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

作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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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算


      初秋时候,莲已败,只剩深绿荷叶,似染绿了一池水,偶有清风拂过,漾漾而动。宫婢依次传上各色用荷花,荷叶,莲子所制食物,飘香四溢,清淡爽口。

      姚氏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凤怀咏被拥在身侧,白皙漂亮的小脸上,一双眼黝黑灵气,看来十分聪慧,可惜下 身始终用毯子包裹,看不见腿。

      “母妃,他的腿为什么看不见啊。”凤怀徽扯了兰妃袖口,声音洪亮的问。他这一开口,众人顿时调转眼色望了过来,虽说童言无忌,可凤怀咏的先天不足,的确是姚家软肋痛脚,不论谁提及,都是难堪。

      兰妃听见自己儿子这般问,也是白了脸色,连忙扯了孩子的手,掩住他口,小声训斥:“怀徽,闭嘴。”

      “母妃,母妃……”孩子似乎不依,纠缠自己母亲不放。

      坐在旁侧的其他嫔妃也无不是喜看热闹,都用帕子掩住嘴,眉梢眼角带笑,窃窃私语。

      怀森坐在我身侧,看了看旁边的怀徽,又看了看我,仰起头道:“母妃……”

      我朝他笑笑,不等他说下去,伸手给他整理衣领,淡淡道:“怀森去看看长生姐姐好不好?姐姐很喜欢怀森,特意给你准备了许多糖果。”

      怀森毕竟是小孩子,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听说有糖果可吃,顿时笑脸绽放,用力点了点头,朝前面华瑞莹的方向跑过去。怀君和琼儿由刘东和清荷抱着,随便吃了点东西,各自玩自己的。

      “本宫最近因为怀咏的事情一直忙碌,一些后宫操持交由容妃代任,自从为人母之后,方才知晓照顾子女的辛苦,容妃的操劳本宫也是清楚体会。如今怀咏身子好了许多,本宫便不劳容妃再拖累着辛苦,决意以后亲自掌管。”姚氏轻声慢语,表情淡然,眼色撩过旁位上的容妃,浅浅撩了笑容:“这一段时间真是劳烦容妃了。”

      华瑞莹站起身,微微一拜:“娘娘言重了。”

      我但笑不语,细细品茶,姚氏现在这般,无外乎是想全掌后宫事宜,大权在握。她愈是这般,越是说明她慌了。

      “母妃。”我扭头,见怀森正往我这身边来,后面跟着长生,还有几个下人。

      笑容浮在我嘴角,轻声唤她:“长生。”

      都说女大十八变,长生长到五岁,相貌真是与我相似极了。一身桃色粉嫩,满面笑意,缓缓走到我身前,眯眯眼,伸出了手给我看:“宸母妃,这个给您的。”

      孩子小小的手里握了几颗糖果,晶莹剔透。我仔细看了一看,抬头笑问:“长生准备给母妃哪一颗?”

      长生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印出一滩浅浅晕影,看着自己手中五颜六色的糖果,想了想,拿过其中一颗红色的递给我:“给母妃这一颗。”

      我赶紧接过,欣喜不已:“长生为何要给母妃这一颗?”

      长生笑靥如花,抬眼看我:“因为宸母妃喜欢穿红衣。”

      “母妃,长生姐姐给我一颗黄色的。”怀森摊开小手,把姐姐给他的糖果端到我面前,欢天喜地的道。

      “这个给怀君,这个给琼儿,这个是我的。”长生最后留下一颗红色糖果,紧紧握在手中,笑逐颜开。

      “看看朕的长生到底何时事笑的这般开心。”众人闻言,连忙跪拜,长生一见凤御煊走了过来,连忙跑过去,扑到自己父亲怀中,甚是撒娇。

      “父皇,长生这颗糖果给您的,也是红色的,跟宸母妃一样的。”凤御煊那张淡漠的脸,带了宠溺笑容,把糖果含在口中,抱起长生往前面上位走去。

      “还是朕的长生最是聪慧乖巧,等过些时间,父皇给你请老师,教你读书识字,好不好?”

