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

作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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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结局)太平


      坐蓐期的血漏让我着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太医熬了药汤安神助睡,让我好生休养,可明明喝了药,却始终不能睡的安稳,翻来覆去,灼灼心怀。

      凤御煊怕我落下遗症,严禁我下地走动,可我根本不能安心,日日惦念长生身体。正月未出,热咳病又犯,我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熬了半月,病情方才有些好转。

      “娘娘,大公主虽然身子羸弱,可已经好了不少,您不要再担心了,切莫情绪激动。不管怎么说,也要为着三个皇子公主们着想啊。”邀月言语哽咽,断断续续,刘东站在她身侧,默不作声,愁眉不展。

      “皇上怎么处理的,怀徽现在如何了?”

      “皇上去时,当场给了皇二子一记耳光,送到太庙闭门思过一个月,带着他们在池塘边玩的奴婢太监,各赏了四十大板,带着皇二子的那个奶娘死了。”

      刘东一字一句道:“娘娘,这次皇上真是气极了,兰妃娘娘来求情时,任凭在兰宸宫门外跪了一天皇上都没瞧一眼,这么冷的天,一天下来,兰妃因为高烧昏倒在兰宸宫外面。而后,皇上除了在兰宸宫守着娘娘之外,只去过蕊心宫看望大公主过。”

      “娘娘这本就是皇二子受了指使的,不然何以推我们五皇子掉了下去,连池塘的冰都给摔破了,可见是用尽了全力了,而当时在场,只有大公主和三公主伸手去救,若不是如此,大公主也不会掉下去了。可大公主不救,我们小皇子就……”邀月哭哭啼啼,看得我心口一阵憋闷。

      我轻咳,胸中阵阵浅痛,微微蹙眉,抬头看刘东:“怀森呢,怀森在干吗?”

      “娘娘,大皇子他,他,他跑开了,后来说是去御清殿找皇上去了,可据下人说,在御清殿根本没见到大皇子过。”

      刘东言语结巴:“当时正是下课回宫的途中,刚好碰见皇二子带着一行人在花园里,于是大皇子才上去跟他玩耍,几个主子都在前面走着,其他奴才们跟在后面,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眨眼的功夫就给我们小皇子推了下去,大公主和三公主赶紧伸手去拉,可是皇子坠入池塘许是受了惊吓,挣扎不停,不知如何,把大公主也给扯下去了。等着后面奴才赶过去,方才把两个人救上来。”

      话还没落音,刘东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以头磕地:“娘娘,若是当时奴才跟着去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娘娘也不会情绪不稳,发了产后血漏之症,奴才该死,您责罚奴才吧。”

      我怔怔望着地上红毯绣花,一道阳光落在其上,照的那么暖,那么亮,刺得目痛,我淡淡自语:“怀森果真如此吗?”

      “娘娘,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死不足惜……”

      声色嘈杂,扰得我头疼不已,我缓缓阖了眼,轻声道:“养儿终为防老,若是防不得老呢?刘东,别让我再看见你那扶不起的样子,记得把刘长和亲手写下的卷纸交给沈大人,他会知道如何去做的。”

      刘东起身,抹了抹眼泪,点头不已:“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办,娘娘好生休息。”

      我挥挥手:“你们都出去,我要休息一会儿。”

      得了旨意,其他人鱼贯而出,房间一下子清静下来,光线充足,可直直照射到我的缎被之上,我伸手过去,阳光下的手,白皙的几乎病态,青色脉络隐约可见,嶙峋之势,苍凉单薄。冰冷肌肤,终得浅浅暖意,我不禁在想,我之与怀森,似乎就似这天光正好时候,一缕温暖之源?

      他不与其他兄弟姐妹交好,只是单单粘我,因着他想得到超乎他人的宠爱和注目。即便他与怀君非血缘之亲,可他并不知其中奥秘,事关临头,方才看出亲疏远近。

      许久以来,蕊心宫里照顾长生的奶娘一直被我收买,对于孩童之心,我颇为顾忌,容她多了恐惧和生疏,自然少了信任,便是我耳提面命,她也未必会信,便是信了,也是无可奈何,这不是我要回长生想得到的结果。

      于是我让奶娘长吹耳边风,透露的适当,长生是如此聪慧的孩子,当日可伸手去救怀君,已是不言自表,心中有数。辗转迂回,终得我念,可我却并不心满意足,只因其中代价太大,唯恐得不偿失。

      而至于怀徽,想来也知道,平日里兰妃闲言碎语自是没有少说,兄弟之间间隙,除去凤御煊的宠爱多少之分,自然还有立储这一争,这是无可避免的,也不会被遗忘淡然,只能迎头赶上,先于立命之前,安身。

      待到我身体稍有好转,我仍旧不提不问此事,怀森一回来便围着我打转,一双眼,总喜爱盯着我看,似乎心中猜疑,却不敢问,只有点到为止的试探。带着孩童的幼稚和小心思,取其舍近求远之道,掩其不可诉之之念,他如此,我便想的更多。

      可事到如今,怀森在我这里,已然不再是元妃遗子,随着皇子年岁增长,我不得不猜度,凤御煊立储之意。怀森不可舍,尤其在凤御煊决断之前,我不可自乱阵脚。

      与怀森之间的关系,愈发微妙,便是再扬着一张我熟悉的笑脸,他也不会是小时候那个胆怯的怀森,他终有了他自己的心思,带着后宫之中,所有皇子该有的心思,渐慢,和我拉开一段距离,愈拉,愈远。想到很多年前元妃死的夜晚,那么刺眼的笑又浮在眼前,和怀森那么像,像的让人心寒。

      午膳刚用过,清荷进来道:“娘娘,兰妃娘娘到。”

      “请吧。”

      不多久,兰妃疾步而入,见了我连忙拭泪,哭啼道:“妹妹,劝劝皇上吧,怀徽年纪还小,虽然犯了大错,皇上也打了他,算是得了教训了。如今三九严寒,一个八岁孩童,如何受得了太庙的冷寒,怕是等到一个月满,只剩下半条命了。”

      我笑笑:“儿疼自有母担忧,你有你怀徽金贵,妹妹我还有怀君长生受不得委屈,若是挨个巴掌就能两相抵消,那我们换换?”

      兰妃一怔:“怀徽还是个孩子,少不更事,没深没浅,您大人大量,劝劝皇上吧。”

      “错了,妹妹我从来不大量,可是找错了人。姐姐,您在背后不是一直说,怀森不才,怀君不适,只有你们怀徽才是最适合立储的皇子吗?难道说,推怀君掉下池塘,就是为了这个?”

      “妹妹,事到如今,你怎可这般说话?孩子之间玩闹,怎会生出这等事端?”

      我撩眼:“孩子是不会生出这事端,可大人,就不敢保准不想生出这事端了,你说是不是?”

      “你……你当真心狠手辣啊你,早想除去我们怀徽,你早有预谋。”兰妃瞠目。

      我点头:“我也不怕你知道这些,怀森还是怀君,那不都是我的儿子,是哪一个都好,只要不是

      你们怀徽,就天下太平。我劝你不要想太多,想得多了,劳心劳神,小心短命。”

      “宸妃,我本是看着你平日里还算有些模样,方才来求你,不是让你奚落的。”兰妃直起身,赤红双眼瞪着我,十分光火。

      我无谓笑笑:“看错了我吗?那还真是不巧,要怪就怪你瞎眼了,不然也不会跑到我这里低三下四,自讨没趣啊。”

      “华蓅姜,你……”

      “慢走,不送。”

      兰妃脸色涨红,冷冷盯着我的笑脸,道:“究竟看你能得意到哪一日。”说完转身离去。

      见兰妃怒气离去,刘东跟着进了来:“娘娘,这兰妃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嚼舌根的事体,不会少过。”

      我侧眼看他:“她回去御清殿告状,我正求之不得。”

      “娘娘妙算,兰妃如此好激怒,到了皇上面前一定口不择言,到时候,皇上只会恨之又恨,真是自讨没趣。”

      “怀徽不会是立储之路上的绊脚石,以前不是,如今就更不是了。”

      刘东点头:“娘娘,东西已经交给沈大人了,昨儿传来消息,说那刘长和全都招了,折子一早已经交到皇上面前了,若是兰妃一会儿再去折腾,怕是要惹怒皇上了。”

      闻言,我心下里一沉,微微带笑:“做得好,这时机掌握的妙极。那许绍呢?在狱里如何了?”

      刘东窃笑:“娘娘放心,许院判只是受了皮肉伤,虽然伤的不轻,但还不至于送命,何况沈大人也是传令下去的,不得虐待囚犯,相信不会有事的,娘娘放心。”

      “恩,记得,不许给他特例,也不要送医送药,挨过了是他福分,挨不过了,也是他的命数如此,这等关头不可再生出纰漏,大事就快成了。”

      “奴才遵命。”

      待到阳春三月,我方才能下床稍微走动,怀臻十分康健,我可放心。只是长生当时高烧不止,烧坏了头,两条腿走路艰难。我实在担心不已,在凤御煊不在时候,让下人抬了轿子去蕊心宫走一趟。

      长生多半时间都躺在床上静养,时久不见,瘦了许多,她安静的躺在床上浅睡,远远看去,似无声无息漂亮的瓷玉娃娃。

      “蓅姜,太医说,长生生来先天不足,心肺衰弱,那次风寒差点要了她的命,便是活过来,也活不长久,靠着药汤过活,能过一日,算一日。高烧烧坏了孩子的头,那两只腿已经不能正常走路了,你说我怎么办,怎么办才能让长生好起来?你告诉我,我怎么办?”

