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

作者: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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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宁王番外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春光正好,我坐在书房,望着窗外几行红樱树怔怔发呆。落英缤纷着实最美,尤其这红樱,娇艳欲滴,说不出的妩媚,绝色。

      我有些晃神,直直望向那一处,竟看见艳红衣裳的女子从林子那边正过来,我心一紧,张目看个仔细,那女子窈窕身姿,莲步渐进,她一抬头,嫣然一笑,顿如粲华,淡淡道:“宁王,别来无恙。”

      那一刻,我感知自己全身血液霎然凝滞,望着她的笑,就似从心头软肉处,抽出一股股细丝,扯出的疼痛那么尖锐,那么清晰,仿佛是心中隐藏已久的禁锢得到解脱,刹那间冲出心房,只剩余我残老躯体,僵坐原处,泪流满面。

      人生之如初见,可在初见之时,并不会想到,也许,就是那许多年前的惊鸿一瞥,让之后的人生,就似峰回路转的棋局,再不会是原来模样。

      这就是宿命,佛曰,情爱,看穿了,不过只是聚散。这是佛祖的顿悟,可若是凡夫俗子,想用一生时间,看破迷尘,又谈何容易?或者,有些人,注定一生一世都无法参透,想不透,抑或不愿想透,比如我。

      “王爷,贵妃娘娘让奴才在这等着您。”我抬头,见来人正是刘东,他是蓅姜身边之人。刘东微微抬头,眼中赤红一片,眼眶发肿。

      “公公带路吧。”

      我跟着刘东一路穿过宫门,花园,亭榭,楼台。听风阙所在,我最清楚不过,从前御煊最爱站在上面赏桃花,他说,那是整个皇宫之中,可见景色最美之处。

      他曾指着一道悬若浮云的花海笑问:“宜玶,可觉得美?”

      我点头:“美则美矣,略有平淡。”

      御煊笑笑,撩眼道:“美则美矣,不及某人。”

      我一滞,清楚他说的是谁。若说牡丹美,美的失之灵气,若说莲花美,美的少之妩媚,若说雅兰美,美的缺之娇艳,可百花再美,也美不过那一人,皑皑白雪之地,红衣如血艳媚,风华绝代,倾城,倾国。

      “宜玶可否心仪?”

      我醒神,略有慌乱的侧眼看他:“你说的是谁?”

      御煊笑笑,调过眼,望向一片繁华似海,轻音淡语:“嫌弃桃花平淡,那便是爱慕红樱之艳丽?宜玶,华家女儿这几年出落得绝色倾城,可惜,大将军并不怜爱。”

      我不禁幽幽叹息,却听他云淡风轻道:“能让你动了心思的人,到如今,我只见到她一人。时隔五年,你居然还记得她。”

      的确,我仍旧记得五年前那个被自己姐姐淋了一身脏水的女孩,三九严寒,刺骨寒风,小小身影伫立在雪地之上,说不出的孤寂,冷傲,她始终没有言语,脸色苍白,冷目对视眼前人,眼中的寒,冷之冰雪。

      我欲上前阻止,却被御煊拉住了手臂,他面无表情,冷声道:“这样的人,不会好惹,你何须担心她?不如担心她姐姐,下场不会好看。”

      “那可是华南风长女与次女?姊妹之间,怎会如此相处?”

      御煊冷眼,望着雪地里的人,不紧不慢道:“亲人间的亲疏远近,也未必需要多大的理由,爱者亲,恨者远,子女与父母之间也是如此,但凡不受宠爱,总有理由,不过,这不是我们需要管的,走吧。”

      御煊拂袖而去,我转眼再看那女孩,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只有白雪之上,湿淋一片,渐已生出一层薄冰的脚印。我心一沉,不禁暗念,她与御煊,不同两人,却让人莫名感到惊人的相似。