      “好。”

      旁人见势,交换目光,心中各有滋味。凤御煊对长生的喜爱,甚于皇子,便是连怀君与琼儿为我所出,也不曾得如此宠爱,难说凤御煊到底为何如此喜爱长生。而自从凤御煊来,长生便再没有从他怀中离开过。

      我看了看身边怀森,姚氏身侧的怀咏,兰妃身侧的怀徽,昶嫔身侧的怀宗,同样羡慕而渴望的眼神望向那一对父女。我不禁心寒,亲疏远近永远都如此泾渭分明,不管是皇家,或者高门大户,也许就是这些潜在而不自知的疏离,从小便在每个孩子心中深深扎下根基,影响他们的一生。

      而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与我们期望的长久无关,这个道理,我如斯清楚。

      赏莲过后,凤御煊送长生回去蕊心宫,我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兰宸宫。长生是我亲生,凤御煊喜爱她自然是好事,无论是就权势抑或亲情角度,我都希望我的孩子们能得到他们父亲的珍视。尤其是怀君,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他寄予很大希望。可似乎怀君的性子很是温吞,不似我,也不似凤御煊。

      “母妃,我想要弟弟手里的那颗糖。”怀森抱着我胳膊,一双眼看了看怀君手中,长生送的那颗糖果,似乎非常想要。

      “大皇子想要糖果,奴才去拿新的就是,还是不要问五皇子要了。”刘东转身准备出去取。

      我看了看怀森,调过眼色,朝孩子笑笑道:“怀森想要弟弟手中的糖果?那你自己去问弟弟,看他愿不愿意给你。”

      “娘娘……”刘东似乎觉得不妥,开口唤我。

      我摇摇头,示意他无关紧要,接着怀森朝怀君走过去,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糖果,一字一句道:“怀君,这个糖果给我吧,你让刘东再去拿一颗。”

      怀君动也不动,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哥哥,无声无息红了眼圈,转眼已经抽泣起来。怀森不管,转身跑到我身边,大声道:“母妃,弟弟给我了。”

      “怀君,既然你愿意给哥哥了,就不要哭。”怀君听闻我这么说,依旧站在原处,憋了片刻,终还是哇哇哭开了。

      “我们怀君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凤御煊正掀珠帘而入,见怀君站在原地哭泣,走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哄道:“怀君是男子汉,如何这般爱哭鼻子?”

      “父皇,父皇,怀森不爱哭。”怀森扔下糖果,急急跑到凤御煊身侧,紧紧抱住父亲大腿不肯放松。

      刘东见势,不动声色侧头看了看我,我心里也是一紧,孩子之间若是相差太大,日后也不是好事。

      古人常说:从小到大,三岁知老。即便是孩子还很小,脾气性格还是可见端倪。由此可见,怀君性子太弱,而怀森则太争强好胜。

      待下人们把孩子带走休息,凤御煊才笑笑对我道:“怀君可不像蓅姜这么沉得住气,倒是怀森,有勇气,敢说话。”

      我撩眼看过去:“毕竟是皇长子,皇上自是喜爱多一点的。”

      “非也,我只论事,绝不对人。”

      我倒杯温茶交由他手中,轻声道:“不论是怀森还是怀君,都是我的孩子,待大一点时候慢慢教养吧。”

      凤御煊微微颔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如今朝堂之上,推举太尉一事,风头正紧,姚冲力举兰妃李家,意欲提拔兵部尚书为任,你父亲与御史大夫还有陈太傅则推举御林军做都统华翌晨,两派势如水火,各不相让,蓅姜可知晓?”