      华瑞莹狠狠揪住我胳膊,捏的生疼,一身朴素淡色,面色憔悴,当年也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如今已然容色苍老,眼角的细纹深刻肌肤纹理,载着留下的泪,隐忍中,藏尽凄凉孤苦之色。她生怕吵醒孩子,紧紧掩住嘴,哽咽抽泣,不敢发出大声。

      我沉默,心下里翻覆不得平安,滋味苦涩,只是怔怔望着床上的孩子,身体无法自已,微微颤抖。胸口哽噎刺痛,喉头发痒,忍不住轻咳出一声。

      床上的小人儿动了动,缓缓睁了眼,微弱可闻的轻唤:“母妃。”我走到她床前,华瑞莹不忍,抹泪转身出去了。

      我握过她的手,微微浅笑,望她:“长生好好养着身体,等你病好了,让你父皇帮你办一场最盛大的生筵,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母妃都会给你准备好,母妃要送你一只白玉如意,让长生能活一百岁,享尽荣华富贵,好不好?”

      孩子听了很开心,弯起嘴角:“母妃,奶娘偷偷告诉我,很久之前,我是被送到蕊心宫来的,后来我就日日住在这里了。”长生嘴唇干裂,神色疲倦,一句话说的停停顿顿,不够喘息。

      我心痛不已,九年时间,但凡任何人的言语,都不曾让我这般动容。如今这些话从长生口中说出,却让我心,如锥透穿,百转千回,眼眶霎时就酸胀灼热,我伸手,扶上她消瘦的脸,隐忍不已。

      “母妃,长生这个名字,真好听,是不是您给我起的?”

      我笑笑:“那是你父皇给你起的,希望你能平安康健,长长久久留在母妃和父皇身边。”
      莫说有泪不轻弹,若到了情深处,只做落泪,而不自知。

      “母妃……”长生伸出手,覆上我的脸,弱弱拭泪,勉强笑道:“长生会好起来的,可以日日看见母妃漂亮的红衣,父皇的笑,还有母妃……姨母的笑,她好久都没有笑过了。等长生好了,母妃也给长生做一件如母妃喜欢的红衣,好不好?”

      我点头,只能艰难挤出一个字:“好。”

      “那母妃答应蓅姜,不再生姨母的气了,原谅她当初,好不好?”

      长生眉目带愁,仿佛期望这个答案已久。

      我不忍,只得答:“好。”

      “母妃,我好累,你累不累,我睡一会好不好?好累……”我静静坐在她床前,看她阖目睡去,仿若一眨眼之间就会消失不见,我匆忙伸手去握她手,她微微蹙眉,胸口起伏,我方才放下心,不觉间,额际生出一层细汗,气息稍急。

      凤御煊依旧日日去蕊心宫看长生,回来时候总会与我提及,我只做旁听,淡淡一笑,从长生口中听到那些话,胜过他人千言万语。我这九年没有白等,我的长生都懂得,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欣慰,有那么一刻,我深感觉,就算生命从此间断,我亦没有遗憾,我心宽广,可不过也是一个母亲,为着身后四个子女,心甘情愿,死而无憾。

      “娘娘,皇后娘娘和皇三子被皇上禁于凤宫之中,只道是等天仃之事有了定论,再有下文。”

      我醒神,把玩榻上小桌的琉璃盏,微微一笑:“很好,招马德胜过来,这一天,很快就到了,我已等了九年,希望天不负我,助我成事。”

      “娘娘放心。”

      沈廷筵自是不负众望,从刘长和所供事实细查,虽过了九年之久,仍可寻出蛛丝马迹,这一过程,忽略一人,我亲下旨意,放他一路,以作最后一击。

      四月中旬,再传永州失守,五城全失,郑栓无力抗击,卷带残兵败将,一路往南退守。姚冲自是比我们得到消息更早,凤御煊收到密信,连夜召集大臣商议,姚冲告假,未曾到场。

      三日之后,父亲奉旨,前往永州,刚走半日,沈廷筵调查淮南王与宁王之间密谋一事,已得确定,证实姚冲却有关联,折子刚呈上,凤御煊批阅,命大理寺卿奉命前去丞相府,带姚冲审问。

      意料之中,姚冲早有预谋,丞相府上下只剩女眷,姚冲与其几子,皆已外逃。追捕姚冲一事,凤御煊自然交由哥哥处理,传言远离京郊三十里地发现姚冲等人踪迹,遂有哥哥带了几万人马不停蹄,追赶而去。

      京城两位将军倾巢全动,只有几万禁军守城,实为一触即发,千钧一发之势。

      才到正午,凤御煊便来了兰宸宫,我正待怀臻,看他面色如水,微微一笑,我撩眼:“蓅姜先恭喜皇上您了。”

      凤御煊侧眼,原本黝黑深彻瞳仁蒙了一层青灰,我心一揪,微微刺痛,不漏痕迹收回眼,垂视床上新生幼子,那般清澈而漆黑的眼色,面容像我,也像长生。

      “蓅姜以为此计如何?可否瞒得住姚冲老贼?”

      我微微一顿,慢言软语:“诸葛神算空城巧瞒司马懿,皇上以为,道理于何?”

      “此为,虚而虚之,疑中生疑,掩人耳目,司马懿果是不及那诸葛三分。”凤御煊摇头,微微挑眉。走到床前,伸手逗弄怀臻,似乎云淡风轻,并不放心上。

      我浅笑,抚摸孩子的头,轻而又轻:“两军对阵,有时候,计谋不过只是算心计罢了。诸葛虽然神算,可谋算脱离军士,不过是一纸空谈,饶是他再足智多谋,点石成金,面对司马懿大军逼近,实为折纸老虎,徒有其表而已。

      再说那司马懿,绝不是败絮其中之角色,不然,其子也未必有机会取曹而代之。诸葛一点即中,只谓看懂司马懿对他一如既往的了解,这种观念固执而坚持,且被司马懿深信不疑,那就是,诸葛神算向来滴水不漏,行军打仗,从不求险中得胜,总要步步为营,脚踏实地。

      于是,再见诸葛城楼弄琴,城门大开,反倒觉得事中有诈,心无定数,只能折路而回。这招出其不意,逆途而行,做的极妙,猜那司马懿之心,也是猜到极为精准。皇上想想,若是临阵的只是张飞等角色,那诸葛神算,还会不会逃出这一劫?所以说,聪明人也未必永远聪明,想太多,反而得不偿失。姚冲,便是这种人。”

      凤御煊嘴角微微染笑,那双眼似乎也带了亮,他转过头看我,微微颔首,似乎看不真切,离得很近,近的气息可闻:“蓅姜,你这般心思,天下独一,我有时总在想,若是等到朱颜苍老,乌发染雪之时,你能与我一起坐在院子里说些这般,该是何等幸福?”

      我依旧微微笑,不曾言语。

      他伸手,覆上我眉梢,房间静寂,只轻轻回荡他的声色:“蓅姜,这世间,我可舍任何,唯独你,永不可舍。”

      整整半日,我们呆在房间之中,读书,轻声交谈,他眼睛不可过劳,我便为他诵读,读到精彩之处,小有讨论。他在担忧,忧的不是姚冲逃脱,只为着最后这一局,凤宜玶不要唱一出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戏码。

      凤御煊不会随意冒险,凤宜玶这一步,性命攸关。我抬眼望向窗外,温润淡漠如他,便是再远离世俗,却也难逃宿命,这般桎梏,生而带来,死而带去,我们逃不脱。

      如漆深夜,天色无光,福来便急急进了来,慌乱失措道:“皇上,宁王,宁王,带着军队,围了,围了皇宫,还有,还有姚冲,皇上……”

      身侧的人身子微微一僵,面目如常,从容起身,那一双眼,血丝赤红,彻夜未眠。我坐起身,轻抚他肩膀,轻声交待:“皇上快去御清殿吧,蓅姜会把几个孩子都叫到身侧,不离兰宸宫一步,等着你回来。”

      凤御煊不语,死死捏住我手腕,像是要生生折断。天生隐忍的人,失之动容,那般滴水不漏,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慌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应是真的担心了。

      没有人比他更能懂得,什么是谋逆之乱,这一途,尸山血海,人性泯灭,绝望的尽头,又会生出希望,只是在幻灭的一晃间,品尝到苦涩与无奈。再放眼望去,山河依旧,桃花正繁,红妆尚好,只是那颗柔软的心,已经随着每一滴血,每一滴泪,消磨殆尽。

      从前的人死去,活在如今的人,铁石心肠,麻木不仁,这便是重生,无关爱恨,只是一个方式,是一个穿越人生,世事,想极力到达彼岸,急迫的期望。

      把四个子女带到隐蔽处,交由清荷照看,我唤来刘东。刘东似乎很怕,说话结巴,额头渗汗。

      “娘娘,外面,外面已经火光冲天,宁王带着姚冲,一路逼近,您要不要躲躲先?”

      “刘东,这个交给马德胜,他知道该怎么办。”

      刘东低头一看,有些不解:“这个?”

