能隐忍。

      这红墙碧瓦之内,人人可怜,亦人人可恨,因着不进则退的境遇,也因着不折手段的自私自利。这便是皇宫之中,最光华外在之内,不能言说的隐秘。

      其实,哪里都有秘密,没有秘密就没有争夺,没有秘密,人便不会丧心病狂。

      我第一次见识她的心狠手辣,是那一次厌胜之祸。便是我未曾生在宫中,也深知厌胜巫蛊,历朝历代都是绝对禁忌的话题,可也就是如此,偏偏每朝每代都会出厌胜巫蛊之害。

      当我被刘东急急招入汀苒宫之时,我还一头雾水,等我见到她浑身浴血的模样,着实七魂少了六魂半,从未见到如此多的血,仿佛流之不尽。屏风之外的我,只觉得自己浑身发抖,手颤不能提物,她却让我送入止血清创药粉,我顿时莫名其妙。可话不必多问,话少便少惹祸,我已心知厌胜之事,已然成假。

      有时候,女人之恨,男人不及,那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赌博,无人能比。再见她苍白面色,却始终含笑,心中那种高高在上的影子,似乎一下子清晰起来,有月华一般的清淡,惹人怜惜,她若错,也只是为了自保,必是情有可原。

      天仃的毒害,长生的离去,我所见到的她,从不曾落泪,她只是笑,像是从容阅过千山万水,妩媚而艳丽,笑的人心碎疼,仿佛生生剜掉心尖软肉,还存着疼,流着血,就那么一瞬间凝滞,坚韧的超出想象。

      她服过安神散的气色愈发的好,原本体弱血虚的苍白全然不见,二十年间,她依旧如常,惊心动魄的美,仿若世间已经将她遗忘,她孤寂的站在世事轮回里,笑看生杀屠戮,笑看疼痛绝望,那样一种姿态,在年深日久里,让人信以为真,人世间真的活着上神,她们必将永生永世的活在世上,俯瞰脚下苍生,卑微,苟活着。

      她说:自古红颜不寿,这是世事轮回,若有例外,并非祥照。可惜,一世间轮回,总要将这爱恨嗔痴,一一尝尽,带着心中百味,过忘川,越奈何,纵然再多不甘不愿,难平难满,终是抵不过孟婆一碗往生之水。

      若是如此,三十年,还是二十年,又有何别?不过只是让不堪的回忆更拖沓罢了,喝过,什么都成空,也可安心的轮回下一世了。

      我默然,再无任何借口劝服,任是一个没有求生期望的人,便无药可救。

      人生如微弱燃烧的烛火,可悲可怜。若是她已有知,看透,那些旁人怜惜只会愈显苍白无力,掩不住她生命最后,恢弘的完结之篇。

      灯灭,亦有轻烟缭绕,死亡的背后,或许就是重生。就如她曾经所说,凤凰浴火,实为涅槃,也是重生。

      眼见她生时渐尽,从前那些心难安,意难平,都已幻化成另一种审视,审视一个清楚看透自己,亦看透世间,看透他人的女子,又如何不让人为之赞叹,为之敬佩。

      一日复一日,她愈发平静,余生宛如止水,可并非预兆未来的平淡,却是酝酿了一场无可避免,却不容躲避的抉择。

      我与她,二十年的相处,便是这种默契与爱无关,也已她不必多言,我便心明如镜。

      皇六子与她的相似,不仅只是相貌的延传,那样一个城府极深的十六岁少年,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温润俊美,别无所求的旁边者。

      大皇子似乎太过自信,竟也信以为真,宫中私下一直言传猜疑,为何十五年以来,皇帝都不曾提及立皇贵妃为后之事。他有心拨转,却不清楚,那个艳冠六宫,统管后宫,掌握凤印,独得盛宠的女子,却始终走不到最巅峰的那一步,究竟为何?

      也许,这是皇帝留给世间的一个秘密。而上不给,则女无求,对于蓅姜来说,也同样留了个悬念在这世间。那样两个极其相似,相互了解到至极的人,仿若旁若无人的布了一个无人能解的棋局,棋逢对手,不分高低,便是彼此相爱,也断不会因爱而付出自己的全部。

      便是子女,也无所深觉,他们之间的对弈,外人,无法得知,只能凭空猜想,却不得其解。

      或许,大皇子终究死于自己的一厢情愿,皇帝给予他的那十五年,便是让他懂得,有些人,是永世不可反抗,不可觊觎的,反之,则下场惨烈。

      而对于蓅姜呢?十五年的漫漫等待,失望的到底是皇帝的言之无信?还是二十几年的母子之情终究付之一炬?