      我想了想,点头道:“蓅姜听闻此事了,不过蓅姜以为,皇上心里应该有了定数。”

      凤御煊挑眉,无足轻重与我道:“我的确有权衡利弊过,可与我,这两人都不愿用。蓅姜是我身后之人,我才与你说出真话,外人之心,不足可信。”

      我浅笑,扭头看他:“蓅姜意见与您既相同又不同。”

      “哦?那说来听听。”凤御煊饶有兴致而问。

      “若让蓅姜说,实该任用华翌晨。此人性子脾气,待人处事,蓅姜甚知清楚。皇上若是再任用贤能,当选有才且忠孝之人。

      外戚从来就是朝廷可用却不可全用的一股势力,便是姚家就是例子,功高难免自大。不得不说,用人全取才华也非正确,就似骑射之需,坐下的千里马纵使再好,若是不能驾驭,又有何用?

      可若是因此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时间久了,难免造成朝野上下,蓄愤非议。所谓举才不避亲,确实如此,皇上任用臣子,只为日后效忠朝廷,因此,但凡有野心,难驾驭之人,便一定不能用。

      更何况,最高明的用人之道,绝非武力打压,掩他人悠悠之口这般肤浅,应该是奖罚分明,相互牵制。只要是人用对了,人与人相牵制,势与势便是此消彼长的关联,人人都为名利而劳,荣华富贵若想长久,便必然动了高人一等的心思,可在朝为官之人,怎会蠢钝?

      有争必有夺,想高人一等,也不是简单之事。也就是说,皇上布好的棋路,仿若一张大网,官官相连,官官相牵,待到动一发而知千钧,已成棋子不可选,不可逃的既成事实,再有人想只手撑天,为所欲为,便再不可能了。”

      凤御煊嘴角带笑,撩眼看我,不疾不徐道:“我就知道,这趟兰宸宫不虚此行。朝臣虽多,可能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之人少之又少,蓅姜每每想法,总是以我为出发,深得我意。”

      我笑笑:“没有皇上,便没有蓅姜,为皇上谋事,理所应当。”

      凤御煊伸出手,牵我起身:“蓅姜,只有你在我身边时,我才觉得安稳,似乎老天待我不薄,有所失,却也有所得。”

      我转头,朝他轻声道:“夜风清凉,皇上陪蓅姜赏月如何?”

      凤御煊点点头,陪我从侧门里走出去,夜晚风轻月明,月辉光华,落在池塘荷叶之上,折出亮晶晶的光,而落在水上的浅浅月色,仿佛铺了一条金光大道,直通九天。

      我倚在他怀里,展目而望。

      “明月虽有阴晴圆缺,却是年年如是,月色虽淡薄寒美,却永远无法揽与怀中,这世间当真是世事难全,总无完满。如是这样人生,皇上觉得如何?”

      “既然世事如此,也不必太多纠结,权当无常,不可改变,只需接受便是。”

      我笑笑,朝那夜与月相接的地方望去,视线已然恍惚。

      “人世难全,如果注定如此,与其隐忍吞下,患得患失,倒不如换个角度,想想是否可以将那些无奈遗憾,减到最小,岂不是更好?”我转身,抬眼看他满脸淡漠神色:“皇上心里有事,切莫太过操劳。”

      凤御煊撩眼看我,凤眸幽深,一如往常,似乎那双眼中所纳情绪太多,太深,已经化成一口装满漆黑深邃的黑洞,透着冷,和掩不住的忧伤。

      “蓅姜告诉我,姚家若是不得用,又如何可用得华家?还是蓅姜心里已经有了心思,愿扶植胡家?”凤御煊眉目清泠,眼色似远天的寒星,漾漾灼目,刺人心扉。

      我探目,嘴角弯弯:“若是华家出了一个华安庭,那华家也不再是父亲手中的那个华家了,皇上应该清楚蓅姜所言。其实扶植谁都无差别,但凡受到皇上重用之人,自然有他可取之处。