      “还有一封信,是交给胡安的,切记,先把信交给胡安,看完了立即销毁,不得存留,而这盒子里的东西,在胡安看完信之后,再去交给马德胜,去吧,事不宜迟。”

      刘东点点头,围紧身上袍子,拎着一点灯光,踉跄的出了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站在窗前,望着眼前,黑暗中,嶙峋突兀的角瓦姿态,看尽黑色漫布,心里的冷,沉了再沉,仿佛呼之欲出。看不到夜色之中的火把,也没有记忆中的火光漫天,刀飞剑舞,周遭只有浅月华辉,林林洒洒,静的可怖,如同死了一般。

      夜半寒凉,我站了许久,有些体力不支,不住轻咳。

      “娘娘,您休息一会儿吧,小心身子。”邀月走近,给我披了袄袍,递上娟帕。

      胸口有些闷滞,带了隐隐刺痛,从脉络,带到四肢百骸,我伸手掩住口,拼命吞忍。身体不如我愿,咳得愈发急促,只觉得胸腔之中气息微弱,面颊充血,红热难挡。

      “娘娘,您可还好?”

      我摇头,轻轻挥手,只把那帕子紧紧攥在手中,放了下去。我未回头,依旧面朝窗外,望着寒月冷光,幽幽明亮:“今夜,我不会让她再有机会走出凤宫。”

      嘴角再度微微扬起,稍有湿意,我伸手去拭嘴角,那抹鲜红,留于如雪手背,那么生动,是我还活着的证明,一如我身上各色深浅的红色,我独最爱艳红深色,因这世上,再难有一种色彩,如此妖艳鲜丽,触目惊心,仿若站在生与死的边缘,极致而深刻。

      不多久,刘东返回:“娘娘,西边崇德门那边有火光,似乎直奔凤宫,御林军与他们有厮杀,激烈的很,娘娘还是先到后院避避才安全一些。”

      邀月闻言,慌了手脚,掉了琉璃盏,落在地上,摔的粉碎,连忙上前:“娘娘,切莫大意。”

      我也并非不乱,若是凤宜玶让我猜度失策,广德门距崇德门极近,也是最适合出宫一途,若是如此,那我便所处极其危险。姚冲见我,必杀无疑,可就算不杀我,落入他手,生不如死,不如一死。袖中素手,紧握成拳,指甲刻入皮肉,已感不到疼痛,我气息微急,不断安抚自己。

      “如果算谋不错,应是走了崇德门,那姚氏呢?可曾带着怀咏一起走?”

      “奴才回来时刚好看见有火光,就绕路而行了,不敢正面应对,不过东西已经交给胡大人和马公公,公公让奴才带话,说是让您放心。”

      我浅笑,转身,所有慌乱不觉间已是灰飞烟灭,压制干净。所谓剑走偏锋,便有胜有败,若是求得只手撑天,又何惧之前水火滔天?这般生来死去,你死我活,才是万里江山之中,最浓重瑰美的一笔。而我也将会是九天之外,随凤之凰,涅槃之火,为之重生。

      我眉目带笑,轻轻将手中攥紧的娟帕放在烛火之上,火光如蛇,蜿蜒灵巧,舔上娟帕一角,迅速攀沿而上,一瞬间便吞没殆尽。而那娟帕上早已干涸的血迹,就似一口幽深黑洞,早已失之鲜艳,只留惊骇。

      “娘娘,您这是……”刘东看尽娟帕上干涸血迹,一下子慌了神。

      “娘娘保重凤体安康,娘娘。”

      我微微仰头,见天色有些泛白,喃喃道:“天又要快亮了。”

      天还未等大亮,喧嚣吵闹,火光剑影,已然了无声息,鬼魅般,在天亮之前,销声匿迹。我双腿有些麻木,头昏脑胀。连衣服也未曾换过,简单盘了发髻,便带着人去了御清殿。

      院子里还有烧焦的味道,尸体已经全部被拖走,留下一处处血迹,干涸发黑,微凉的空气之中,带着潮湿,还可隐约闻得到一丝腥甜味。

      裙摆掠过繁花枝头,绣鞋踏过血色浓重,我行走其中,步伐从容,我又想起当年的皇三子,想起那时的自己,那时的凤御煊,那时的凤宜玶,时间就如此,无所不能的强大,温婉,曲折,仿佛土壤之中破土的嫩芽,任何坚硬的土质,终是挡不住它步伐,一边开出娇艳的花朵,一边生出致命的毒瘤。

      苍生便是苟活于其中的人们,活成娇花一样纯真,或是活成毒瘤一样狠辣,也有如人我这般,娇若柔花,实甚毒瘤。我不会再惊恐于无边血色蔓延了满地汉白玉石砖,从纹路中看出血流的方向,勾勒出的凄惨,开在我心里,成了一幅广阔于千里的江山美图。

      原来真是这般,只有牺牲了你,才能成全了我。眼界之下,万物万生,生死有命,富贵自寻,若是改变不了天意,那就改变人间。

      御清殿门口重兵把守,见我前来,无人敢挡。我推门而入,只见里面站着三个人。

      “蓅姜……”凤御煊唤我,那人回视,面色如此安然,仿若昨夜经历的并非生死浩劫,只是一出兵荒马乱的弹唱,人人镇静,人人沉默,寂静的失常。

      “宁王,别来无恙。”我笑笑,走过他身前,再转过眼,看向身侧,虽然发饰凌乱,却依然气质傲然的姚氏。

      我停在她面前,与之相视而对,笑,只有这种表情,才是属于胜利者的姿态:“姚昀,你当真不聪明。”

      姚氏嘴角隐忍,并不言语,只是那双冷目透着寒光,仿若想将我生吞活剥一般。

      “姚冲,你也有今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乖。”凤御煊神色疲倦,轻声道:“屠你姚氏满门,不足以消朕心头之恨。如今你做瓮中之鳖,也休怪朕心狠手辣。伴君如伴虎,可见你没放在心上。来人,将姚冲等人打入大理寺监牢,听候发落。抄了丞相府,男眷女眷,一个不留,但凡朝中与姚冲有关联之人,不可漏查,悉数入狱,日后一一审问。”

      凤御煊转过头,看了看姚氏:“福来,把皇三子送回兰宸宫,姚氏先囚禁于凤宫之中,如若未得朕旨意,胆敢有任何一人踏出凤宫半步,无论何人,格杀勿论。”凤御煊站在案前,摊开金黄锦缎,欲加章盖印。福来开门招入侍卫进门,准备押走两人。

      门打开,天光如洒,直直扑了进来,晦涩的房间,突如其来的光亮无比。

      姚冲衣破发断,血迹斑斑,被缚手捆肩,狼狈不堪,当初那双精明狡猾的眼,现下只剩败寇丧家之色,他微微抬头,看向我这一边,嘴角浮了嘲讽之笑,显然仍旧不屑我于一顾。

      “原是你这般妖妇从中作梗,搬弄是非,朝廷后宫,不堪一看,若不如此,又如何沦落今日地步,你这等狐媚女子,就该火烧成灰,让你魂飞魄散,再不得乱这江山,贻害众生。”

      我笑笑,撩眼直视他:“姚冲,君冠臣履,你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万万人之上,也不过只是一只草履货色,你当你还能如何?不自量力,自寻死路,说的可不就是你这种人?看看吧,你害了谁?人心不足蛇吞象,吃不下的,就该原封不动吐出来,不然,只会撑死你。”

      姚冲闻言,梗梗不语,犹如石化。我调头看向凤宜玶,闻言软语:“皇上当真没有信错宁王呢。”

      凤宜玶眼色微黯,嘴角动容,似乎有话要说,我连忙打断,撩摆微微一俯身:“本宫恭喜宁王殿下了。”

      “皇上,皇上……”一个小太监从侍卫中挤了进来,急急往前,却被门槛绊倒,哭丧着脸,连滚再爬的进了来。一进门便跪地磕头,咚咚作响。

      我心茫然一顿,笑容凝在嘴角,只是微微垂头,看着地上的人,这人,我认得。

      “皇上,奴才刚从蕊心宫过来,大公主,大公主殡天了。”

      静了,天地之间都静了,再没有声音。有东西掉落光滑金砖地面,我听不见声音,直到看见白玉玉玺滚落于我脚边,我方才缓缓抬头。姚氏苍白面色,顿时生出潮红,她在笑,愉悦而满足的笑,大笑,我的世界之中,只剩下她骇人而惊天动地的狂笑声。

      胸腔之内翻江倒海,疼痛蔓延,如同江塘大潮,瞬间淹没整个天地,我的心房,我的四肢百骸,我的血脉骨髓,处处传来剧烈疼痛。然后越疼越浅,越疼越轻,我竟感觉不到身体疼痛,仿佛那具身体,不再属于我,我只是一缕清魂,立在原处,脚下生根,直直看着刚刚盖好印的圣旨,突然想笑。

      九年,终于在我与长生分开的第九个年头,算来,盼来,这一日,我报了仇,我得了所有,可我却失去我人生中最重要之人,我失去了我的长生。

      如此富贵耀目的黄金锦缎,静静躺在龙案之上,千言百字,红印如血,这是我的九年的坚忍痛苦,这是长生九年的病痛折磨,这是我们母女有份无缘,生死相隔的证见证,我得到了它,但却从此成空,空言,空念,空望,那些一切,已经再与我无关了。

      我不得呼吸,只能吐出,不可吸入,胸口的窒息,带着一股力量,像是欲要摆脱□□拖累的灵魂,无法阻止,只能容它为所欲为。甜意脱口而出,红色,又见红色,妖娆绝美,如刹那绽放的星点梅蕾,不断盛开在金黄缎布之上,开成一朵朵,绝艳美丽的花,让人爱不释手。