      三日后再到将军府做客,我本有私心,想再见到那女孩,却不得见,便是连同时常一并出席的大小姐也消失了,私下里问了下人才知道,将军府的二小姐因为烧烂了大小姐满头乌发,被华将军关进祠堂里去反省了,已经过了三日。

      我不禁暗自惊异御煊的眼光,从来看人精准,他却淡淡道:“因为我们本就是同一种人,所以,一眼便能识出。”

      我开始不住想念雪地里的红衣少女,少年时候的感情便是如此,也许只是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让人铭记,就会生出牵扯不断的情绪,梦回路转,反反复复,像是缠绕在心头的丝线,一圈圈,一环环,凌乱,紧密,甚至有些莫名。

      我期待再能见到那女孩一面,可惜,无数次光临将军府,我却没有再见到过她一次。将军府的下人都道:二小姐从不轻易踏出自己的院子,她只喜欢在亭子里画莲,是个清高而与世隔绝的人。

      五年后,我再一次与她相遇,这一次,我仍旧是旁观者,而她眼前的人,不再是华府大小姐,而是变成了御煊。

      我不得不说,蓅姜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宫廷之中不乏美人,父皇生前享尽美色如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我见到她那一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艳,所谓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并不虚言。

      她被御煊的马吓得连退几步,跌坐于地,手里的油彩泼了满身,眼看一套牙白缎料的袍子已经模糊不堪。她仍旧不语,只是缓缓抬头,美目潋滟,波光流转,定定看着眼前马上的人,带了一丝冷,可也就转瞬之间,又是如常。媚眼如丝,风流蕴藉,只是云淡风轻,若无起身的优雅站起身,朝御煊微微一俯,转身便走。

      身后华府子弟嘲讽嗤笑,缓步离去的人似乎不曾受到任何影响,步伐丝毫不乱分寸,不缓不急,徐徐远去。

      那白色身影,再一次深入我心,一个沉默而特别的女子,似一道清流,缓缓流过我心间,心胸之中,只剩那娉婷倩影,便是想想就可心满意足。

      女子柔弱,是一道利器,出可见血,而婉转聪明的弱女子,则是锐物之上淬毒的暗器,绝无虚发,见血封喉。

      我望着她远去身影半晌方能回魂,而御煊则呆呆愣在原处,未料及她反应,只觉他此刻更像是个跳梁小丑,自讨无趣。

      我寻遍,方才从下人手中花了银子,买下一副她画的莲花,落英苑的下人道,这华府二小姐性子怪极,这莲花画了十年了也不腻烦,日日都画,画的千篇一律,只是莲花,所有画出的莲花又皆是统一姿态,傲然迎风,不卑不亢,唤作“莲生”。

      然而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张满意过,画过便拿去烧毁,一张不留。许多年过去,我手中仍旧只有这么一副“莲生”,蓅姜入宫之后,我便再没有机会得其其一。

      “宁王殿下,您从门里进去,再上几节台阶便到了,上面风大,您别让娘娘多等了。”刘东朝我深深一拜:“殿下,请。”

      我心微沉,三日前,蓅姜昏倒在御清殿,至今已有两日,现下不好生休息,如何到听风阙里来?想不得太多,我提身快行,步伐稍急,越走越疾,仿若从心底生出陌生恐惧,就似再迟一些,那阙楼顶上的人就会乘风而去,再寻不见。

      待我急急推开那扇雕花木门,顿时天光如洒,霞彩流溢,突如呈现我眼前,好一番瑰丽多姿,美不胜收。

      而靠在阙楼望台前的人,正翩翩转身,一身娇艳血红的缎衣,衬得娇颜胜雪,衣袂迎风飘逸,摇曳如飞,她撩眼朝我望过,嘴角微微扬起,淡然一笑,璨如光华。

      这一刻,便是天上霞彩,地上桃花,都为之刹然失色,那一人才是上天入地,最灿然夺目的一个。

      “蓅姜……”我轻声唤她,声色微有颤抖。

      蓅姜站在阙楼望台的一边,窈窕纤细,弱不禁风,这身影是我再熟悉不过,无数次梦里醒时,她都萦绕在我胸怀之中,仿若一块千金磐石,沉而稳,亘古都不会移动。

      “宁王,你终于来了。”蓅姜衔笑,笑靥如花。

      二十多年过去,她一直未变,仿佛是个被时间遗忘的人,从前如此,现今仍旧如此,我们都已老去,而她,永远都是那么绝艳,是我无法碰触,只可祈望的人。

      “阙楼风大,你不该站在这吹风,我们到下面缓和的地方再说,你不可再病了。”