      从平步青云一帆风顺,到大展宏图只手遮天,只要是皇上肯定给机会,相信每一个被扶植的家族,都会经历这个始终。的确,姚家是个反例,华家或许也是,但不排除,以后的张家、李家、赵家,就一定能免俗,而不会重蹈覆辙。

      所以蓅姜认为,问题的关键并非出在某一个家族之上,而是在于如何将臣子与君主之间拉开一个无法逾越的安全距离,君为上,且至上,终是朝臣头顶的天。”

      凤御煊闻言,徐徐点头:“那蓅姜细细说说,我洗耳恭听。”

      “所谓杀鸡儆猴,姚家一除,对于朝中文武百官必定是攸关生死的警示,便是再有野心胆识,也绝不会重蹈覆辙。这一步已是皇上不必言表,而胜于言表之行。

      历数许多朝代事例,不难看出,胜势之人,皆是富贵当头,既富又贵。凡事皆循过犹不及之道,正所谓杯满则溢,月盈则亏,一来是皇上给的不可太多,二来也需要一朝臣子要有自知之明,正因为如此,蓅姜才觉得,华翌晨正和皇上之宜。况且如此关头,联合华家有利于皇上对峙姚家,既拉拢了父亲,也选择到合适人选,何乐而不为?”

      “蓅姜如何认为华翌晨日后便不会成了第二个姚冲?”

      “自然不会,想来三公之中,只有华翌晨占其中一分,华安庭自是绝对站在皇上这边,而其余几人,沈大人,杨左相,陈太傅,这都非一族,若有利益冲突,自然是各寻各需,皇上无需担心。”

      凤御煊笑笑,深不可测:“似乎蓅姜早已了然于心,分析的如此清楚,已是让我无口可辨,的确是滴水不漏,有理有据。”

      我亦是浅笑,盯着凤御煊的眼,幽幽道:“若是皇上心里还对哥哥有疑,蓅姜便给您吃颗定心丸,也许皇上就不会再多虑了。”

      凤御煊好奇,眼色一亮:“是何?”

      “父亲自幼与哥哥和我不亲,甚至可谓厌恶,那皇上认为,究竟何种因由才能让父子如此相处二十余年?不惜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见他面色一滞,我跟着缓缓道:“哥哥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只为他自己,而非任何人,所以皇上尽可放心。再说那胡家,蓅姜的确有意扶植,毕竟,小门小户要比大族更可忠心耿耿,人心贪念,无一例外。

      朝堂上下,哪有人不为名利追逐?也正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本性使然,皇上才可更放心的物尽其用。因为人在追逐梦想的过程当中都是有软肋可寻,有把柄可握,最是他人可利用之处。反过来想想,若是我们处于那位,也定是会死去活来,竭尽所能的不断往上攀附,不达目的之前,什么痛,什么苦,都可忍得,甚至可不择手段。

      其实人人皆是如此,只要他有贪念在心。皇上只可掌握分寸便能轻而易举将这些人握于鼓掌,尤其像是推举太尉这等朝野大事,皇上若是不方便决意,何不让朝臣商议论事?总有些聪明人懂得皇上心思,到时候情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最算偏差,大权抉择始终是握在您的手中的,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不是您一念之间的定夺。”

      “蓅姜的确是不同寻常女子,能听我一言半语,便猜我全局。当日华南方迟迟不肯出兵,想必是你的主意吧。”

      我衔笑:“非也,父亲让我猜如何能附和皇上心意,蓅姜便大胆一猜,不想竟猜对了。”

      “哦?那蓅姜对于宁王之事,应该也有自己见解,或许猜得出我意图。”

      我微微抬眼,抬眸看他:“如果让蓅姜说,皇上才是睿智之人,如今永州侯少了淮州侯的支援,宁王调兵回京,哥哥战线告急,朝廷两次派兵救急,他若是再上书求援,皇上不允,他亦无话可说。

      若是如此,永州侯应该认为皇上抱了舍永州边城的打算,恐怕除了自己的储军,也再无其他办法了。而皇上以皇宫之中有刺客潜入为由禁严皇宫,接着拒绝宁王带兵入京,至今仍旧让其滞于京郊,相信姚相看的一定比蓅姜还要深远,还要深彻。试问皇上又信宁王几分呢?”