      这世间,原是走的这么苦,这么伤,我要的,等到最后,要得到的,还是那个最初的愿望吗?我的世界,只剩长生笑靥如花,轻声唤我:“母妃……母妃……”

      送葬那日,我为长生准备一身红色轻纱衣裙,华瑞莹大病,高热不止,浑噩沉昏,我拖着病身,操持一切。孩子躺在棺木之中,如是安详甜美。我把她从棺木中抱出,搂在怀里,坐了一整日。她手脚冰冷,透着只有尸体才有的寒,渗到我身体,却没有我的心更冷。

      九年以来,这是第一次,我们母女这般长久的相拥,如此安宁静谧,可我却再不能得到一个会笑会安慰我的长生,到如今,我只拥有一具冷透了的尸体,长生,她永远的去了,再不会回来。

      心底的绝望,蔓延我全身,包围我,吞没我,我微微笑着,眼泪却滑过脸颊,带着灼热温度,落在她脸上,我紧紧把她搂在胸前。胸口甜意带着刺痛又至,我忍不住,轻咳,红色落在孩子脸上,我看看她,喃喃道:“长生,不要害怕,母妃会一直陪着你,你安心睡着。”

      七日之后,长生棺木被送至皇陵安葬,我一身素白,站在宫阙之巅,望着送葬队伍,穿过一道道宫门,掠过红花绿柳,一路黄纸飞扬,一路哭声震天,那口紫檀漆木棺材,被盖着刺眼的缎布,一路往前,再往前,直至我再也看不见。望眼欲穿,望不回长生归路,我从这里送她走,再不留牵念。

      回来途中,我直接去了凤宫,姚氏端坐梳妆镜前,安静异常。黄铜镜里,恬淡容颜依旧,不见愁色。

      “我知道你会来。”姚氏转身,见我站在她身后,回我浅笑:“你果然聪明,这一切都被你算得极准,连崇德门也算出来了吗?不简单。”

      我撩眼看她:“空城计这典故,之前已经给御煊说过一次,算心,方为谋上谋,算你何难?当你见到凤宜玶那只翠玉簪之时,你便该知道,我早已把你看了个透彻。

      姚冲接你出宫,只有两条路可行,西边崇德门离凤宫最近,广德门也不远,可去广德门要经过兰宸宫,你不会选这一条。翠玉簪是我早先交给马德胜的,他会先于姚冲一步,去凤宫把你带出来,只要见了这个簪子,还怕你不乖乖跟着去崇德门?

      胡安一早守候其中,精兵强将,不曾轻视,自然不会空手而归。或许要是姚冲接你,说不准会走广德门,毕竟这一途与凤宜玶的人马最为接近,相互接应,才不容易出现差池。算准你会这么谋算路径,我才知道怎么先设埋兵,只等你入瓮。”

      “马德胜也是你安排的吧,刘长和你也收服了?好一个华蓅姜,真是出乎我意料的聪明。天仃之事,想必你早已知晓。事到如今,我才想的明白,为何长生还能落地过活九年,原是后来你不再服用天仃了了,所以她苟活,能在世间走了这一遭,也不算亏欠了。”

      姚氏淡淡一笑,转过身,拿着画眉黛笔,把弄于鼓掌:“女子心思,能深到你这地步,也真是绝无仅有,九年前你就知晓真相,这九年,你到底怎么过过来的,表里不一?忍气吞声?强颜欢笑?有多痛苦?多艰难?”

      我不怒,不悲,人间疾苦,我已偿了尽遍,再回首,只是满眼沧桑,提不起怒气,提不起过激,心间只有冷,彻骨的冷,刺骨的寒:“你也该清楚,我自不是善男信女,也不吃斋念佛,人欲算我,我必算人,你予我一刀,我还之百倍。

      天仃一事,我的确九年前就曾知晓,所以四年后,凤怀咏才会天生残足,如今姚家才会满门抄斩,而你呢,才会等到我无需三拜九叩,站在你面前,于你这般交谈。

      善谋者卒于谋,你我都心知这个公道,可你知道吗?先下手为强,你若死了,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你说,是不是个好结果?”

      我轻声发笑,似泉水落入山涧般清渺,回荡在这宫殿之中。庞大而孤寂的凤宫,幽深的仿佛地狱之口。

      昏暗的房间之中,我与她,两个人,对峙相望。一抹红,一瞥蓝,我,染了笑,她,白了脸。

      “许绍,是许绍对不对?你这心狠手辣的女人。”姚氏表情瞬间大变,疯狂欲作。

      女人就是如此,即便男人与时光,不再成为使之苍老颓败的缘由,唯独怀胎产下,与自己心脉相通的子女,始终是软肋。任何的云淡风轻,任何无所顾忌,只在被触碰那个死穴的同时,悉数被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我走到她床前,伸手扶了扶那摆设在榻前的蒸石石屏,把弄轻语:“这香石,你还留着,想来不会是因为这东西出自我手所赠,应该还念着这八字所书之人。”我挑眼,笑看身后的姚氏,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嘴角笑意不断加深:“这后宫不本就该无情无欲,冷血冷情吗?啧啧,道理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待情爱落在自己头上,再聪明的人也会变得蠢顿,皇后难道不懂吗?爱上宁王,真是一场灾难啊,他到底哪里更好?值得你为了他害了你儿子一生?”

      姚氏被我说的不明意义,蹙眉望我:“你在说些什么?”

      我侧身:“这蒸石石屏,可是送你怀咏一路走好的东西,如何,你现在还觉得上面写八字之人,还否让你念念不忘,刻骨铭心呢?凤宜玶,的确是你死结,你这一路走来,最遗憾两件事,生得病子,谋逆未成,又有哪一件事,不是我借了他的幌子,引你入瓮的?可笑,当真可笑,你与他?天地合一之日都不会有结果,你到底还在奢念什么?”

      姚氏闻言,身体瑟瑟发抖,犹如秋风扫叶,断断续续道:“华蓅姜,你,你,你不是个人,宜玶他那么爱你,你竟然如此待他,他一再护你,你却一再出卖他,自当世间总有因果报应,你终会得到报应的,老天会报应你的,会的。”

      她歇斯底里,瞠目张口,没有痛苦神色,却见两行清泪,潸潸而落。踉跄几步,撞倒了身后的椅子,靠在梳妆台前,颤抖不已,喃喃道:“你会得报应的,你会得报应的,老天会开眼的……”

      我不屑,轻描淡写道:“杀了吉嫔,元妃,害死长生,姚昀,老天若是有眼,这天给的报应,绝不会先轮到我头上。你知道凤宜玶对我有意,这九年以来,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之中,到底有多少是不得已而为之,又有多少是你不甘不愿,害我终生。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又反过,利用凤宜玶算计你,事到如今,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为任何人叫冤,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生死之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前是,现今是,可以后,不会再是了。

      不过你该感激我,如果不是我当时送了封信给凤宜玶,怕是他也如你一般,用自己以为的一厢情愿,害人害己,他无需为我篡权夺位,我不信,我也不稀罕。”

      我缓步上前,伸手扶上姚氏的脸颊,冰冰冷,如同尸体的温度,我凝眸:“我爱之人的心,从来就只在我一人身上,从未离开,而我之所以与你争,便是想得到后宫女人都想得到的东西,权势富贵,帝爱厚情。你虽是御煊的皇后,可你爱着别人,这本与我无关,只怪你占了不该占的位置,害了不该害的人。如今,我已功德圆满,今日能来,只为再问你一句真话。”

      姚氏眼神凝滞,仿若死去,她不曾声响,泪流不止。

      “我是来收回,九年前,宜玶在梧桐苑,送与我的贵重之物,昨日曾借马德胜一用,后落入你手,想来你留它无用,反倒成了把柄。我替着你着想,今日来讨,你可愿意完璧归赵?”我伸出手,等她反应。

      她边哭边笑,颤巍的从口袋之中掏出那只莹润欲滴的翠玉簪,她抬脸,只余绝望,缓缓交由我手中。

      我取回翠玉簪,伸手扶上梳妆台,拿过胭脂,娟帕,帮她拭泪,细描黛眉,上好胭脂,她坐在镜前,目光呆滞,身体僵硬,神思游走。

      “最后一程,我亲自送你。看不出你竟对凤宜玶如此深情,到死,还都惦念他安危。不过你放心,我若想他死,也不会来问你寻簪了。”

      姚氏眼光直直盯着眼前黄铜镜,自语:“年幼时,见过宜玶书房有一副丹青,他十分珍爱,许多年后,我方才知道,那幅画,出自你手。可你知道吗?我在御清殿后面侧房,也曾看到过,满室的青莲迎风图。

      如若皇上不曾纵容你,你又怎么会有今日?多情的又何止我一人,蠢顿的又岂是我一个?可惜啊可惜,我至死,都怀着一分最真挚的感情,我从不亏欠宜玶,能为他所为,我都做了。可是你呢?华蓅姜?你真以为我死了之后,皇上便会立你为后?聪明如你,应该不会想的那么天真的吧?”