      蓅姜闻言含笑:“皇宫上下,能看到那片桃花最美的地方,就是听风阙,今年桃花开的最好,所以我邀宁王一起来看,你看看,是不是开的极好?”

      我踱步走至她身侧,朝那处一望,果然繁花似海,桃色如云,极美,可美的从来都不如某一个人。

      “桃花一开,只有一季,前后也不过只有几日功夫,看过这一季,也许不会再有看下一季的机会了。”

      我侧眼看她,雪肤平日里白的有些透明,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病态,而今日的她脸色极好,肌肤本就胜雪白皙,脸颊带了一层淡淡浅红,更显得风韵惹人,琼姿花貌。

      “怎么会,蓅姜是大富大贵之人,一定福寿绵延,坐享天伦。”

      蓅姜闻我这般说,笑的格外灿烂:“也有人说我,二十年容貌不变,本就是寿短之人,大限不会远矣。”

      我蹙眉,转头看她:“是谁这般口无遮拦,无事生非?”

      蓅姜倒也不以为然,调过眼,朝那片娇娆桃色看去,轻声道:“其实,我并不在乎生之长短,如若遗憾终生,就算活到七老八十,也不过将遗憾熬成麻木不仁,再将麻木从生时带到死去,枉自走了人世这一遭。”

      我苦笑,借口:“人世间本就如此,难满难圆,能如意便最好,可毕竟不如意才是十之八九,岂是你我可改?而对于我来说,生不能得,能带到死去,倒也不错了。”

      蓅姜闻言,撩眼笑笑:“宁王,今日我是想来还给你一样东西。”

      我一愣,见蓅姜伸出纤纤细手,翻转,摊开,一只翠玉簪赫然映入我眼眸。

      “二十四年前,你将它送与我,如今,我完璧归赵。”

      再见到这只玉簪,我不禁为之一震,心如擂鼓,久不能语。梧桐苑里亲眼看见蓅姜信手扔掉那只簪,那曾是母妃送与我最后的礼物,是我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东西,当日送她做礼物,却未曾想到御煊已在里面等她,而御煊是认得此簪。而后湖亭中扔簪一幕,确让我心如刀绞,可若是蓅姜可得自保,我便情愿。

      “当日曾与你道,这本是礼尚往来,所以你无需归还。”

      “宁王,池塘中那池白玉簪的确是你拾去了?”

      “你派人寻过?”

      蓅姜含笑:“的确找过,不过几尺浅水,怎会遍寻不见,除非有人早先将它寻走了。

      你我都非生于寻常百姓之家,懂得后宫生存,只是你死我活,若是没有宁王帮我,我未必能走到如今一日。可其中坎坷,也未必有人知晓,因宁王与我有情,想必可以体会我不易之一二。”

      她倾身,牵过我的手,指尖冰冷,仿若寒冰,她将翠玉簪放在我手中,一如我许多年前那般,收拢手指,将我的手紧紧握住,玉簪冰凉,可她的手却比这簪还要冷,冷的人心寒。

      “那安神散我服了十几年,能活到如今,算上天待我不薄,如今,我真的要走了,这簪没有办法再珍藏,遂送还给你,权当留个念想,只为日后宁王再想起蓅姜时候,看看这簪,睹物思人,可谓蓅姜私心。”

      她收手,笑的仿若水中月辉,刹那即逝,我心一紧,反手握住她的手,冷,冰冷刺骨,仿佛冷玉,没有半点温度。

      “蓅姜……”

      这一次,蓅姜没有再收回手,她衔笑睨我,似乎玩味。

      我有些尴尬,急急道:“你还有御煊,他也会舍不得你……”

      蓅姜轻笑,笑出了声音,笑声清脆如朱玉滚落碧盘,虽轻,却可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这世间男子,无不是骗徒,女子也不过只愿求来一人,可骗得她终生,可偏偏大多数人得到的只是片刻欢愉,谈一生一世一双人,岂不是太奢求了?