      凤御煊看我,沉默代替回答。

      “皇上如此所为,在姚相看来,应是与宁王有了间隙,似乎正中下怀。而今日赏莲之时,皇后娘娘透露打算收回容妃代职一事,怀咏病足有了好转,太尉一职胜出不易,若是姚冲还有一个最合适怂恿宁王理由,那便是此时,相信皇上也是选对了这个当口,意欲牵扯淮南王与宁王谋逆关联,且牵带了姚家。

      只是谋逆一罪非同小可,皇上若是存心一再试探宁王忠诚,可也足以了。只要皇上心中有个清楚,何可舍,又如何舍,如若到了舍的关头,可否不悔?”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好一个玲珑剔透的心思,蓅姜,你确实聪明。只是,若我为了江山社稷任何都可舍得,你会如何看我?”

      月色罩在他的脸上,仿若一层薄金盖在白瓷之上,微微含笑的脸,却透着一种疏离,一种凉。他看我,不容我躲避。

      我想了想,不答反问:“那皇上会舍得蓅姜吗?”

      凤御煊含笑,眼色愈发幽深深彻,仿佛是与我耳鬓厮磨之间,呢喃轻语的问:“如若我回答你,
      舍得,你又会如何看我?”

      我依旧嫣然衔笑,只是看着他的脸,他的眼,感觉似乎有钝浊尖锐的利器毫不犹豫的刺入我胸怀之中,冰冷而无情。已经不会感知翻江倒海般的疼痛难忍,而是缓慢而持久的不断深入,斩断血管脉络,仿佛不间断的波涛浪涌,一波波,一荡荡,推向我四肢百骸,那一瞬间,冷了一身的血。

      除了笑,还是笑,就仿佛从开天辟地之时,我便在笑,仿佛没有疼痛,没有绝望,没有伤怀,可以这般一路笑下去。我竟不知我做戏本事如此滴水不漏,在他如细如织的目光下,依旧如常的笑逐颜开,一字一句道:“皇上是乃一国之君,为江山社稷大局为重,方才应当,无需太拘于儿女情长,蓅姜懂得。”

      我的确懂得,懂得后宫女子所求,永远不会走寻常之路。所谓取之有道,这一途又是何等艰辛曲折?女子的伤痛,往往都是男人留在她们身上最醒目的丑陋。

      薄情,离弃,胜利者的姿态犹如耻辱,刻在女人心中,流尽了血,搅烂了肉,仿佛除了死亡,再不可改变。刹那间,心中也有自悲自怜,而我痛恨这种感触,也迁怒与自己。

      一入后宫,便从此身不由己,我付出青春年华,失之真情挚爱,周旋于无数女人之间,也不过只为寻得唯一一个男子的恩宠雨露,这的确是我所求,而这些所求也无外乎是不断将自己推往更高处的手段,或许还有心底某一处柔软,藏着最后一丝期望。

      如果没有真爱还好,便可一路谋算,无需一丝一毫心慈面软,若是生有情爱,无法诉之于口,任何痛苦难耐也只能自行吞忍殆尽。

      或许凤御煊一直不懂,为何我还能如此自然而然,似乎不曾受到任何影响的,细心体贴服侍他,耐心教养三名幼子。他看我,我亦不躲不藏,直视他,回之以笑。

      只是他不知道的每个深夜醒来之时,我都会望着愣愣望着一地月色,再无半分睡意。而每每看他那双深彻的眼,便不免心房一颤,隐隐作痛。

      不可信人之人,永远会活在不断试探,与自我安抚中,这本身也是一种痛苦,他是如此,而我,亦是清楚知晓。

      我没有再提及那日莲池边,有始无终的对话,凤御煊亦不会再提,感情藏在我们胸怀中,化成血肉相依的一部分,牵一处,动全身,明明会疼,会伤,可那也只是我们自己的事,而既然是自己的事,有得有失,抑或者患得患失,也无需说与他人知晓。只是,谁先爱,谁爱的深,便注定煎熬与伤痛都是加倍,这是代价。