      她在笑,仿如昙花乍然开放一般的笑,眼泪就那般无查无觉,又落下来。泪水划过胭脂,混成血色,滴落在浅蓝缎料上,洇成一滩滩花影,饶是好看。

      她盯着黄铜镜中,看我带笑的眼,平静开口:“就算你比我高竿,能把姚家连根拔起,就算你比我幸运,独得皇帝一人的情爱,可你又能如何?也不过只是这精美富丽的牢笼之中,可飞的宽远点的金丝雀罢了。后宫是牢笼,凤御煊是牢笼上的那把锁,他便是再爱你,也只是锁着你一生一世,你永远不是那把钥匙,你只是个漂亮一点的雀鸟罢了。”

      我笑容还在,却已然心凉。

      “真情挚爱虽难得,却也是最不堪一击,美归美,不过只是水中月影,一搅,便碎了。如我这般,你觉可悲,却总好过你这般,人死如灯灭,人走似茶凉,可惜的是,人还没走,灯已灭,茶已凉,不过尔尔。凤宜玶到死都会念着我,你不过只是凉茶,是灭灯,来无一用,死无足惜。”

      手轻掷,玉梳掉落地上,声响轻脆。我转身,大声道:“刘东,送皇后娘娘上路。”

      身后人骤然大笑:“你与凤御煊之间,永远隔着怀森,怀咏,你们的情爱,注定这一生一世都难完满,华蓅姜,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得不到……”

      身后门已关,仿若隔绝一世间的爱恨嗔痴,我望着天光灼目,突然感到天昏地转。她说的没错,我与凤御煊这场情爱,注定无法善始,亦不可善终。

      轮回于这红墙碧瓦,宫阙楼阁之间,上天到底会给你我多久时间来成全心中所想?情如薄月,爱如光华,只是弹指可见,余下时光,只徒留怀念,若是如此,理应决断且睿智,索性两袖清风抑或绕指成柔,不少你半分,亦保全我分毫,还可全身而退,多好。苦笑爬上我的嘴角,明明亮亮之下,沉默孤寂,思绪越飘越远。

      靖远十年,姚氏一门诛九族,朝野上下,但凡之前与姚冲勾结之人,皆遭下狱。那段光景,人心动荡,人人居危,恐慌不已,实为开国以来,最惊天动地的一次改革。凤御煊非心慈面软之人,整治朝野,雷厉风行,成效显而易见。

      而刘长和尚未处死之前,雪菊被杀宫中,无人知晓她何时死去,也无处可查究竟被谁所杀,只是春时桃树下,如花年华的女子,躺在落桃缤纷之中,身下开出一片片娇红艳色,她睁着眼,死不瞑目。有人说,是皇后指使下手,还有人说,雪菊唯恐被刘长和牵连,自我了结。

      死了便是死了,只是这世间不会再有这个人,彻底的消失殆尽,与我来说,无足轻重。

      靖远十一年,我被封宸贵妃,皇后一位,暂空。

      靖远十五年,华安庭第三次带精兵十五万,打败乌河淂缳联军,又立战功,次年封关中侯。

      靖远二十四年,凤御煊劳疾又犯,目不能视,晕倒在大殿之上。福来急急到兰宸宫通传之时,我正读书。

      “娘娘,皇上晕倒在大殿上了。”

      “招了许绍没有?皇上如何了?”

      “许院使已经前去给皇上看诊了,老奴吩咐下人侍候着,自己前来告知娘娘。”

      我轻咳,点点头,唤上刘东:“这就随本宫走一遭御清殿。”

      我到的时辰,许绍刚刚帮凤御煊把脉完毕,正从内室往外走。掀帘见了来人是我,俯身一拜:“娘娘,方便微臣借一步说话否?”

      我点头,遣走福来前去前面侍候,跟着许绍来到后院。

      十五年光阴似水,细束长流,时光在每个人身上留下印记。看见许绍,恍若看见另一个凤宜玶,他本无温润文雅之气,只是干净而平和,时常沉默以对,多年之后,依旧见到我笑容,还会局促不安。十五年前那场你死我活之斗,许绍终是熬过,留给他的代价,只是在他额头一处疤痕,和他不能再下针的右手。

      “现在身侧无人,许院使有话直说。”

      许绍斟酌些许:“娘娘,皇上身体大不如前,此次劳疾已导致昏厥,而障目之病,愈发严重,若是长此以往,后果难测,若是可以的话,可许皇子们相扶持。皇上如今需要长期休养,治疗,不可再疲劳过度。”

      我笑笑,伸手扯了许绍手腕:“许绍,与本宫道个实话,本宫还能活过多久?”

      许绍闻言失措,忙道:“娘娘不必担心,只要日日服药,安心静养既可。不能熬夜看书,操心过度。”

      我衔笑看他,轻声道:“本宫的安神散不够用了,你得了空闲再送过来一些。只是服了十多年,如今药劲不如从前,再加些量才好。”

      “娘娘,安神散性寒,有朱砂一味,不可常服,您切莫日日服用,况且皇上若是知道,也不会同意您……”

      我转身,欲往里面走,无谓道:“生死有命,只为余下光景不必裹病卧床,能好过一日,便过一日吧。”

      许绍没有再说话,身后只剩无边宁静。这安神散我已服了十五年,从当初一匙见效,到如今两匙吞入下腹方才有微弱起色,对我来说,早已心中有数。

      朱砂有奇效,服过之后,气色上好,呼吸顺畅,可安睡。这么多年,每年都会热咳见血,年年如此,病期拖长,许绍隐忍不说,可我知晓,民间唤此病肺痨。有俗语:痨虫入肺,十痨九死,十五年前我知晓,如今,我已无惧。

      服过药之后,凤御煊安然睡去,福来见我进来,无声退下,从天光正好,直至暮云四合,他睡了那么久,我坐在他床前,也看了那么久。如今怀森身为皇长子,凤御煊身体欠佳,实需有人帮扶,而怀森自是首当其中之人选。怀森二十有四,早过弱冠之年,凤御煊在其弱冠那年,被封为衡王,怀君封为中山王,怀臻则被封为靖王。

      总所周知,靖乃京城靖安之称,十六岁的怀臻得此封,宫中几位皇子心中自有各自心思,待怀森出宫开府,入宫次数并不频繁,但有传闻入我耳,怀森实为怀臻靖王之封,耿耿于怀至今。

      而怀森与怀臻之间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怀君顺良温和,与宫廷权势并无恋栈,可怀臻不同,从小到大,这个幼子在我眼前从来乖巧听话。

      他不与任何人交恶,谨言慎行,笑语春风,广交善缘。朝堂上下,人人皆称,靖王温润祥和,修德养性,好善乐施。衡王敢作敢为,智高慧明,仁德高尚。尤是怀臻懂事之后,他最亲近的兄弟,不是怀君,而是怀森。

      我所出三子皆由陈太傅一人教学,相比的可能,无可避免。怀森从来外露而自信,怀君温吞懦弱,不足入怀森眼,可怀臻的聪明与圆滑,低调而隐忍却让怀森格外耿耿于心。可这世间无人比我更知,怀臻是何等心智,深藏不漏,表里不一,他便是如此。至怀臻懂事,他与怀森之间的兄弟之情,在外人看来,兄友弟恭,在我看来,各怀心思,而在凤御煊看来,真也亦假,假更亦真。

      十五年间,我从不曾在凤御煊面前提及立储之事,姚氏满门抄斩之后,皇后一位,空置至今。宫中人人猜测,如我独得盛宠,掌管凤印,统管六宫,三子封王,皇帝却迟迟未动立我为后的心思。

      朝野上下,后宫之中,人人皆有自己说法,于我,话不必挑明,自心中有数。可立怀臻为靖王,便是让我心知,他心中有想,而不立我为后,也是有意挑明,怀森之安危,他亦有所图。

      床上的人身形微动,我醒神,微微侧眼看他:“皇上醒了?”

      凤御煊睁眼,轻声问我:“蓅姜,什么时辰了?”

      我看他眼神凝滞,又侧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渐暗,道:“可用晚膳了,您何时用膳?我要跟福来交待一下。”

      凤御煊眼睛不动盯着窗外,似乎非常用力在看,沉默半晌,低声问我:“蓅姜,这么多年过去,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也老去,而你似乎还如从前一般娇艳美丽,从未变过。”

      我笑笑,扶他起身:“红颜不老?如果当真如此,可就好了。”

      凤御煊微微扬起嘴角,笑的有些无奈:“许多年前,和宜玶第一次在将军府中巧遇,后来在皇三子府邸一见,再后来迎你入兰宸殿,仿若昨日之事,就在眼前。如今我双目模糊,浑浊难辨,却还可以将你那年风华绝代记得如此清楚,好似眼见。蓅姜,你不可先于我走。”

      我笑容渐淡,抬眼看他眼眸蒙了一层青灰,心酸难平,轻叹逸出口,微弱难辨,边帮他整理衣服,边道:“许绍今日与我谈过,您不可再操劳过度,如今国泰民安,一些朝政之事,也不妨交给怀森去做,权当锻炼他了。”

      “怀森?”凤御煊轻语,顿了顿:“他还有些浮躁,难免好高骛远。”

      我似不经意:“让怀徽、怀宗帮衬着点也好,孩子处理朝政也是初试,难免有些毛病,时间久了就好了,不必太过担心。”

      凤御煊笑笑摇头:“蓅姜这么大力推荐其他皇子,却极力避免举荐亲子,所为何意?”