      她所不争的后位,倒是期翼留在皇帝心中永不得偿还的愧疚?抑或者,为了大皇子所生变数之后的痛下杀手,找到最合理而无皇帝可辩解的两两相抵?

      当后位只是虚设,当皇帝心怀余恨,当她心想事成,那些表面的不公,不解,不明,又有多少,是外人所能详知透彻的?

      掌握大权,只手凰天有又几时逃出她手?她才是最终的胜利者,她所求的一切,悉数如愿,若还有不足,怕也只有情爱的未能完全。可这个皇宫之中的人,谁人不曾想到,人世本就事事难满,有些事,不可强求。

      后宫从来就是是非之地,蓅姜与宁王,我亲眼所见,确有私情。男人与女人不同,女子最爱将感情放在表面,一眼就可看清,有情或者无情,旁人自能分清。

      而男人,只要危难之时,愿为她忘乎所以,便有深情,只是,我未曾想到,从头到尾,宁王的有情,便像无影清风,陪她走那么久,如影随形。尤其在后宫之中,真情不易,长久更难得。

      无法拒绝,只是脑中不断浮现,你在闭眼之前,那带着苦涩的微笑,一如我曾见到的落寞,掩的那么深。

      你的生时如此光华盛大,而你的离去,亦是动人心魄。原来,真的有人,可将他人的心紧紧握于股掌之间,无论生死,毫无差别。

      多想去阙楼再看你看过的桃花,多想到莲池边再看你画过的莲生,如今,我想知道你在天那面过的可好?那个追随你而去的男人,那个留下为你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的男人,你走了,可你带走了许多,只是你不自知,总有人心甘情愿,前赴后继。

      那样一个娉婷倩影,只要遇见,都会醒时梦里,萦绕难断,我便如此,念念不忘,辗转反侧,像是一道咒,封了我魂魄,宁王亦是,皇帝亦是,我,亦是。

      谁的深情,谁的痴望,谁的多情,谁的隐忍,抑或是真,抑或是假,谁算计了谁?谁辜负了谁?谁报复了谁?这一场爱恨,纠缠时久,却戛然而止,留下突兀姿态,于是,所有人都有了自己最终归宿,圆满或是残缺。

      终于一切结束,不容任何人悔恨和幽怨,补偿、亏欠,说来如此多余,如此无力,当尘嚣终将归静,当往事已经随风,逝者远去,留给生者的,只能是甘苦自知的念想,和无尽的追问。

      宫门越过一道又一道,手侧是无尽蔓延的红墙碧瓦,我愈走愈沉,仿佛从兰宸宫门前路过开始,便再一次走过了那一段岁月。

      花繁叶茂,千娇百媚,天光正好,心中念着的那个人儿,她不见了,她去了哪?

      我抬头,循光而望,花飘带香,落英缤纷,洋洋洒洒淋了我一身。

      蓅姜,允我在一次这么唤你,人前我是臣,你是主,生前,你是上神,我是凡人,如今,你已不再,可你仍旧是我心里最深最美的那一抹艳红娇色。

      你盛开在这寂寞如深的后宫内苑,惊艳了岁月,繁华了余生,也成就了一段传奇。

      身侧不远便是宫门,我幽幽闭上眼,前尘后世,一一轮转,碾过心尖,掠过脑际,凝在眉梢,眼角,都是痕迹。

      再睁眼之时,光亮刺眼,我的眼,酸疼湿润,望向兰宸宫的方向,那模糊浮动的楼阁浅影,掩在层层花海之中,若隐若现,仿若不见。

      永别了蓅姜,你属于这里,生在这里,葬在这里,我能带走的,只是书页里的几瓣红樱,和一身缭绕浅淡的花香。

      这已足够,因为那些无尽的怀念和回忆,总是挥之不去,这是你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我走了,终于你背道而驰,你留在这里,而我永生永世,不会再踏入这里半步。

      别了,蓅姜,愿你来生平安康健,愿你良人在前,愿你幸福美满。

      这是我,爱过你这么多年,对你最真的祝福。

      或许有来生,我愿与你相遇,我会记得你的笑容,那样一个女子,值得铭记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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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提示,添加:中岛美嘉 樱色舞,超美的意境,小十大爱,建议去听,很和女主死去的那一段。赞~
    后面还有一个番外了,提前庆祝全文完结,抱住大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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