      那一年冬日,我身子欠佳,着凉之后,热咳病又犯,发热不止,原本就不算相貌圆润之人,经这一病,便更加清瘦。内务府送来裁制的新冬衣总会宽松,厚实的棉质袍子包裹住我身体,愈发显得我单薄。

      凤御煊仍旧日日都来,嘘寒问暖,盛宠如旧,他似乎更喜欢静静看我,就似一直想看到我露出的蛛丝马迹,然后从那些细枝末节之中,猜算出我心思。我不怒,不气,不乱,面对他,永远都是无懈可击的那一面。每每相峙如此,见他欲言又止,我便轻巧躲过,不想多说。

      因为身子孱弱,更多时间里我都需要静养,补身,实在躺得挨不住了,就坐起来看书。午后用过膳后,我坐在软榻上烤火读书,外面珠帘轻响,接着有人入内。

      “娘娘。”

      我撩眼看去,刘东俯身一拜,踱步我榻前,小声道:“娘娘,胡大人带来消息,皇上早朝时候封了华左统为太尉一职,姚相反对,却无奈多人同意,最后只得拂袖而去。”

      我抬头,撩笑:“很好,华翌晨上位,又是一步好棋。”

      刘东闻言,连忙接口:“娘娘当真厉害,心有所想,便能劝得皇上如了您的愿,如今华大人晋升华太尉,华家得势,娘娘之势也定会如日中天。皇上如此信任娘娘,奴才这里先恭喜娘娘了,而我们大公主回到兰宸宫的日子,也不远矣了。”

      “长生吗?”轻唤溢出口,心底微微一暖,不禁有些恍神:“我又何尝不想让她回到我身边,只是还不到时候,不过总有一日,她回来了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娘娘……”

      我调转眼色,轻声道:“午膳用过之后,把马德胜叫过来,就说上次送过来的冬衣没有一件能穿,让他来拿回去,重改。”

      “奴才遵旨。”

      雪落梅开,转眼又是一年,我坐在榻上,看三个子女给我叩头拜年。怀君和琼儿也已经两岁多了,出落得更是漂亮,眉梢眼角,都是凤御煊的影子。我喜欢绣金的朱血锦缎,便给三个孩子美人做了一套,也备了一件,是要留给长生的。

      “母妃,母妃,拜过了年,怀森可以出去跟弟弟他们放烟火去吗?”

      我伸手摸摸怀森的头:“去吧,记得小心一点,好好带着弟弟一起玩。”

      怀森乖巧的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跟在琼儿身后的怀君,调头问我:“母妃,怀君不去吗?”

      “怀君,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出去玩?”

      怀君眨眨眼,侧过身看琼儿,想了又想,走到我身边伸手让我抱他:“怀君不去。”

      怀森似乎早知道怀君的答案,嬉皮笑脸的朝自己弟弟作了个鬼脸,撒欢跑了出去。倒是琼儿,抱着个苹果,走到我身边,扯了扯怀君的袖子,奶声奶气的问:“怀君,羞羞。”

      怀君作势欲哭,我赶紧哄他,

      “娘娘,娘娘,您看是谁来了?”刘东掀了帘子,一闪身,身后露出一个小小身影,一张漂亮脸蛋,最好看的是那双笑眼,一进门,便跑了过来:“宸母妃,母妃让我给您拜年。”

      我欣喜至极,连忙道:“长生快过来,看母妃给你准备了什么。”待到长生换了那一身朱红色的缎袍,邀月惊得叫了出来:“娘娘,您看大公主长的多像您小时候,实在是像。”

      长生闻言,扭头看了看我,腼腆笑笑。我撩眼,拉过孩子抱在怀中:“当真像,连我自己看着都觉得像,要是让哥哥见了,一定也会这么说。”

      “长生啊,如果以后让你跟母妃一起生活在兰宸宫,你愿意吗?”