      “怀君心思,你我都清楚,本就是那样性子,怯懦而温顺,天生与权政无缘,何必勉强,就随他去吧。怀臻才只有十六岁,是最小的皇子,尚有许多东西要跟陈太傅学习,现在让他涉足这些东西,未免有些太早,皇上有意栽培倒也是好事,可难以让其他兄长心服口服,怀臻如此所处,自然是难上加难。”

      闻言,凤御煊突然转身,怔怔看我:“怀臻之心思,怕是他人不可及的。人不大,城府不浅。”

      此后凤御煊便常住兰宸宫,日常里都由我亲自照顾。因着凤御煊病重,怀森入宫次数渐多,怀臻倒是相反,因为没有出宫立府,遂每日清晨较早过来,请安之后便离去,其他时候很少来兰宸宫闲坐。

      待凤御煊身体稍稍稳定,可批阅奏折,我便抽空走一遭重华宫。

      我去时,怀臻正在读书,见我来了,微微一笑,开口:“母妃,您怎么来了?”

      “又逢宫中进了一匹缎料,母妃挑了几匹,给你做几件新衣。”

      怀臻衔笑,媚眼如丝:“母妃最是了解儿臣,这樱色缎子选的极好。”

      “明日你父皇招你们兄弟三人过来兰宸宫,你可要记得过来,切莫晚了时辰。”

      怀臻颔首,一双眼亮如子夜寒星,笑道:“母妃应是有事要说吧。”

      我抬眼看他,嘴角含笑:“怀臻,避开怀森,的确是明智之举,可你父皇究竟是何等心智之人,

      你该心里最是知晓。退则退矣,不过是为退一而进二,切莫过犹不及。”

      怀臻闻言,也是微微一怔,随即面上带笑,如若粲华,那俊美容颜,七八分与我相似。

      “母妃,父皇如何看儿臣也并非大事,只要儿臣谨言慎行,不漏把柄就是。而大皇兄怎么看儿臣才是正经,儿臣不进,也无需退,站在原地,足以让大皇兄心中无数,瞻前顾后,他一乱,万事就容易了。”

      我伸手为儿子整理衣领,轻声软语道:“母妃到底还是相信怀臻的,怀君日后也要你悉心顾及,母妃也好放心。”

      怀臻笑笑,扶住我肩膀,微微低头,在我耳侧轻声道:“母妃,大皇兄在宫外有自己心腹之人,当年那些事,瞒不过多久的,将五皇兄招入宫待一段时间才算安全,至于大皇兄会怎么做,还要再看他动作。”

      我心有一沉,若无其事抬头:“怀臻如何知晓?又如何看待?”

      怀臻眼色一转,目色潋滟盛光:“母妃,不管当年元妃的死究竟是否由母妃经手,可大皇兄终究是元妃之子,悠悠之口,并不容易被轻易堵住,若是儿臣也能知晓,那大皇兄又怎么会不知晓?

      退而言,大皇兄被母亲教养长大,皇子之间亲疏远近,本就人人心中有各自心思,何况五皇兄与儿臣与他并非亲生血缘,他那等心高气傲的性子,若是能安,定有蹊跷在内。”

      怀臻与我直视,眼眸之中,傲然风采,不屑之情,胜于言表:“又谁说,非要嫡长可立?皇族天家,握江山,保社稷,也是为天下子民谋福,安生。自是能者为任,以优取粕,这才是正理。那凤怀森,本就是元妃之子,罪妾之后,便是长子又如何?没有母妃抬他身份,他与那怀徽同时一路货色,登高位?恐还不配。”

      闻他狂言,我扬笑:“我儿此言甚得母妃之意,可不管如何,怀森终是你父皇的长子,姚氏一倒,怀森立储的可能与日俱增,现在他在朝中也有自己势力,若是他登位,他身后的大族就是首等功臣,遂如今,他们定会帮怀森,竭尽所能。

      而怀臻你呢,有傲气,有自信总是好事,最重要的还是韬光养晦,看清实势,你父皇对你,从来看的就很清楚,成事之前,莫要让他失望。对于敌对的一方,你可等,也可主动,就看你怎么把握机会。”

      我挑眼,扶上他脸颊,笑容可掬:“记住母妃的话,你与他争,母妃自是站在你身后支持,可你也要懂眼色,有心劲儿。你父皇就算再不宠你大皇兄,你也该清楚,皇后一位空落十五年,对他的保护,你父皇可谓尽心尽力,所以,你下手的底线在哪里,你该心里清楚。”

      怀臻始终含笑,送我出门之时,见无旁人,低低与我道:“母妃放心,父皇不能给您的,儿子一定补偿给您,您将会是这个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我侧头,朝他一笑:“不枉母妃给你起名怀臻,自己小心,有事让刘东走一遭兰宸宫就是。”

      怀臻恭顺一拜:“母妃慢走。”

      第二日晚宴,我提及杨幕之前与凤御煊请婚之事,怀森当场拒绝。这般所为让凤御煊十分不悦,而此后怀森竟还请求娶过御史大夫胡安之女,态度十分坚决。一顿晚宴,不欢而散,却也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怀森这般所为,只为能拉拢胡安。杨幕对于他来说,并无用处,而代替姚冲被重用的沈廷筵则是他无法动摇之人,且年岁颇大,他告老在即,那么身为我母族之人的胡安就会理所当然的替沈廷筵上位,怀森这打算做的极好,也生怕我到时候再安排他人插上一脚,遂自己亲力亲为,提出赐婚。

      凤御煊并未当场答应,怀森也不敢惹怒他父皇,事情搁置一边,尚无定论。不多久之后,掌管京畿事务的怀森,便有了动作,先是向凤御煊上奏接回远在边地凤怀咏回京,二是处理一件高官子弟命案。

      起初福来报与我这些事情之时,我本还没有不打算出手,可后来,户部尚书之子孙玉离奇死在青楼之事的审查却未得同我商量,便私下将泽清逮捕下狱,并动用了大刑。当下面人通报我此事,我派人接出泽清之时,人就只剩一口气在,怀森此时仍旧不准备出来与我道个清楚,索性闭门不出。

      对付怀森并不困难,越是急于求成,一蹴而就之人,便越容易弊端显露,我并不好直接对准怀森下手,我选择怀徽。

      怀徽从来急躁草率,成年之后,总以怀森马首是瞻,两人平日形影不离,再有兰妃从中挑拨,想必怀森对于元妃始末了解,跑不了兰妃告密。而在宫外,怀徽虽成不了气候,小动作也并不少,怀臻的人轻而易举拿到怀徽私吞盐税的证据,而半年前,凤御煊拨了三千万两黄金修固永州边地驿站,安排驻兵之事,怀森与怀徽从中也不曾安分。如此,我便遣了人,将怀徽的罪证直接上呈凤御煊。

      一石激起千层浪,怀徽被查,却从不见怀森受牵连,直到半年之后,怀森派人在元妃江家祖籍偷偷修复祠堂,朝中有风声传出元妃之死,乃当年后宫争斗的牺牲品,她的死,与我不无关系,事情一件件浮出水面,上呈凤御煊之后,他在不能包庇,教训怀森一番之后,命他在府中闭关思过三月。

      怀森闭门,怀徽受罚,接下来的能帮扶凤御煊的,就只剩怀宗与怀君,可两人都不是可塑之才,遂,怀君说服凤御煊,重用怀臻。怀森在府中听闻消息,竟连夜入宫,与凤御煊密会,可父子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凤御煊大怒。

      怀森走出御清殿,竟与我会于御花园之中,昔日粘我胜于任何一人的乖巧孩子,如今再见,同我似如陌路。

      我看他笑笑,他却面如薄冰:“怀森,元妃的事情,你大可不必背着我们,你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觉得你别有居心。”

      怀森表情一滞,略有阴鸷:“看来母妃真是关心朝政,亦或者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操持在您手中?您才是背后黑手?”

      我并不愿多答,边转身边轻言:“你只需知道,我养你二十几年,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心思算谋,不会有我不知道的。当初亦有人提醒我,莫要引狼入室,我不是没有提防过,本以为,你够听话,也不枉我们做了二十几年母子,相安无事最好。可事与愿违,到最后,是你先让我失望到底。”

      我进去时候,凤御煊微微垂首,灯光下,鬓角的雪丝见涨,他是当真开始老去,辛劳与疾病磨脱掉那些风华绝色,时光带走他的年华,却带不走一位帝王最不可磨灭,君临天下的气度。他从来就是王者,纵然是乌丝染雪,目不清澄,却依旧胜势凌人,气势天成。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我若是能想开,皇上又有什么是想不开的呢?”