      而对于我来说,偏生得固而执拗,骗得他人,却不愿骗得自己,所以我看的很清楚,想的也通透,对于御煊,我别无所求,要求得的,我都已求得了。”

      我望着她带笑的眼,不自觉手握得越发的紧,握到我自己都会感到疼痛,那种许多年来,不曾倾诉,也不愿再见光的往事,就似洪水猛兽,不断冲击心口,仿佛欲撕裂我胸腔。

      “世间又有几人可如宁王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与宁王妃厮守终生,真叫人艳羡不已。可惜,蓅姜没生得这般福气,这一世,也就此般过活了。”

      她笑容渐淡,缓缓转过脸,望向眼界之下,一片楼落亭阁,夕阳如彩,氤氲万物,幻幻不清,她眼神渐渐迷茫,仿若失神。

      我心纠结翻搅,想说的话梗在心房间,隐隐作痛。

      “这一世,我已经辜负蓅姜,辜负了欢儿,便不愿再辜负他人。可人生不会再从头来过,皇三子府邸的放手,是我人生中,无法被忽视,无法被磨灭的愧疚,每每想起,都心痛难安。究竟是我将你带入这皇宫之中,说到底,是我害了你。”

      我苦笑:“曾经无数次想到,若是娶得蓅姜为妻,我愿终生只守着你一人,过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生儿育女,相濡以沫,就算吃糠咽菜,又有何不好?总好过二十几年,挥之不去的遗憾和自责。

      蓅姜,我久梦御煊将你从皇三子府邸迎走那一幕,犹如梦魇,缠了我这么多年。这世间,再无一事让我如此悔恨,既然御煊答应将你许于我,我为何在他牵起你手的那一瞬,选择沉默?

      一见心有所属,再见刻骨铭心,可结局却是如此,我却是辜负了你,也辜负了我自己。”

      “辜负吗?其实我们都曾辜负过自己,那些不得已,让人痛彻心扉。”她宛然一笑,似乎有些倦了。

      天色渐暗,霞彩敛然,繁盛桃花,也似乎蒙了一层乌色,天边远际已可看见寒星点点,起风了,寒而凛冽,那桃花也被带走,飘落四处。

      蓅姜干咳不止,素手掩口,我赶紧将娟帕递与她:“蓅姜,下去吧,风大了。”

      她抬头,笑容依旧,只是嘴角一抹鲜红刺煞我眼,我大惊,伸手揽她:“你如何了?痛吗?刘东,刘东……”

      身后的门被推开,刘东缓步上前,站在我身后几步之遥,垂头哽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快宣许绍,快,快去。”

      “殿下,娘娘她……”

      我掉转头看蓅姜,面若桃花,妩媚绰约,还是那么一张绝色容颜,却是如此疲惫与安详的表情。她始终在笑,笑的倾国倾城,笑的艳若红樱。

      “想来想去,能想到可送我走这最后一程之人,也只有宁王而已。你可否与我所愿,陪着我,走这最后一程?可否?”