      长生抬头:“宸母妃,我和母妃不是都生活在蕊心宫吗?为什么住在兰宸宫?”

      “大公主,这里才是您的家啊。”

      长生被刘东的话说得更是不懂,我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只是低下头,轻声跟她道:“那时候长生还小,可能记不得了,不过不要紧,以后有时间在慢慢讲给你听。那长生想见到父皇吗?”

      长生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长生想。”

      我笑笑:“你父皇经常呆在宸母妃这里,长生如果想见父皇了,随时过来玩,母妃和父皇也想见到你呢,还有弟弟妹妹,好不好?”

      孩子喜笑颜开,爽快答应:“好。”

      晚些时候,凤御煊过了来,见四个孩子都在我身边,心情似乎十分好,少有的跟几个孩子玩在一起,自然而然,长生永远是坐在他怀里的那一个。那一顿团圆饭,六个人坐在一起,是我有生以来,最温馨喜悦的一段时光。

      因为长生是夜里被接回蕊心宫,华瑞莹似乎不愿长生在我这里过夜,结果大年初一一早长生便病了,不得不传许绍连夜照顾她。凤御煊为此事大为光火,华瑞莹心知理亏,啜啜不敢抬头。我也颇为担心长生身子,遣了刘东从兰宸宫里拿了许多药材,日日来看长生。

      三个孩子要待养,还要跑蕊心宫看望长生,我愈发觉得体力不支。尤其怀森,太过粘我,白日里去书房也要我陪同前往。总算得了点空,我倚在软榻上阖目休息。过一会儿,刘东带许绍进了来。

      我张眼,见许绍清俊面容,朝服威严,不由得微微一笑:“知道许院判为皇三子医治病足,鲜少有时间,所以这几次都是让其他人来把脉,不过本宫实在信不着他们,不舒服了总要找许院判过来瞧瞧才能安心。”

      许绍跪拜,看旁边只有流动一人,轻声道:“娘娘言重了,凤体如若不舒服,直接传微臣便是。”

      “如何,时久不见怀咏,本宫也甚是担心他的病情,不知道许院判进展如何了?”

      许绍闻言,并无犹豫:“娘娘,皇三子殿下的病足远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施针灸治疗也无明显效果,恐怕日后无法正常行走。”

      “那以许院判看来,以后可有机会治愈?”

      许绍抬头,沉声道:“臣有把握,可确言,皇三子殿下的病足,已无可救治。”

      我微微一笑:“刘东,赏许院判百金。”

      许绍见刘东端来百两黄金,脸色微变,推脱道:“娘娘不必如此,治疗皇三子殿下,微臣尽职尽责,本就是本职,无需娘娘打赏。”

      “许院判这是想到哪去了,本宫赏你,只为你治得好大公主的虚病,与那皇三子有何关联?你这般尽职尽责,相信皇后娘娘一定会赏的更多,不劳本宫多余。”

      许绍一怔,懂得我话中有话,稍有犹豫。

      “许大人,您受之无愧,接下吧,娘娘从来就是赏罚分明,不要枉费娘娘一番心意。”

      许绍终是接过一盘金,磕头叩谢。

      我倚在软榻上,由许绍给我把脉。只见他两指探在我腕间,顿了顿,眉梢一扬,看不出个所以然。

      “如何?”

      “娘娘最近有何不舒服感觉?”

      “平日较忙,很累,有些头晕。”

      许绍微微蹙眉:“娘娘最近葵水可准?”