      他未抬头,伸手轻按眉心,叹息道:“蓅姜,掌灯,房间太暗了。”

      我一愣,瞧了瞧身侧几只高大而明亮的红烛,不禁呆在原处:“皇上就此歇着吧。”

      “不成,怀森的事情总要有个交待,我还要看个折子,先掌灯吧,房间太黑了。”

      见他这般说,我自知情况严重甚于从前,慌乱转身对外面吩咐:“福来,快传许绍。”

      凤御煊彻底失明,许绍看过也只是摇头:“可施针治疗,但不可保证能皇上还能看见与否,只能先用一段时间再看。”

      凤御煊失明之事未敢公开,可终究还是纸难包火,怀森知道此事,大做文章,甚至扬言此为我与怀臻在宫中做的手脚,声称凤御煊的失明并非简单,其中自有蹊跷。此后勾结几个诸侯王,以讨叛逆子凤怀臻为由,引兵士万人镇守京城。

      朝堂上下,再次因此而动乱,凤御煊需长期静养,福来倒是个精明剔透之人,封封折子都呈到了我跟前,言语之间希望由我做主。次日我召回皇四子怀宗,与怀君一同进宫,替代凤御煊主持朝局,我则退居兰宸宫,亲自照顾凤御煊身体。

      怀宗性本温良,并无大志,不愿参与争夺其中。我招他入宫,他也心知肚明,不必点拨,主动与几位朝中大臣商议,断言自不可当,力举怀臻。怀臻推脱几次,后由两位丞相出面,暂定有皇子三人带皇帝主持朝政,并由当朝四位大臣辅政。

      凤御煊对怀森此法一直缄默,我只他心里有苦,如今怀森,仿若当年他自己,而怀臻未来动作,他本已预见,兄弟相残,父子反目,不可避免,却又足以让他心思百转千回,难安难平。

      许绍每日来给他把脉,下针,送药,可拖了一段时间,却不见好转。目不能视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蓅姜,这么多年,你可曾恨我?”

      我笑笑:“无所恨。”

      “这么多年,你带着怀森,我也本想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总以为时过境迁,当事临头,却还是无果,终是徒劳,怀森如此,从前这么多年所作,全都白费。而于你,我终是亏待了。”

      “从前,姚氏死时,曾于我道,你与我之间,始终隔着怀森与怀咏,此生不得如意,那时候我便懂得,此话不假。你为了怀森,宁愿虚空皇后一位十五年,可你知否,为何这十五年我从来都不曾与你提及此事吗?”

      “为了怀臻?”

      “我只是为了你而已。你若想护着怀森,我便由你,因为我曾期翼有的,已经都有了,只是皇后一位,到底不值你我一起走这十五年变成一段相互怨恨猜忌的时光。御煊,人生苦短,当真如此,上天不会给我太长时间,我真的等不了那么久,所以,我不愿再等了。”

      “蓅姜……”

      “十五年,我愿给你十五年安心顺意,愿给怀森十五年看清想透,十五年后的今日,结果终是殊途同归一局,我未怪你,你也莫要怪我。”

      凤御煊闻言淡淡一笑,他的眼已经再也看不见,那般笑容,仿若融在水中,幻幻而生。他抬头,迎向窗外刺入一缕亮光,睁大双眼,无知无觉,喃喃道:“人算不如天算,既然如此,何苦我当初算那一局,负了你,终不值得,也成了我亏欠你……”

      叹息深重幽长,仿佛来自千年之外的轻音飘渺,在昏暗死寂的宫殿中,慢慢延传,宛如绝唱。

      靖远十五年秋,怀森被出卖,讨判之军在京城只留三月,终因群龙无首,最终瓦解,怀森被生擒。怀宗与怀臻主持大局,同四位大臣共同主持朝政,怀森则被押解入宫,以待发落。

      “娘娘,福公公刚带到消息,大皇子已经被押至太庙,就等娘娘您一句话。”

      “让他先待在那,等我有时间再走一遭。”

      “奴才遵旨。”

      因为要落雪,天色低沉压抑,云聚地远,仿佛就快天地合一,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我又感到胸口疼痛难忍,欲咳不止,赶紧唤来邀月:“去把安神散给我拿来。”

      邀月急急忙忙拿过药盒,担心道:“娘娘要不要请许院史过来看看?”

      “倒水,快。”

      邀月端过白玉杯,倒入温水,打开药盒,用金匙舀了三勺,黑色粉末入水即化,化成赤红血水一般,看着怵目不已。

      “再放两匙。”

      “娘娘,许院使说不可多……”

      “快……”喉头的痒意,就和胸口不断冲击而出的力道,两厢作用,我忍不住甜意泛滥,干咳几声,嘴角有了湿意,口中涌出腥甜味道,邀月递过娟帕,哭哭啼啼站在我身侧:“娘娘,您不能再吃下去了。”

      娟帕掩口,将血水吐在其中,胸口疼痛淤闷仍不得纾解,我微微蹙眉,漱了口,径自又舀了两匙黑色粉末,搅匀在杯中,疼痛愈发强烈,我的手不断颤抖,红色汤水洒出杯口,洇湿我的袖子。

      “娘娘……”

      我已疼得不能自抑,连说话都变了声音:“就算要死,也要等到怀臻大局在握,不然,我连死都不能瞑目。”

      邀月心知劝不得我,泪流满面,跪在我腿边,接过我手中的杯子,一勺勺喂我喝下药汤。也许是这十五年间我已经喝了太多太多,药量加大,可药劲却依旧温吞,口中腥甜味道变成苦涩怪味,我已经再熟悉不过。

      “又要到年底了,你让制衣坊再备一件红衣,我要给长生收着。以后若是我不在了,记得每年都让怀臻备一件。”

      邀月早已哭红了眼睛,点点头:“娘娘,您喝完早点休息。”

      我浅笑:“哭什么,人生于世,总要离开的,与其到最后红颜颓败,色衰爱弛,倒也不如风华正茂,戛然而止。只要我儿怀臻可如我愿,我便再没有什么好惦念的了。”

      “娘娘,您别这么说,你若是不在了,奴婢可真么办。”

      “你若出宫了还有人家可投靠,我便允你出宫,若是没有,留在怀臻身侧侍候也不错,他不会亏待你 。”

      邀月闻言,失声痛哭:“娘娘……”

      我伸手,笑拂她面孔,有些人可与我一路到老,虽与情爱无关,却也不离不弃。有那么片刻之间,我顿感十足陌生,仿佛灵魂脱壳,看着面色苍白的自己,带着那么安详的笑容,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手指的冰冷僵硬方才感知人体该有的温暖与柔软,邀月紧紧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泪水模糊了她的眼,浸湿了我的皮肤。

      我抽手,抬起她下巴,衔笑道:“邀月,只有突兀消失不见的人事,才是最深刻的。人活于世,不单单只是要现世安好,与其等到最后,两两相忘,相看成厌,我宁愿早早解脱。

      熬着时光一日日过去,看自己疾病缠身卧床不起,沉默之中,我会生出怨恨,人总是如此,贪心不足,得到很多,还想要到更多,可你知道与否,想得到的,未必就能得到。这十五年间,我想的如此通透,到如今,就算生命只有一日,看到所想成真,也就足够了。”

      我站起身,只感到天旋地转,仿若乾坤倒转,天地倒置,我踉跄一步,扶住漆红圆柱,视线越愈发迷茫,晦暗。身体沉重,仿如不断下坠,好似落日之前黑暗吞没所有光亮,我的世界,只剩一片漆黑,无知无觉前,我喃喃道:“生时已到,命不由人。”

      这一病,足有两月,天越来越冷,雪越落越大,凤御煊每日都在福来搀扶下过来看我,许绍已经停止让我继续服用安神散,每日服几副药汤,苦涩而乏味。

      “蓅姜,你且好好休息,等到来年桃花正好,你与我去阙楼赏桃花,可好?”他看不见我的脸,只是伸出手细细描绘我轮廓,我笑看他,乌黑发丝已是半白,便不住猜度,这些雪染,又到底有几分是为我?

      “好。”我答得干脆,无喜无悲。

      他听了轻蹙眉头,似乎不甘,追问道:“蓅姜,来年你生辰,我准备立你为后,可好?”

      我又笑,简而答之:“好。”

      凤御煊沉默,半晌,再次开口问我:“蓅姜,把你的‘莲生’送给我,可好?”

      “好。”

      “你要等我,蓅姜,等到我明年夏末,一定要等我,答应我。”他略有急躁,失之常时沉稳,我笑笑,紧紧握住他牵我的手,这一次,我没有再回答。

      停服安神散的日子病痛加倍,我常痛时整日不能安睡,持续高热,干咳,折磨的我痛不欲生。我开始不再喝药,照旧服食安神散,除夕之时,还可以与凤御煊一起出席满宴,凤御煊说服不了我,我是如此固执的一个人,从来我就任由自己所想,生亦不受我操控,那么死,我要有自己最满意的死法。

      我开始加倍服食安神散,昏昏醒醒之间,仿若穿越了一世间,每每闭上双眼都以为过到最后一日,再张开眼时,又是如此疲惫,身心皆是如此。

      初一之时,我又去了蕊心宫,我每年都会来一次蕊心宫,不为已经疯傻的华瑞莹,我只是来送红衣,每年一件,挂满长生的房间,从小到大,样式各异,若是长生能活到今日,她已经嫁人生子。

      每年初一,我都来,在长生最后住过的房间停留些时光。华瑞莹至长生死后那一场大病,便神志不清,她每日穿红衣,疯疯癫癫,跑过回廊花厅,像一道赤色云彩,嘴里不停的喊着长生。

      房间四周挂满衣裙,只还余一件衣服空隙,我命刘东将今年的新衣填满空隙,不禁一笑:“天意如此,送过今年,明年或许就送不到了。”

      刘东沉默,垂头立在一边,而房间外面,依旧回荡着华瑞莹充斥整个宫殿的叫喊声,我听力有些模糊,只是隐约听见:“长生,你回来。”

      “娘娘,奴才按照您的旨意,日日都有按吩咐办事,昨日皇二子那里有了消息。”

      我侧头,含笑:“派太医去瞧了吗?”