      我感知身体在不住颤抖,心头剧痛,痛得我无法站直身躯,我靠在望台矮墙之上,扶着她身体,那瘦弱的一个肩膀,这么多年,一路走来,究竟有多少艰辛与痛苦,她又如何支撑到如今,匪夷所思。

      蓅姜已经虚力,倚在我胸口,头偏向一边,她的嘴角不断渗出鲜红血色,染红了一方娟帕,娟帕不够用,我便用手去拭,我的两只手,浸染殷红,她的身体是冷的,可她的血,异常温热。

      “我这一生,幸事有三,初遇御煊,得你相助,有兄可依。哀事也有三,痛失长生,怀森背叛,御煊失信。

      宜玶,人世间的路途怎么会让人这么疲惫不堪,天黑天亮,我总似又过了一世,走了千年之久。

      有时候,我真希望这一睡,永远不要醒来。可我还有怀臻,怀君,我不能死,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颤抖,她口中溢出的鲜血似乎无止无尽,血液从我的指缝之间蜿蜒落下,洇湿我的衣袖,仿若烫出一道疤,灼得生痛不已。

      我伸手扶住她虚软的颈项,紧紧抱她在怀中,哽咽道:“不会的,蓅姜,不会的,你还有大把时光的......”

      她的额头靠上我脸颊,冷,刺痛我皮肤,她生息愈发微弱。这个我深爱过的女人,这二十几年间,我梦回路转念念不忘,想要如此紧紧抱住她,如今,我终于如愿,可她却要去了。

      我只感到绝望,无尽的绝望,天色全黑,如漆如涂,身侧只有冷风呼啸,似乎有东西卷杂着馨香的花瓣,掠过我们发间,带着甜腥味道,越飘越远。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无声无息。

      “蓅姜,你不能走,你的莲生还没有做完,怀臻还小,还有很多荣华富贵你还没有享尽,蓅姜……”

      手指划过她嘴角,她似乎在笑,微弱的扬起嘴角,那双眼已经迷蒙。

      “宜玶,你会不会记得我?”

      “会的,到底都会记得。”我言语,眼泪落在她面上,混着血,无所辨认。

      她沉沉点点头:“我可信之人,只有你了,怀臻,就托付给你,你可应我?”

      “应的,蓅姜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应你。”

      “那我可以安息了,宜玶,我很累,你让我睡一会,就一会,陪着我好不好。”

      风在吹,仿若繁华过后,最苍凉而寂寞的祭奠。什么都远了,我只听闻蓅姜一张一合,极其微弱的声色,我俯下头,听她在断断续续的说着一句话。

      人之一生,总有些过往,仿若前生今世注定的劫,或许只是相逢一场,也可让人记忆终生。终此一生,蓅姜都会在我心中,刻下最浓重瑰丽的一笔,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如此,占据我人生的全部。

      而对于我来说,二十年前,蓅姜从我手中被御煊带走,使我这么多年,都不悔恨不已,痛彻心扉,二十年后蓅姜在我怀中,安然离去,没有人能动的我的感受。

      我带她来,亦送她走,从始至终,我都是旁观者,她的人生,我从未真正的进入。我与她之间,只有微薄的一点回忆,我靠着它走过这一生,至始至终,我都无法亲口说出那句心里话。

      可我无憾,蓅姜将她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留给我,这段不完满的情爱,草草落幕,却足以让我下半生回味无穷。

      她已经睡熟了,声息皆无,风撩起她耳边碎发,她那么睡安详。我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嘴角漫过半点笑容:“睡吧,你永远都不会再辛劳了,睡吧,我守着你,蓅姜,请你记得,我深爱你,无关如何,这世间爱你的人,至少还有一个我。”

      风呼呼而作,我抱着她站在星空之下,真希望此时此刻,时光停滞,能让我多陪她一会儿。

      身后刘东痛哭不已,跪在地上,蹭地前行,至我跟前,失声道:“殿下,娘娘去了,容娘娘回去换身衣服吧。”

      我转过头,轻声道:“嘘,她还没走远,我要守着她,你不要扰她。”

      我俯身,轻轻吻在她额间,她身体已冷,却依旧面如桃花。我相信蓅姜还未远走,她在看,她再看我究竟有没有守着她,走这最后一程。

      “殿下……”

      子夜刚过,我抱着蓅姜一路走下听风阙,绕着小路,一路经过红樱园,桃花林,云水榭,细细说着。

      “蓅姜,你可记得,这红樱园?当时你站在树下,落英缤纷,花飘如雨,你就那么翩翩然抬起头来,素手乘了满满的红樱花,娇艳嫣红衬得你肌肤胜雪,绝艳绰约,真是美极了,蓅姜,你可记得?”