      “最近一次很少,颜色有些浅,而且拖了一段时间。”

      许绍点头,收回手指,抬眼看我:“娘娘这是喜脉,只是,大病才愈并不多久,且有少许漏红,
      娘娘现在的身子并不适合再怀这一胎。”

      我更是一愣,不明意义:“明明还有葵水,怎么会怀孕?”

      “娘娘所见的并非葵水,而是漏红,是小产的前兆。”

      “怎么会这样?”

      “因为娘娘身子孱弱,大病才愈不久,且有些操劳,才会如此。微臣并不建议娘娘留下这一胎,如此状况下孕育皇嗣,恐怕对娘娘的健康有很大影响,娘娘可养好了身子,到时候还会再怀皇嗣的。”

      我闻言浅笑:“于本宫来说,怀了就一定会生下,若是修养身体这不成问题,前段时间本宫的确是太忙碌了,如今知道有了身子,自己会多加小心。”

      “娘娘……”

      “那就有劳许院判日后多操劳了。”

      许绍本欲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点点头,带着东西离开了。

      就算许绍不说,我心里亦是清楚,我身子条件如此,若是舍了这一胎,怕是再也没机会怀上下一胎了。怀君性子如此,我心中难安,遂无论如何,我也要冒险试上一试,哪怕不成,我也甘心了。

      怀孕之后,我格外小心,修身养身比怀双生子时候还要谨慎,后宫嫔妃得知我再孕,又是难得巴结攀附的机遇,兰宸宫每日都有人来。所有嫔妃当中,论膝下子女数目,无人超过两人,我若是再生一胎,便是五个孩子的母亲,而凤御煊常住兰宸宫,后宫也是尽人皆知。

      “娘娘,淑妃娘娘来了。”

      “准见。”

      我坐起身,见淑妃掀帘而入,见旁边无人,轻声道:“娘娘可知,最近后宫可不太平。”

      我挑眉,故作稀奇:“何事不太平?”

      “说是怀森就算是长子也没有立储的资格,怀咏才是嫡子,才是合适的那一个,而那太尉华翌晨,本就是无用草包,还不都是……”

      我撩笑:“还不都是我在皇上面前吹得枕边风?”

      淑妃脸色略有不自然,点了点头:“这话是从兰妃那里传出来的,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也难怪,兵部尚书推选无望,兰妃心生不甘也是正常,不过听起来不那么舒服罢了。”

      淑妃见我不急,连忙道:“娘娘不可这般想,流言四起,对谁都不好。”

      傍晚时候,刘东急忙走一遭御清殿,而后凤御煊急急跟着回了兰宸宫,我躺在床上,许绍给我把脉,旁边淑妃脸色焦急,颇为忧虑。

      凤御煊探目,脸色苍白:“宸妃如何了?”

      “回皇上,宸妃娘娘这是血漏之症,似乎情绪有些不稳,好生安养,切勿操劳,等到过了前三个月就会稳定多了。”

      “蓅姜。”

      凤御煊轻唤,我始终没有睁眼,只闻淑妃啜啜道:“皇上,臣妾该死。”

      “你如何了?”

      “臣妾看望娘娘时候,无意间提到一些传闻,谁知……”

      “荒唐,平日里闭紧嘴巴,休要做些无聊之事,下次再有这般人云亦云,朕绝不轻饶。”

      原来他都知晓,后宫之事也在他掌握之中,这般流传想必早就传到他耳朵之中,现下只是一个小把戏罢了,我且不同她较真。不过若是她再不肯安分,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别说一个兵部尚书和一个皇二子,就是十个皇二子,我亦不会放在眼里。只望这一胎再添一子,才最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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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了,俺守信,一周两更。大家积极留评,有时间,小十就过来送分,抱住大家~
    对了,大家所说想看的番外吧,凤御煊,宁王,还有谁的,记得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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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舞今生
    迷雾重重,连环阴谋,困兽犹斗中的爱情何处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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