      “奴才请许院使前去的,许院使说,皇二子这是滞郁难解,赤火伤肺,是心病,需静养,另外还开了方子,已经日日熬药送上了。”

      我颔首,再看一眼房间里满眼艳红之色,转身道:“不要让我等太久,时间不多了。刘东,记得那两封信交给靖王,不得有误。”

      “娘娘放心。”

      信中交待两件事,一是沈廷筵与哥哥的关系,二是宁王与姚冲之间的勾结证据,若是日后怀臻登基,未必能控制得住所有人,但只要这两人还在掌握,就不算麻烦。遂我必将先下手为强,他日若是有人居心叵测,这一桩桩事情翻出来,也足够满门抄斩之罪。我只是给怀臻做好最后的保障,如若他们乖巧,那便相安无事,若是反之,也自然不会有好下场而言。

      三月时候,怀森死在太庙,直到他咽气那一刻,凤御煊也没有走出御清殿,他只是久久沉默,端坐在昏暗的宫殿之中,未曾讲过一句话。

      这便是苍老,我们从失望的某一刻开始,已经不断加深苍老。那是残酷而无奈的过程,漫长的渗透在生命之中,不可逃避,不可逾越,便是眼看着消失,背道而驰,终是束手无策。

      人只是人,不是神仙,也不能胜天,我们的欲望,在这个红墙碧瓦之间,终究要在你死我活中得到完满。

      怀森之死,并非没有一丝一毫牵扯到我的心,二十几年母子,终究陌路,甚至生死以对,又何尝不是一个悲剧?我有所得,亦有所失,失之痛,得亦痛,若还有真挚可在,只有半数,谁还付下全部?

      怀森终是死在我怀里,口鼻血涌,无所可止,他面目青灰,瞠目暴突,血丝布满,乱发与汗水血水交缠颈项之间,身体僵硬持续抽搐,他不停挥舞自己双臂,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太庙。
      “母妃,救我,母妃,救救我……”

      汹涌的血涌出他的口,呛了肺,他不停的咳,牙白的里衣,已经全部染红,衬得他那张惨白的脸,极其可怖。不多久,怀森的动作渐小,眼神迟滞,望着窗外明亮一处,动也不动,只是还有微弱挣扎,口鼻之处的血,染红我的手,温热,腥甜。

      “怀森,睡吧,安心睡吧。”我缓慢的抚着他的脸颊,划过他背脊,就似许多年前,我哄着他入睡,那么静谧安详。

      心在痛,无以言语,我喉头哽咽,嘴角却还有笑。对于怀森,元妃终是他与我隔阂的,不可回避的一道结。于怀臻,争锋相对,成王败寇,也是兄弟之间,最残酷而惨烈的结局。

      原是以为可以修得正果,未想,凤御煊错了,我亦错了,怀森更错了,在千古帝王之路上的取舍,从不是仁义,宽善所能成全的,注定只有一人,一路,那么其他人,从开始就注定只是牺牲,这是生在皇家,也就成了天意。

      “母妃,母妃……”声音越来越小,怀森的身体越来越冷,刘东上前,探过怀森鼻息,跪地叩首道:“娘娘节哀。”

      我走出怀森房间,穿过人烟稀少的大殿,一步步走过回廊,穿过厅堂,渟荫殿就在眼前,我驻足,站在大门口,看华韶嫄站在庭院之中,那一身白色穿的极其素净。

      “蓅姜,你听见了吗?响彻这宫廷之中惨烈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你的那双纤纤细手,到底染过多少人的鲜血,你不会怕?夜里不会噩梦惊醒吗?报应会来的,你逃不掉的。”华韶嫄容颜不再,苍老而刻薄,她不愿穿我命下人送来的红衣,宁愿只着白色里衣,站在春寒料峭的树下朝着我讽刺一笑。

      桃花开得正好,簇簇繁华,独在这庭院之中,仿若一片樱色浅云。

      我衔笑看她,伸手撩住吹落的花瓣,轻声道:“若是没有你们的败者为寇,我如何胜者为王?华韶嫄,省省你的慈悲为怀吧,不如到阴曹地府再普度众生,与我,从不信邪,自然也不怕报应。”

      她大笑,笑得泪流满面,不禁切齿:“从来红颜不寿,蓅姜,你如今面色就与二十年前相貌无差,愈发娇艳动人,应是大限已到,你没有几天日子了。”

      我撩眼:“何妨?我想要得到的,已经全部握于我鼓掌之中,死而无憾。今日来看你,以后便不会再见,只等我死期再会吧。”

      我转身出了渟荫殿,那一日,我将许多地方走了个遍,春日天光最好,我缓慢前行,汀苒宫门前的白玉桥,兰宸殿外的御花园,点戏时候的听戏楼,兰宸宫外的樱花园,就似我走过我的一生,点点滴滴,细细密密,那是珍藏在心中的宝,无人可知,也无需人知。

      我回到御清殿,第一次来到凤御煊的这个侧房,房间里铺天盖地的堆满了我画的青莲迎风,千篇一律,仿如临摹。刘东告诉我,凤御煊让他偷藏我让他销毁的画,全部交由他来保管,这么多年间,已经攒下满满一室。

      我经姚氏口中得知这个秘密,十五年过去,到了今日,我终还是来了这里,福来站在我身后,老泪纵横:“娘娘,皇上对您当真是真心的,他曾交代奴才,得了您最后一幅‘莲生’,就完满了,要盖一座莲生居,藏着娘娘的画,待到走的那一日,也要全部带到墓里面去。”

      声音越说越小,我始终含笑,命刘东端来笔墨,站在案前,再画我的‘莲生’。

      “福来,待本宫走后,你再告诉皇上,我的‘莲生’终于画成,应是完满了……”

      人世从来不曾完满,相持走过这么多年,爱与恨,算谋与真心,在我与凤御煊之间,从来复杂而纠结。不是所有结局都能善始善终,也不是所有情爱都会海枯石烂地久天长,很多人的一生,是注定要在背离与争取之中,沉没,浮起,一路漂行,不可得救。

      血肉真实,后宫残酷,在现实面前,情爱难以营生,所以它有自己特殊的方式,影响了对方,也改变自己。而对于我们来说,或许,今天的一切就是最好的结果,至少我们爱过,深爱过,埋在心里,不曾表露无疑,也不曾奋不顾身,这场情爱,宛如池塘里傲然青莲,人们看到它的淡雅不争,却看不到,淤泥之中,那些牵扯,又是何等深刻复杂。

      因为隐忍而刻骨铭心,因为不得已而翻覆难平,如今,我们将隔着生与死,站在两个对立之处遥望彼此,或许我们会更加懂得,那份难以诉之于口的爱,又是如何,载过一生一世,成为一个迷,永世难解。
      而之于我,除了凤御煊,他人又何须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俨成奢望,那就让我带走你的心,一人一心一世,深入你血肉,刻入你骨髓,让你至死不忘。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娘娘……”

      我耳边声音渐淡,眼前只剩一片殷红,墨色勾勒出莲花轮廓,染尽艳艳血色,娇媚而生动,我衔笑,细细端看,原来,这才是这世间,最美,最美的一道风景。

      靖安十六年春,宸贵妃昏于御清殿侧房,两日后,死于兰宸宫。同年七月,皇六子凤怀臻立为太子,次年新帝登基,由四位大臣辅政,宁王凤宜玶帮扶新帝处理朝政长达十年。三年后,帝殒。

      新帝励精图治,开创同乐盛世,成为历史上名垂千古,一代明君。很多年之后,宫中仍旧盛传,当年宸贵妃是死在宁王怀中,而他们所站的阙楼亭台竟生出一株桃树,后来阙楼遭封,那桃树仿若美人遥望,花开繁盛,世代不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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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凰天》终于完结,小十拜谢所有支持小十的亲们,乃们就是我的动力,抱住,亲。
    其实,安排构架时候,怀森与怀臻成年后还有一番恶斗,当然蓅姜在其中动了不少手脚,但是感觉字数太多,不宜再下太多笔墨,遂精简了这部分内容,点到为止。那个我觉得此文不是爱情童话系列,可能有些不尽人意,但小十就是这么安排的,请勿与《与子成说》对比,此乃两个完全不同风格,不同类型的文。残酷才是后宫生存的王道啊,《凰天》更接近事实一些,但可能不受亲们的待见。
    看文的亲们,请看文前先阅读文案,文案很重要啊,这样可以更好的选择自己喜欢的文,免得误入,失之效率。但小十还是对提出合理建议和认真读文的亲,再次表示感谢,无论如何,你们认真读了小十的文,是小十的荣幸和欣慰,爱你们~
    本章是最后一章,字数有点多,当断则断啊,我狠狠心,就一章搞定了,遂要分的亲,别客气,能送我一定会送。
    后面安排了四篇番外,无先后顺序。
    皇帝(他其实是个痴情的人。爱的人请入)
    宁王(因为之前有个设计场景,蓅姜最后死在凤宜玶怀中的,但是这章字数太多,我决定放在宁王番外中,感兴趣的亲可以去看。此外,这张还会包括一点和姚氏之间的事,以及与蓅姜的一见钟情。)
    华瑞莹(这个主要交待华安庭,华翌晨等,华家的事情。)
    许绍(喜爱他的亲可入)
    《凰天》完结之后,小十回去填《天下谁人不识君》,但这个不是我侧重,有榜单就加紧更,喜爱魔教江湖的亲,可在我文案中找到链接。之后准备再开新文,但要存够文了才能发,有喜爱的亲请关注小十专栏,点击小十作者名,可入。再次拜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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