      “蓅姜,这桃花开的真是繁盛,就像蜿蜒云海,一直延到千里之外,不过它远不及你美,你应该是踏云而来的琼瑶仙子,可你为何要走的那么急?”

      “蓅姜,那日你带着红珊瑚耳坠的样子真漂亮,月色下,你望着我,浅浅一笑,真像是月华流转,艳彩无边,我都记得,记得那么清楚,你的一颦一笑,你的蹙眉撩眼,那些已经永久刻在我心里,再也擦不掉了。”

      “蓅姜,生不如你愿,死便让你心安,怀臻我会照顾,我用我性命与你保证,怀臻一定会顺利登基,他将会是这个王朝,最出色,可万事传颂的好皇帝,蓅姜,你可安心了。”

      “蓅姜,如果还有来世,你一定要遇见我,下一世,我一定会留下你,我给你一段平淡而至死不渝的爱情,给你一个风雨无伤的家,蓅姜,你可要等我,好不好?”

      天际眼看泛白,我抱着蓅姜,走过许多曾经相逢相遇的地点,细细碎碎说了那么多。她不言语,阖着眼,听我念了许久。

      身后跟着刘东,一路缓行,他一直在哭,步伐沉重而慢。

      你看,蓅姜,其实有很多人心里有你,可你总是高高在上,仿佛笑看人世间的上神。其实你并不孤寂,你微笑,也有人跟着微笑,你蹙眉,有人跟着眉头不展,你会住在我心里,无需他人知晓,我只让你一个人知道。

      晨光微熹,我送蓅姜回兰宸宫,庭院里没有一个人,刘东推开内室的门,我方才步入,见里面站着一人。他背对着光,负手而立,听见掀帘而入的声响,只是身形微颤,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我送蓅姜回来了。”

      他沉默了许久,半晌,声音沙哑,低低道:“你们都下去吧。”

      我顿了顿,终还是转身离去,迈出门槛那一瞬,我忍不住回首。只见那人已经疾步走到床前,他倾身,看着床上的人,默默无语,那么专注,仿佛他看的见,看的清清楚楚。

      一身缎袍洁白无暇,一头发丝宛如白雪,他维持那个卑微而愧疚的姿势久久未变。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是蓅姜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如今,我转告给你。”言毕,我转身离去。

      外面天光正好,明媚光亮,灿烂而喧闹。那个风华绝代的人走了,这世间却没有失色半分,依旧如常。

      这便是人生,世间不随你来去而逆转,你亦不恐惧这世间予你的重重不公。

      我抬头,直视天空之上,刺目晃眼的光源,便生出彻骨的疼痛,翻江倒海,从心头,直至眼眶,眼泪终还是流了下来。

      蓅姜,我其实很懂,你心里的人,从来不是我。你追忆的是他,惘然的是你自己,可我心甘情愿,这二十几年,我从未后悔,如此深爱你。

      即便是如今,我仍旧不悔,这一生,我都将为自己当初的放手而忏悔,你便是我心中的结,你不在,结永远不会再开。

      我怀中的翠玉簪已经温热不已,我将它摊在手中,苦笑不堪。

      聪明如你,让我心中那些遗憾嘎然画成句点,而这一柄翠玉簪却又从新开启一段怀念,所谓画地为牢,也就是如此了。

      而你不知的是,我又何须你为我画牢,我早已住在自己心中那个牢地之中,永生永世,不可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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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番外一:宁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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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雾重重,连环阴谋,困兽犹斗中的爱情何处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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